母妃不喜歡我,也不願意同我多說什麼。
而如今,似乎是不同了。
一進王府,便能看到四處都擺滿了姐姐喜歡的玉蘭花。
前廳與大門的交界口,有一汪清泉,裡頭是活蹦亂跳的錦鯉。
正廳裡,姐姐得了消息,已經是恭候我許久:
「妙妙,快來。」
我提溜著裙擺,三步並兩步跑到姐姐面前,仔細打量著:
「可有受傷?」
姐姐搖搖頭,笑道:「瞧你擔心的樣子,我沒事。王爺留了一千精兵,護我與母妃周全。」
姐姐的右手戴著一枚玉戒,那是號令精兵的唯一憑證。
看到這個,我才是松了一口氣。
「屬兔子啊你,跑那麼快,連夫君都不要了。」
周正匆匆趕到,還不忘訓我兩句。
我撇撇嘴,沒有應聲。
關心則亂嘛,我進了宮城便輕車熟路地尋了攝政王府。
宮城內不能縱馬,周正牽著馬匹,又不熟悉路況,自然是沒有我走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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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這會兒算是第一次正眼瞧我姐姐,他滿面都是歉意:
「抱歉,前世,是我的錯。」
姐姐啞然,半刻鍾之後才找回了聲音問我:
「妙妙,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和他坦白了,說了前世的事情,他偏要跟來,我也沒辦法。」
這話裡頭有多少情動,連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隻見姐姐福了福身,抬眼看周正:
「前世的事情,早就是過眼雲煙,如今珍惜眼前人,才是最好的。」
我和周正都表示贊同,便和姐姐討了間廂房住下了。
夜裡,姐姐喊我去她房裡。
攝政王忙於政務,今夜沒有回府。
正好便於我們姐妹談談心:
「妙妙,你看看這封信。」
姐姐從未把我當做是外人,前腳拿了信,後腳便派人喊了我。
這個節骨眼,我倒能知道點東西。
【曼曼吾妻,今宮內有變。特以兩千悍將,輔以一千精兵,護你與母妃周全,望你深入淺出,安分待吾歸。】
我一目十行地看完信件,一本正經地朝姐姐說著:「上次我也是收到了這麼一封信件,也是從這次起,劉錦安越來越不放心我外出,逐漸封閉我,將我囚禁在家。」
姐姐摸著我逐漸冰涼的手,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你向來是動若脫兔,沒什麼可以束縛住你。他越是把你關起來想要保護你,你反而越發想要外出,是不是。」
姐姐最是了解我,說的每一點都對。
我也同樣了解姐姐。
夫為妻綱,出嫁從夫的道理姐姐最懂。
劉錦安讓她安心掌家,顧好自己和母妃,姐姐定不會懈怠半分。
「姐姐,我越發覺得,或許如今才是最好的安排。」
我還在抒發自己的感嘆,卻見姐姐從桌案前拿了另一封信件:
「妙妙,你看這個。」
9
乾坤以為勢,江山入棋局。
雲子敲,風雲變,江山傾,社稷亂。
劉錦安身為攝政王,手底下有合他心意的兵與將。
隻是先帝臨終前託孤幼子給他,封他為攝政王掌控朝政。
滿朝文武都知,除了一個皇帝的名頭之外,劉錦安與帝,並無區別。
劉錦安重情,在位五年,從無半點異心。
幼帝的生母卻不是,她心比天高,這才鬧出了這上不得臺面的宮變。
攏共支持她的,不過是那麼幾千人。
要不是小皇帝在她手上,劉錦安也不需要大費周章地謀劃路線。
劉錦安揚袖碎石點雲帆,手持一杆紅槍,在太後殿前笑得格外張揚:
「張德月,束手就擒吧!」
太後張德月手握短刃抵著幼帝的喉嚨,笑道:「有本事就殺了哀家!」
我看著周正手中的折扇輕揮,毒針飛濺而出,瞬息之間要了太後的性命。
周正一臉無辜:「看我幹嘛,她自己說得有本事就殺,你家夫君有本事還不行嘛?」
我實在是難掩笑意,差點笑得直不起腰:「哎呦哎呦,沒見過宮女揮扇殺人的,讓我笑一笑。」
姐姐站在劉錦安身後,也是帶著笑。
周正臊得不行,連聲罵我:「還不是你出的餿主意,說什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非帶著小爺陪你扮宮女。」
我撇撇嘴,自覺理虧,沒有再多說什麼。
這一世的劉錦安,並沒有囚禁姐姐。
姐姐乖順溫婉,劉錦安讓她閉門不出,她便不曾朝外頭走動一步。
不過劉錦安似乎也變了,他把姐姐帶在身邊,貼身護著。
我不放心,跟著他們一同參與宮變。
周正出了個裡應外合的計,我便順勢和周正混進了宮女堆裡。
不得不說,周正這樣貌,扮起宮女來,那叫一個嬌俏可人。
這主意是我出的,面對周正的責罵,我也隻好應下。
面上乖覺,心中卻是想著這可不行,下次一定要找個理由罵回去!
跟著劉錦安平定宮變之後,我和周正打算開始遊山玩水。
周家有的是錢,周正也是別的本事沒有,就知道花錢。
我和周正都沒有掙錢的本事,隻要不把家業敗完,那便足夠了。
離開宮城時,我和姐姐還在說著小話:
「姐姐,那封信,你是如何回的?」
宮變之前,隨著劉錦安的囑咐而來的還有一封密信,裡頭是劉錦安對姐姐的思念,俗稱情話。
不過說來也巧,其中提到了劉錦安最近頻繁的一個夢境。
和周正一樣,劉錦安夢見了自己的前世。
姐姐小聲說著:「夫妻之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王爺是和母妃從冷宮裡爬出來的,最是不相信人。我還在等一個和他說明真相的契機,如今還不急。」
「那,有什麼狀況,記得給我寫信!我和周正打算先去趟長安,姐姐把信寄到那裡就行。」
我握著姐姐的手,不忍放開。
「趙妙妙,你再不走我走了啊!」
周正坐在馬車上,靠在一旁用餘光看我。
我的角度隻能看見他比常人優越了幾番的側顏。
「快去吧妙妙,別讓他等急了,我們姐妹下次再聊。」
在周正的催促聲和姐姐的目光裡,我和周正北上而行。
周正沒有告訴我去長安做什麼,隻說是帶我遊玩,我還沒去過傳聞中的長安,自然是興致勃勃。
10
都說江南好,春來江水綠如藍。
春風得意馬蹄疾,我和周正偏要一日看盡長安花。
「周正!等等我呀!」
我自小生長在西域,沒有見過江南煙雨,也沒有見過西北的熱烈。
我雙手拿著一盞琉璃花燈,實在不忍心放下。
我幾乎是走幾步,買幾樣東西。
原本隻是堆到周正手上,直到周正手裡拿不下了,我才自己上手。
周正手裡滿滿當當都是我買的東西,他也不甘示弱,費勁巴拉從小販手裡買了兩串糖葫蘆,然後站在人群裡大聲嚷我:
「趙妙妙,快來啊!」
我提著裙擺小跑過去,遙遙就見他身後有一位美婦,風韻猶存,手裡拿著一柄蓮花輕聲唱詞:「江南可採蓮,蓮葉何田田……」
這樣美的曲子,我從未聽過。
當即就是拍手叫好:「好!餘音繞梁!妙啊!」
「趙妙妙,你這丫頭片子肚裡沒點墨水,誇人都蹦不出幾個文雅的詞來。」
周正連聲嗆我,反被我一瞪:
「你懂個什麼,我父王說了,世上最好的不過是曼妙二字,誇人唱功了得,一個妙字便是足夠。」
不知道為什麼,周正在別人眼中分明是風流倜儻的江南公子,在我面前卻是幼稚得不行,有事沒事總喜歡開口嗆聲。
我不是姐姐那樣的好脾氣,總是叉著腰連聲罵他。
周正總是不怒反笑,不得不說,他笑起來格外好看,讓人沒辦法生氣。
「你看咱兒子,如今的模樣,倒是鮮活得緊。」
剛才還在河邊唱歌的美婦,此時身旁多了一個華服著身的中年男子,他的手裡搖著一把折扇,上頭隻有一個溫字。
我瞧著那人的模樣,再看看周正,心中已是了然:
「這是父親母親?」
周正點點頭:「那可不。」
周正和那華服著身的男子,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說不是親生的都沒有人相信。
「是我們傳信給阿正,讓他帶你來的。娘親這個出場不錯吧,娘親當年可是江南商賈裡歌唱得最好聽的!」
我看著她這般跳脫的性子,沒有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母親唱的確實好。」
「哎呀,什麼母親的,聽著多難受,你不要和阿正這個木頭腦袋學,乖乖,叫娘親。」
她含笑走上前來,將手裡的花枝塞給我,熱絡的語氣讓我想起了自己的阿娘,可惜阿娘早逝,我沒有機會可以常伴她左右。
我眼眸亮亮的,乖巧地叫了聲:「娘親!」
周正手裡晃晃悠悠兩串糖葫蘆,語氣裡是說不出的酸意:「什麼乖乖,什麼娘親,你們到底吃不吃,我手拿著都嫌酸喲。」
當然,他迎來的隻會是我的拳打腳踢,還有在旁邊圍觀的爸媽毫不顧忌地笑。
11
攝政王府的小廝帶來一封信件。
傳到江南時,我和周正還在數著從長安帶回來的家當。
「一……二……三十二……母親可真大方!」
整整三十二箱金銀珠寶,全是長安周邊特有的玉石,雖說算不上價值連城,但隻憑一句我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就搜羅這麼多的,也算是頂好的。
周正捏了捏我的鼻尖,笑我是個財迷:「你是我周家這一代唯一的妻,不對你大方能對誰大方。」
周正掌家,本就事務繁忙。
這次陪我去宮城,又繞去長安見父母,積壓了太多賬目。
回到府中足足忙了三日,才清闲下來。
不過他嘴上喊著我不會算賬,生生抽了空來幫我清點入庫。
我沒說一句好話,心裡卻是一直記掛著。
我和周正在長安停留了五日,娘親直言周正是個木頭腦袋,在家時三句裡有兩句是廢話,沒有遺傳到父親的半點英姿。
我卻覺得,周家上下,半斤八兩。
都是一樣的有趣。
連後院的姐妹,打牌九也都是一把好手。
從小到大,父王雖是喊著懷念母親,手底下的妾室卻是從未斷過。
我從沒有覺得自己可以獨得周正的寵愛,面對那些個花顏悅色,還知道悄咪咪給我輸錢的姐妹們,光看看臉,我也覺得賞心悅目。
況且,我狀若無意地打聽過, 那些個侍妾, 多是貧苦人家的姑娘,給她們一間屋子住,我也覺得無妨。
畢竟, 周正十日裡有九日半在外頭經商,我總得有人陪我玩呢。
「少爺, 少夫人,攝政王府來信了!」
小廝匆匆跑來,手裡是一隻通體雪白的白鴿, 足尖是一個指甲大小的劉字,不用說,都知道是哪裡飛來的。
「快拿來給我看看。」
我將手裡的那顆夜明珠塞到周正懷裡,在姐姐面前, 哪有什麼財迷一說。
飛鴿傳書的開口我不常開, 我扯著周正的袖口催促著, 周正壞心眼地慢慢動作,被我瞪了才用心解開繩子, 將信件遞給我。
【吾妹妙妙親啟, 吾已身懷六甲, 不便來往,特以夜光杯,聊表生辰之喜。另, 我已告知夫君, 那不是夢境,夫君了然笑之。】
「夫君,你來看看,姐姐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有些懵了,隻能求助於周正。
「劉錦安他好本事,你姐姐有孕了。」
周正咬牙切齒地說著。
在宮城時, 我們幾人曾一同坐下講過從前。
對於我和姐姐而言,那是不願意經歷的前世。
對於周正和劉錦安而言,那隻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境。
我們也隻是把從前的往事, 當做話本子裡的夢境宣之於口。
我們這代又隻有我和姐姐兩個女子,西域稱得上是後繼無人。
「作(」說是誰先有孕,今年過年就去誰家。
西域路遠,父王也打算趁著年節往有人煙的地方待待,
隻看我和姐姐想要去哪裡過,於是這兩個新姑爺,才在前塵一笑而過時, 定下這樣的賭約來。
周正吩咐下人將那些箱子搬入庫房, 我還愣在原地,便被他一把抱起:
「呀!你幹什麼!」
西域是大片的荒漠, 方圓十裡地都不見得可以看見一戶人煙。
他湊在我耳邊說著臊人的愛語:「不是說下月你姐姐生辰, 陪你回去看看。這不是,不能落於人後嘛,咱們當然也要努力些。」
我羞紅了臉,輕輕捶了他一下。
然後將頭埋在他的胸口, 聽周正怦怦的心跳聲。
在這一刻,我的心中隻有一個想法。
這一世,我和姐姐終歸是嫁對了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