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娘!奴婢為您調理了這麼久身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呀!
「求您幫奴婢說句話吧!奴婢還想伺候您坐月子呢!」
求我?
真是可笑。
她此前對我的種種折辱褻弄還歷歷在目。
更何況,我隻是一個以色事人、人微言輕的婢妾。
一個受了驚嚇、面臨早產、瑟瑟發抖的柔弱小娘子。
我又能怎麼阻止她被拖走呢?
老夫人不耐煩地盯著我布滿淚痕的臉,冷冷開口。
「你最好祈禱我的寶貝金孫平安無事,否則……」
我連哭都不敢出聲了,咬住嘴唇不住顫抖,怯怯望向侯爺。
「母親,她膽子小,又在緊要關頭,您別嚇唬她!」
老夫人罵了聲「狐媚子」,揪起侯爺去了外間等著。
我癱在床上,疼得死去活來,更是心亂如麻,擔心夫人。
老御醫接生時忍不住吹胡子瞪眼,小聲罵罵咧咧。
「長期用虎狼之藥固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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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宮還未恢復如初就再次受孕!
「孕期又不知節欲!
「月份兒這樣大了還敢用迷情香亂來!
「真不怕一屍兩命啊!
「小小年紀,把自己作踐成這樣,值得?!」
我沒空理他,心裡想著夫人,嘴裡喊著侯爺。
每疼一下,就喊一聲。
直喊得外間也不安生,不停傳來自責的嘆息,和嚴厲的呵斥。
最終,侯爺還是忍不住衝進了產房,頂著老夫人的怒斥,守在床前,握著我的手,不停哄著我:
「別怕,別怕,沒事的,沒事的,你和孩子一定都會沒事的……」
一通兵荒馬亂,好在有驚無險,母子平安。
不過畢竟是早產,孩子比普通嬰兒瘦小了一圈,需要精心照料。
侯爺給小世子起名安以越,願他卓越絕塵,無災無難。
對我也更為愧疚憐愛,送了許多名貴補品金銀珠寶,並撥了好些丫鬟婆子來小園服侍。
老夫人則命管事嬤嬤重金加聘五位乳母,添制三套金鑲玉長命鎖,再去靈音寺為小世子供燈祈福。
此外,她還將小世子抱回自己院中,打算親自教養。
整個侯府因著小世子的出生一掃此前的低沉陰鬱,增添了不少喜氣。
但與我關系不大。
深夜,我等來了夫人。
她的面容前所未有的蒼白憔悴,死水般沉寂的雙眸卻隱隱透露著絕望的瘋狂。
「我弟弟死了。」
21
江家小公子江竹影是夫人一母同胞的嫡親弟弟。
是她唯一的至親。
也是我們復仇大計的唯一外力。
往日裡,夫人將我搜集到的線索梳攏出條理,再傳遞給府外的江竹影去運作執行。
如今,他死了,復仇計劃自然難以推進。
夫人至親盡失,萬念俱灰,方寸大亂。
「我就這一個弟弟,我手把手帶大的……
「我一直等著成功復仇後出去與他團聚,一起重振江家……
「可他死了!被侯府害死的!」
她不打算徐徐圖之了,不想裝了,不願等了,隻想立即手刃仇人。
她砍殺侯爺不成,便打算讓我下劇毒。
然後,她會一把火燒了整座侯府。
了結一切。
玉石俱焚。
沒有計劃的計劃。
很慘烈,很絕望,很……愚蠢……
其實,夫人和侯爺很像。
一樣成長過順,一樣剛強固執,一樣率真任性,一樣驕矜孤傲,一樣城府不深,一樣容易感情用事……
如此相似的二人,早年間肯定是轟轟烈烈真心愛過的,可如今……
我握住夫人冰冷顫抖的手,定定看著她,輕輕搖頭。
「夫人,復仇之路任重道遠,切勿隻顧眼前。
「來日方長,我們徐徐圖之。」
她被喪弟之痛激得歇斯底裡,怎麼聽得進去?
「事到如今,我如何再徐徐圖之?
「哪怕拼個魚死網破,也定要血債血償!」
她掰開我的手,站起身冷冷看我。
「你不願參與,我也絕不勉強!我會設法送你和孩子出府!
「今後,我做任何事情都與你無關!」
語畢,她轉身就走,背影孤勇、決絕。
我無可奈何,流著淚昏昏入睡。
迷糊間,感到有隻冰冷的大手撫上了我的脖頸。
睜開眼,便對上了侯爺陰沉的視線。
「她和你說了什麼?」
22
他還是疑我了。
好不容易借早產逃過一劫,與夫人這深夜會面,卻令他的猜疑和怒火以滔天之勢卷土重來。
我強撐著起身行禮,他不耐煩地一把箍住我雙肩強拽至身前,再次發問。
「她和你說了什麼?!」
我淚花漣漣,瑟瑟發抖。
「夫人……夫人說……說她恨您……」
侯爺的表情瞬間空白,呆滯了數息,才嗓音沙啞地追問:「還有呢?」
我眼神閃爍,不敢看他,隻是哭。
他狠狠搖晃著我:「說!」
「她……她說……她要離開侯府……
「說……說……她會帶小姐和奴婢一起走……
「說……說……侯爺無情無義……負心薄幸……實非良配……」
侯爺愣怔當場,臉色更顯陰鸷,擒在我肩上的雙手越捏越緊,捏得我骨頭咯吱作響。
他臂上的傷口也裂開,滲出血來。滴落在被褥上,與我身下暈開的大片血跡融為一體。
我疼得嘴唇都失了血色,身子抖得厲害。
我昨日才被他弄得早產,才拼死為他誕下麟兒……
他回過神來,急忙松了手。
我頹然跌回床上,捂著肚子,不住顫抖。
他下意識伸手來扶,卻又半道僵住。
「……你也那樣覺得?
「……你也如她那般,與我離心離德?」
我勉強撐起身子,試探著握上他的手,淚眼哀戚。
「奴婢不清楚侯爺和夫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不敢妄言。
「但除了侯爺,奴婢還能依靠誰呢?」
他神色一動,修長五指撫過我蒼白的臉,又攏在我頸後,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
「你乖乖的,本侯自然不會虧待你。」
我在他掌中瑟瑟發抖,怯怯點頭。
「奴婢明白。」
這一關,好歹算是過了。
23
夫人被禁足了。
她出不來,侯爺也不過去。
她自然無法玉石俱焚。
老夫人已徹底容不下夫人,隻是礙於侯府顏面,才沒有休棄。
不過難保不會讓夫人「暴病身亡」。
侯爺對夫人到底還是有些情誼,就是不知道這能讓他頂住壓力護住夫人幾時。
尤其,他最近還接連搞砸了三皇子晉王交代的幾件差事,惹得貴人大為不滿。
侯府的地位愈發岌岌可危,卻還在努力維持表面的繁榮昌盛。
小世子滿月那天,晉王屈尊降纡賞臉赴宴,侯府極為重視,張燈結彩,極盡豪奢,更勝過年。
我作為小世子的生母,被特許出席酒宴。
不過不配入座,隻能站在老夫人和主君主母身後,斟酒布菜地服侍著。
夫人靜靜端坐,不吃不喝,不言不語,誰都不理,好似一尊冰雕玉像。
被幽禁磋磨了一個月,她沒力氣鬧了,直至今日才被放出來走個過場。
哀莫大於心死。
侯爺宣稱夫人病了,身子不爽利,精神也不好,讓眾賓莫怪失禮。
晉王和江梅鋒相視一笑,帶頭誇贊夫人病中更顯冰清玉潔,嬌纖動人。
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
心較比千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他們調笑完夫人,又轉頭說我嬌嬌怯怯,我見猶憐。
誇我兩年抱倆,愈發身段妖娆,光彩照人,風韻十足。
我膽小忸怩,上不了臺面,一個勁地往侯爺身後躲。
我知道是他們要求夫人和我務必出席的,就為了看侯府的笑話。
侯爺努力維持著一副笑模樣,可眼底的陰鸷卻越來越濃。
還是老夫人抱著小世子過來打圓場,才得以正常開席。
夫人實在瘦得厲害,隔著厚重衣袖也能摸出嶙峋瘦骨。
我捧了盅特意燉的補湯,躬身遞到她身前。
「夫人,身子要緊,來日方長。」
她置若罔聞,沒看我一眼。
果然還在惱我。
我躬身端著湯,不上不下,進退兩難,尷尬得紅了臉。
侯爺劍眉微蹙,朝我招了招手。
我正要將湯遞給侯爺,卻聽首座案幾那邊傳來一聲嬉笑——
「小娘子,那湯端給本王嘗嘗吧。」
四周頓時鴉雀無聲,滿座目光玩味地在我、侯爺和晉王身上打了幾個來回。
我不知所措,怯怯看向侯爺。
他已調整好表情,起身恭敬行禮。
「尋常滋補藥湯,不配入殿下千金之口。席上有一道龍翼鳳翅,色香味俱全,請殿下品鑑。」
晉王不為所動:「本王隻想嘗小娘子端來的湯。」
晉王好色,尤好人妻。
這甚至都算不上秘密,多的是人投其所好。
但在武安侯府世子的滿月酒上,強求世子生母近身服侍,實在是過於荒唐無禮,無異於當眾羞辱……
辱的不僅是我,更是武安侯府。
可見,武安侯府,於晉王一黨,已是棄子。
在場的沒有一個是蠢人,自然都看得出這點。
侯爺愣怔當場,面白如紙,假笑徹底維持不住了。
席上氛圍僵得可怕。
偏偏還有人煽風點火。
「素手調羹湯,含羞待君嘗。此等美事,誰人不想?」
江梅鋒坐在晉王右下方案幾,由一位高挑秀麗的婢女服侍著,卻還在直勾勾盯著我。
侯爺臉色灰沉,原本作揖的雙手已緊握成拳。
這時,老夫人又抱著小世子站了出來,擋在侯爺跟前,笑呵呵道。
「晉王大駕光臨,侯府自當盡地主之誼,好叫賓主盡歡。」
說罷,衝我使了個眼色,又拉著侯爺坐下。
姜不愧是老的辣,懂得包羞忍辱,以時屈伸,以待來日。
但,武安侯府還有來日可待嗎?
不過,這倒也輪不到我操心。
我隻是一個婢妾,一個物件。
被侯府當眾送給了高高在上的貴人。
24
三皇子人品拙劣,荒淫無度。
當眾要求我親手喂他,喂了兩口就強行把我拉到身邊坐下,動手動腳。
我顫抖掙扎,湯都灑了大半,他手腳並用箍著我,還非要我用嘴喂他。
我自然不肯,他又說那就換他來喂我。
說罷,將盅內剩下的藥湯悉數含在嘴裡,就朝我親來。
我急忙捂住他的嘴,他就索性自行咽下那口湯,朝我掌心又親又舔。
太惡心了!我忍不住扇了他一掌!
想不到他非但沒生氣,反而愈發興奮,狂笑著掃落了滿桌佳餚,將我按在案幾上,撕起了衣衫。
在絕望的掙扎中,我一一掃視在場數人。
老夫人面無表情,低頭輕哄著小世子。
侯爺臉色鐵青,悶頭灌自己酒,不敢看一眼臺上。
夫人倒是扭頭看著我,眼中水霧氤氲,又像是透過我看向了遠方。
江梅鋒同樣直勾勾看著我,嘴角勾著一貫的輕浮弧度,眼底卻是一片陰冷森然。
那個高挑婢女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他點點頭,薄唇開合,口型依稀可辨——
「動手吧。」
25
我猛地拔下頭上金簪,一把扎進晉王胸口!
血色的花在雪白的裡衣上盛開。
他一愣,隨即爆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在場所有人如夢初醒。
晉王近衛朝我撲來,卻被小翠扯過桌布悉數攔下。
半醉的侯爺愕然砸了酒壇,慢半拍反應過來,領護衛們急著上前救駕。
可又被從暗處湧出的另一路兵馬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