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蹙起眉,看了我半晌才冷冷開口:「隨你。」
回小園後,我便被禁足了。
8
這次的罪名是頂撞主母,言行不檢。
我不知道這是哪位主子下的令,也沒興趣去探究。
反正哪個我都惹不起,知道了又能如何?
攀高踩低的奴僕們趁機克扣了小園的日常用度,我缺衣少食,很快長出了凍瘡。
所有人都覺得我必須在侯爺身上多使勁,討他歡心。
我也知道,但我做不到。
我怕他。
每次見了他便像老鼠見了貓,連笑都擠不出來。
強行獻媚也沒用,免得適得其反。
安心在小園待著便是,橫豎市井出身吃得了苦,如今不必起早貪黑磨豆點漿趕車出攤,已經算好的了。
然而,我抄完經書交上去的當晚,房嬤嬤來了。
「快拾掇拾掇,準備侍寢啦!」
侯府不養闲人,老夫人真金白銀買我回來,不是為了讓我抄經書,可不得催著侯爺勤快些播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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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冷了多日的小園又生起了炭火。
房嬤嬤帶著人把我拾掇齊整,一再叮囑我務必知情識趣些,伺候好侯爺。
可還沒等我擠出媚笑,便被侯爺一把掐住後頸狠狠按倒,額頭重重砸在床上。
他比以往更為粗魯暴躁,我被掐得連喘氣都難。
淚水灘湿了被褥,十指揪破了床單。
侯爺又是滿腔怒火摔門而去。
房嬤嬤罵我爛泥扶不上牆,拿來許多圖文並茂的冊子和一言難盡的器具,逼我日日研習。
我心裡硌硬,自然學不好,討不了侯爺歡心。他依舊每次沉著臉來,又沉著臉去。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一個月後,我不負眾望地懷孕了。
9
老夫人摸著我尚且平坦的小腹,笑得合不攏嘴。
「你這肚子倒是爭氣,孕期不必日日請安了,好好養胎,老身等著抱金孫呢!」
夫人神色淡淡,卻難掩失落,道了聲「恭喜」便站在一旁不再言語。
侯爺看我時仍是滿臉的嫌棄和不耐,絲毫沒有將為人父的歡喜。
轉頭望向夫人,滿腔的心疼與憐愛卻溢於言表,深情款款地握住了她的手。
不料,夫人卻狠狠甩開了手,轉身就走。
侯爺隨即也拂袖而去。
老夫人笑臉一僵,眼底透出寒意。
我愈發低頭斂目,隻當什麼都沒看到。
懷孕後,府上給了我一個小丫鬟小翠、兩個粗使婆子,供給也翻了幾倍,還時不時有各種賞賜。
我便主動抄了幾遍心經以示感恩,並趁機求得老夫人同意,今後每月將我的一半例銀送去我娘家。
管事嬤嬤說一定照辦,我私下塞給她一隻镯子,託她順便帶些我娘做的滷豆幹。
我害喜得厲害,就想著這一口。
隔日,管事嬤嬤回稟說我爹娘的傷都已大好,豆花攤又支起來了,我弟也補齊束脩回書塾上課了。
我心中的大石總算卸下,整個人輕快了不少。
可咬了口滷豆幹,就忍不住皺眉。
味兒不對。
這不是我娘做的。
想必是管事嬤嬤去我家送錢時忘了這茬兒,過後隨便找了些來糊弄我。
可我也不好為了幾塊滷豆幹去跟管事嬤嬤較真。
隻是心裡愈發清醒,如今有孕在身,看似得了優待,卻仍不免被怠慢,日後難保不會再受磋磨。
於是,把園裡被霜雪摧殘的枯殘花草全拔了,撒上了蔬菜瓜果的種子。
這樣就算日後再被克扣吃食,也不至於太遭罪。
意外的是,那日夫人也讓人送來了東西。
全是書。
《三字經》《百家姓》《笠翁對韻》《弟子規》《增廣賢文》《童蒙須知》《幼學瓊林》……
小翠兩眼一瞪小嘴一噘:「夫人莫不是在嘲諷你大字不識,連三歲小兒都不如?!」
我低頭不語,將書籍細細收好。
無論夫人是何用意,書對我而言都是難得的寶貝。
可一個婢妾,若整日學主母舞文弄墨,容易落人口舌,也怕主子們猜疑嫌棄。
我便隻敢在無人時拿出來翻翻,用手指劃拉幾下,就當習文練字了。
眨眼間,八個月過去。
一盆盆血水從小園往外端。
我氣若遊絲地癱在床上,恍惚間仿佛看見了我娘。
她臉色蒼白,淚流滿面,黑紫的嘴唇不住翕動著。
我竭力凝神,想聽清她到底在說什麼,卻隻依稀聽到外間傳來幾句——
「……年紀小,產道窄,胎位不正……」
「……保小的……」
10
老夫人跟產婆商量如何保小的時,老御醫姍姍來遲——
侯府不會為了一個婢妾大動幹戈,但老夫人對第一個孫輩極為重視,因此先前重金約了位從京中告老還鄉的御醫,圖個有備無患。
老御醫技高人膽大,當機立斷給我灌藥、針灸、掰胎位、切口子。
我被扎成了刺蝟,從垂死邊緣被拽了回來。
那圓滾滾的肚子更是成了面團,被好一通揉、搓、推、擀。
我拼盡全力擠出孩子,便又昏死過去。
醒來時,已是三天後,小園又恢復了冷清寧靜。
聽說,生的是個女兒。
聽說,老夫人當場就黑了臉。
聽說,侯爺從頭到尾無動於衷,就跟不是孩子她爹似的。
聽說,孩子被送去了夫人院裡。
聽說,老夫人和侯爺從未去看過孩子,甚至沒派人去意思意思。
我倚在床頭,看著喋喋不休的小翠,覺得有些好笑。
我是專司生育的婢妾,從一開始就有自知之明——
我的孩子不是我的,隻是借我的肚皮來這侯府罷了。
我都還沒怎樣,小翠倒是憤憤不平起來了。
到底還是個小丫頭,被我分了幾個月的補品,就知道向著我了。
我借口餓了,笑著打斷了小翠的牢騷。
她卻突然愣住,呆呆看我。
我疑惑地摸了摸臉,一片冰涼的湿意,這才驚覺自己竟已淚流滿面。
「心裡難受就別逼著自己笑,但也別哭壞了身子,不值當的。」
我朝她搖搖頭,用袖子抹抹臉,拿起針線筐裡未完工的小肚兜,一針一線地繡了起來。
11
生了孩子,我更想我娘了。
一想起難產時仿佛看見她在哭,心裡就莫名難受。
問管事嬤嬤,她笑呵呵地說我家人一切安好,讓我盡管放心。
我又塞了幾樣首飾給她,想託她下次去我家時幫忙捎個平安信。
「李姨娘,您和家人都大字不識一籮筐,寫信不是瞎折騰嗎?有什麼話,老婆子我來回傳一嘴就是了。」
罷了,我知道家裡安然無恙就好。
老夫人想再聘一房妾室,早日為侯府添個男丁。
但侯爺拒絕了,說府裡有我一個能生的就夠了。
老夫人擰不過他,隻好請老御醫為我調理身子,又命房嬤嬤對我多加調教。
她讓我要感激侯爺的恩寵,早日養好身子生小世子。
我點頭稱是,心裡卻不住冷笑。
我向小翠打聽了些侯府私密。
原來,侯爺和夫人之間的故事遠比外界流傳得更為曲折復雜。
兩年前,因著一樁貪墨案,江巡撫和老侯爺莫名其妙前後腳死了。
個中隱情涉及機密,案情細節仍不為人知。
但兩家卻從此交惡,長輩們打算撕毀婚書,奈何小情侶郎情妾意早已珠胎暗結。
婚約隻好履行。
然而,新婚宴爾沒多久,夫人便小產了,再無法生養。
此後,侯爺和夫人也不再心心相印親密無間。
有時候蜜裡調油如膠似漆。
有時候又好似前世的冤家,今生的死敵。
一直吵吵鬧鬧,分分合合,折騰得整個侯府不安寧。
老夫人也氣病了好幾回。
所以說,侯爺不肯納新妾,哪兒是為了我呀。
分明是顧忌著夫人,也不願被新的庸脂俗粉汙了自己身子罷了。
我拎得清。
我不糾結。
我拿錢辦事,每個月還能省下一兩銀子補貼家裡。
挺好。
我積極配合調理身子,年紀小恢復快,一養就抽條了,臉也長開了。
出了月子,粉面桃腮,膚如凝脂,身段玲瓏,顏色更勝從前。
房嬤嬤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幾圈,戳了戳因為漲奶而格外飽滿挺翹的胸脯,大為滿意,又命人端來一碗碗難以下咽的秘藥。
我問她要回奶的方子,她卻總說再等等。
我隻好盡量無視身上這兩團累贅,隻當自己沒生過孩子。
可這日,夫人卻破天荒來了小園,把襁褓塞進我懷裡。
她說,她喜靜,不耐煩孩子吵鬧。
那日是見這孩子祖不慈父不愛,一時不忍才代為照顧。
如今,我這生母出了月子,也該自己帶孩子了。
我手忙腳亂地摟著女兒,被失而復得的巨大驚喜激得慌張無措,隻知道給她磕幾個大的。
「夫人大恩大德,奴婢永世難忘!」
夫人扶我起身。
勸我抽空還是得盡量讀書,自己懂得多了才好教養孩子。
又問那些書我學得如何了,有不解之處可隨時問她。
我更是千恩萬謝,恨不得當場改姓江。
夫人哭笑不得地走了,走前輕輕捏了捏我腮邊的軟肉,一再叮囑我好好習文練字。
我歡喜得不知道怎麼才好,給孩子挨個換上之前繡的小肚兜。
看了又看。
親了又親。
這麼小,這麼軟的奶團子。
我生的。
我當娘了!
我抱著女兒在瓜架下蕩秋千,逗得她一直笑。
可她笑著笑著就哭了。
乳娘說是餓了,不打緊。
我本就漲奶,便沒勞煩乳娘,自己笨手笨腳地解開衣襟喂奶。
感覺很怪,甚至有些難受。
好在孩子還是可愛的,一邊喝奶,一邊伸出小手想摸我的臉。
到底是親生的,知道心疼為娘。
我輕輕握著小手,唱小曲兒哄她。
其樂融融間,耳畔卻突然響起小翠的驚呼聲。
「侯爺!」
眾人紛紛下跪。
我愕然抬頭,隻見侯爺正站在小園門口,也不知在哪兒靜靜看了多久,唇角竟還含著笑,深邃眼底更似有暗流湧動。
我連忙收攏衣襟,抱著孩子下跪問安。
孩子吃奶被打斷,不滿地哇哇大哭,胡亂撲騰間又扯開了我的衣襟。
我羞得滿臉通紅,手足無措,侯爺這才大發慈悲地讓起身。
我如蒙大赦,連忙背過身,邊哄孩子邊整理衣衫。
侯爺卻喊乳母抱走孩子,又一把拽住我胳膊,似笑非笑,嗓音低啞。
「你,進屋伺候。」
眼下春光明媚,我卻如墜冰窟。
12
侯爺一反常態,從白天折騰到深夜,留宿小園。
「真沒想到,一轉眼竟出落得如此甜美動人。」
次日清晨,我被孩子的哭聲吵醒,精神恍惚渾身酸疼,卻又不得不接著伺候侯爺。
他捏捏我的臉,玩味地舔了舔唇。
「名副其實,這豆花,果真軟嫩香甜,百吃不厭。」
我如遭雷劈。
先前那麼清高寡欲的矜貴子弟,竟也有如此輕浮重色的一面?
莫非這才是他的本性?
又或者,是那些秘藥搞的鬼?
折騰一通後,他更了衣,神清氣爽地走了。
徒留遍體青紫的我癱軟在一片狼藉的被褥之中。
房嬤嬤歡天喜地,風風火火地指揮丫鬟婆子開窗透氣,更換被褥,將筋疲力盡的我搬進盛滿奇怪藥湯的浴桶中。
「嬤嬤沒看走眼,你果然是個越長越媚的好坯子!
「這不,剛出月子就把侯爺勾得破了例,是個有出息的!
「繼續把勁兒往這處使,給侯府多添幾個男丁,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她說著將手覆上我柔軟的小腹,又摸又揉。
我忍無可忍,抓起她的手一把甩開。
她立即反手刮了我一掌!
又狠狠掐著我的下巴,冷冷瞪我。
「做妾,就得盡做妾的本分。
「侯爺疼你,是你的福氣。
「別不識抬舉。
「豆花妹。」
侯爺接連七日宿在小園。
我經了敲打,予取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