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宮裡最擅長作畫的妃子。
我跟隨裴敘多年,曾為他畫了千百張小像。
人人都贊我們琴瑟和鳴,隻有我知道,他極其厭惡我。
因為我的臉,與他的白月光有八分相似。
白月光回宮後,他們二人情意綿綿,我則屈辱跪地,為他們二人作畫。
而他還說,我不配。
但在我死後,裴敘卻像瘋了一般,指著他與白月光的畫像,口口聲聲說是我。
1
裴敘身邊的小太監請我去養心殿的時候,我剛好拿出畫筆。
小太監對我說,紙墨筆砚都備齊了,隻等著我過去。
作什麼畫?
小太監有些難以啟齒,我便明白了,冷笑一聲,說話也直白:
「不就是春宮圖嗎?」
小太監漲得臉色通紅,支支吾吾地道:
「是皇上和林美人……」
又是一個新鮮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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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最近裴敘的後宮裡擴充了不少,難怪要我前去作畫。
我是宮裡最擅長作畫的嫔妃,也裴敘最厭惡的人之一。
他與其他女人在床帳裡翻雲覆雨的時候,我就跪在外面,把這個活色生香的場面畫下來。
這是裴敘的旨意,也是他惡心我的手段。
誰叫我長著一張和昭華長公主八分相似的臉呢?
這是宮中人人避諱的話題。
也是裴敘的秘密。
他心中的白月光,是他同父異母的姐姐。
就是昭華長公主。
2
我剛踏上一級臺階,內殿就傳來了一句柔媚無比的嬌喘聲。
以及裴敘漫不經心的聲音:
「怕什麼,她隻是來為我們作畫,不必理會就是。」
他的聲音又低又啞,帶著濃濃的情欲:
「怎麼,不喜歡和我一同入畫?」
床上的女子羞怯難當,隨著他的動作,聲音更嬌了。
床帳內的聲音簡直要浪出水來,我兩耳不聞,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我看著模模糊糊的兩具赤白身體,十分熟絡地打開了我的畫板。
看得多了,我早就對這種事情熟視無睹。
畢竟自從昭華長公主和親,裴敘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接二連三地開始納妾。
某次他來我院裡歇息,瞥見了我窗邊的畫筆,勾起一個玩味的笑容。
他說,霜娘不是最愛作畫嗎,眼下我就給你這個機會。
此後府裡每進來一個女子,侍寢初夜,我都要為她們畫一張畫像。
他登基後,更加變本加厲,提出要我在他與別人歡好時畫一幅畫。
我手下畫過不計其數的女子,或風流或嫵媚,各有各的不同,但幾乎所有的畫像裡,頸窩處都有一顆小小的痣。
我知道,這是因為遠嫁的長公主在鎖骨處有一個小小的胎記。
但我沒有。
所以裴敘更厭惡我了。
他說能和他阿姐長得相像,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分。
每次在床笫上,他都要對著我的鎖骨又啃又咬,直到我那裡留下一個青紫的印記。
但我看不見。
因為幾乎每次,他都要蒙住我的眼睛。
他說我的眼睛一點也不像他阿姐。
3
我對著帳內的兩人畫了半晌,正要開始收尾,殿外忽然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緊接著,是一個穿著外族服飾的小太監。
他進來回消息,那張畫了一半的春宮圖就在他面前,我沒遮,也不打算遮。
反正裴敘每次翻牌子都大張旗鼓地請我去作畫,我那點微薄的名聲早就已經丟得差不多了。
但今天的這個消息,顯然要比我的畫勁爆得多。
小太監說的是:
「塞北戰亂,昭華長公主懷有身孕,於戰中不慎走失……」
床帳內靜默了一瞬,林美人似乎小聲抱怨了句:
「走失就走失唄,反正隻是個和親的公主。」
我下筆一頓,豎著耳朵聽。
果不其然,我聽見了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
裴敘聲音冷得像結冰:
「阿姐豈是你能妄言的?」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剛剛還千嬌百媚的美人臉上就已經腫了一大塊,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請罪。
而裴敘看都沒看,徑直往議政殿的方向走去。
隻留衣不蔽體的林美人捂著臉,茫然又委屈。
明明上一秒還是甜言蜜語,怎麼突然就勃然大怒?
她委屈巴巴地看向我,顯然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
我嘆了口氣,把剛剛的畫揭下來,扔進了炭火裡。
她能得到裴敘的寵愛,僅僅是因為與長公主有幾分相似。
可憐她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4
長公主裴情,是裴敘的白月光、朱砂痣、心頭好。
他幼時生母去世,幾度死在宮裡,是當時的長公主裴情憐惜他,把他帶到身邊教養,才順利長大成人。
也是在這期間,裴敘對這位長姐起了一些不該有的心思。
但還沒等他表明心意,裴情就被一道聖旨送往了塞北,嫁給了當時的塞北王。
也是在那時候,我進了府,成了裴敘身邊的一名貼身侍女。
我是身份低微的下人,根本沒法與金尊玉貴的長公主相比較,所以裴敘看到我的第一眼,差點掐斷我的脖子。
他說我何德何能,有這張臉。
但最終,他沒有殺我,而是在某個晚上闖進了我的房間。
他身上帶著濃厚的酒氣,剝開我的衣服時叫的是「阿姐」,我無助地躺在床上,任他肆意蹂虐。
那一天長公主前往塞北和親,我頂著那張與她相似的臉,成了裴敘的侍妾。
但裴敘並沒有因此喜歡我,隻有在晚上,才會踏足我的院子。
幾乎每次,都是不眠不休的折磨。
等到了白天,裴敘又恢復了那個生人勿近的樣子。
我知道,他不愛我,隻是愛我這張臉。
我隻是他對他心上人的一個假想。
他與長公主以姐弟相稱,不可能成為光明正大的夫妻,所以他那些不可言說的欲望,盡數發泄在我身上。
事到如今,他的念想終於落了地。
長公主被找到的消息傳來,我心中咯噔一聲,像是有人往裡面扔了一塊石頭。
半月之後,我和眾嫔妃站在城樓上迎接長公主歸京。
夕陽西下,終於看見裴敘扶著一個女子從馬車內出來。
果然與我長得十分相似。
隻是比我要瘦弱很多,明明是懷有身孕的人,看著卻像是一陣風就能把她吹倒似的。
正是全京城都贊口不絕的昭華長公主。
她在閨閣時就素有賢名,更是在和親時義無反顧地站出來,人人都誇她善良大方,難怪裴敘花了大代價也要把她接回宮中。
裴情走上城樓,把所有的妃嫔打量了一圈,最後落在我的身上。
我感受到她的目光,慌忙低下頭。
她問裴敘,這就是你說的那個會畫畫的奴婢?
裴敘說是。
裴情就笑了,意味深長地說,這張臉倒是長得挺俊俏。
裴敘冷哼一聲,說,不值錢的東西而已,要不是看她會畫畫,哪裡還會把她留在宮裡?
他從我旁邊走過,甚至都沒有正眼瞧我。
可我明明是他親封的淑妃。
面對他的心上人,就成了微不足道的奴婢。
當天晚上,滋補的湯藥照例送到了我的面前。
送湯碗的小太監說,這藥是上好的養顏補品。
我看著黑黢黢的湯藥,自嘲地想,所謂養顏,就是裴敘覺得我這張臉還有用而已。
但現在他的心上人回來了,我這張臉保養得再好,又有什麼用?
我苦笑一聲,說,麻煩回稟皇上,我一定不會給長公主和聖上憂心。
說完,我端起湯藥一飲而盡。
5
可我沒想到,我會因為這碗藥而毀了臉。
貼身侍女小桃哆哆嗦嗦地把鏡子遞給我,我心中早已有了準備。
可真正看到鏡子裡的人,還是吃了一驚。
我的臉上長滿了細細密密的紅疹子,姣好的臉頰又紅又腫,隻有那雙眼睛,還稍微有點人樣。
可我與裴情最不相像的地方就是眼睛。
小桃急得快要哭了,說皇上今兒還翻了我們宮裡的牌子,要是讓他看到這副模樣,那該怎麼辦啊?
就連小桃都清楚,我有今天,完全靠的是這張臉。
如今沒有了這張臉,往後該怎麼辦呢?
我抿了抿唇,對小桃說:
「你給養心殿送信,就說病了,沒法侍寢。」
「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呀,」小桃畏生生地說,「以後皇上總要來的。」
我搖頭,心想,裴敘現在滿心滿眼都是他的阿姐,怎麼會在乎我的臉呢?
正主都回來了,赝品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宮裡少了我,自然會有其他人來填補我的空缺。
我與其他的妃嫔一樣,都隻是裴情的替身罷了。
那天晚上,裴敘果然沒有來我的長樂宮。
來的卻是太醫院派遣的一個小太監,叫做謝耽。
底下的下人們聽說了我的病症,都對我避之不及,隻有謝耽,自告奮勇地提出要給我送藥。
他年紀不大,手腳倒挺麻利,送來的藥都被他分門別類地放好,每一樣上面都寫了服藥要注意的事項。
我看著字寫得清秀,隨口問他,以前是否上過學?
謝耽腼腆一笑,說,自己家裡以前是做官的,十三歲的時候被抄了家,之後就沒怎麼上學了。
他說得輕巧,卻讓我微微一愣,按照時間推算,應該剛好就是裴敘被立為太子的那一年。
那一年幾個皇子勾心鬥角,為了皇位費盡心機,可誰也沒有想到,最後成為贏家的卻是默默無聞的裴敘。
他蟄伏多年,直到登基,才開始清算反對的官員,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甚至有些滿門抄斬。
謝耽應該就是那時候入宮的。
我看著謝耽,就想起了從前的裴敘。
我跟著裴敘,也曾有過一段時間難熬的日子。
我回過神來,聲音就不由自主地帶了點苦。
我問他,願不願意留在長樂宮。
長樂宮雖然不比從前,但是基本的吃食保障還是有的。
謝耽眨了眨眼,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對著我連磕了幾個頭。
他神情鄭重,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我的臉一定會好的。
6
但我沒想到,裴敘聽聞了我毀容的消息,竟然想起來看我。
彼時謝耽正在給我熬藥,我闲得發慌,把他連同我的小院子一起畫在了我的紙上。
幾筆垂柳,外加一道長廊,再小小的一個墨點,這幅畫就算是畫好了。
裴敘悄無聲息地走到我身後,我慌忙給他請安,他冷冷一笑,說:
「你倒是悠闲,這病來得這麼是時候?」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就已經連託帶拽,把我扔在了床上。
這些年他來我院裡的次數多,對我的身體早已輕車熟路。
算起來,因為我的臉,我已經有小半個月沒有見過裴敘。
裴敘此番前來,甚至都沒有問過我的意願,就撕開衣服直奔主題。
炙熱的吻壓下來的時候,我下意識偏過頭去。
他嗤笑一聲,說,你以為我來這裡願意看你這張爛臉?
我強忍著淚,說我明白。
他是最看不慣別人哭的,隻要我哭,他的動作就越發粗暴,像是要把我釘死在床上。
他不喜歡我,隻是想找一個發泄的欲望容器。
這一次,他不僅把我的眼睛蒙上,還蒙上了我的臉。
他說不想看到我的臉。
我知道,這是因為我現在的臉與裴情不像。
我沒了這張臉,徹底成了他揮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家妓。
然而裴敘還是把我召到了養心殿。
原因無他,是因為裴情點名要我為她作畫。
我戴著面紗,規規矩矩地給裴情行禮。
她看不清我的臉,那雙與我相差甚異的眼睛緊盯著我,問:
「都為誰作過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