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完他又給江伯伯獻殷勤,說要請吃大餐。
江伯伯拉長臉:「吃拿卡要違背紀律,你想害死我?」
文身男臉色尷尬。
江伯伯朝我招招手,微笑:「冉冉,走,伯伯帶你去吃飯。」
幾分鍾前這群黑社會還兇神惡煞,如今個個跟哈巴狗一樣。
畢恭畢敬送我們走。
蘇建強在身後哇哇叫:「冉冉,冉冉救救爸爸。」
「好女兒,乖女兒……」
23
江伯伯停下腳步瞧我一眼。
我搖搖頭:「伯伯,不用管他。」
我們頭也不回地離開,身後蘇建強的哀求咒罵漸漸遠去。
盛航和江平能及時趕到,是因為有個網吧老客戶路過村裡,恰好撞見文身男來找麻煩。
他打電話給盛航報的信。
上車後盛航開始訓我:
「平時看著挺機靈,怎麼就沒想到給我們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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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找我們拿錢當借口就可以。
「動不動就拼命,你以為自己是貓,有九條命嗎?」
……
窗外街景流逝。
我的心漲漲的,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溢出來。
我抬頭看他,小聲回:「知道了,哥哥。」
「下次我不會再犯傻。」
江平打圓場:「行了行了,別說她了,她本來就嚇壞了。」
「這時候我們要給她愛的關懷,知道不?」
江伯伯是真的帶我去吃大餐。
他出去接電話的工夫,我問江平:「伯伯是什麼官?你以前都沒提過。」
「刑警隊長。」江平陰陽怪氣,「我早說過咱有靠山,讓未成年上網也沒人查。」
「結果某些人道德高尚,不賺這錢。」
江伯伯是刑警隊長,抓賭是治安大隊和派出所的事。
所以他能把我撈出來,文身男和他背後的人都會給這個面子。
但江伯伯卻不能越過職權懲治文身男那伙人。
吃飯時,他意味深長地對我說:
「你的事,江平都跟我說了。
「好好讀書,考去大城市。
「去北京去上海去廣州,越大的城市越公平,灰色的部分越少。」
吃完飯我還是得回村裡找媽媽。
她費心費力將我養大。
就算不夠愛我,我也做不到像割掉蘇建強那樣舍棄她。
蘇建強被文身男帶走了,媽媽拉著我垂淚:「都是假的,從頭到尾都是假的。」
「連那條裙子也不屬於我。」
我握緊她的手:
「媽,你還有我。
「跟蘇建強離婚,我現在進了重點班,我很快就能考上好大學。
「我到時候帶你離開這,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
……
媽媽粗糙的手反復摸著我的臉:「冉冉,媽媽對不起你。」
「媽媽對不起你。」
她說想一個人靜一靜,盛航他們也不放心我留在家,擔心文身男半夜使壞。
我回了網吧。
睡到四點多,做了個夢。
夢裡媽媽對我說:「冉冉,媽媽對不起你,下輩子我一定做個合格的媽媽。」
我從噩夢中驚醒,心慌不已。
盛航騎著摩託帶我回家。
推開西廂房的門,我腦子瞬間就空了。
24
媽媽用一根麻繩,把自己掛在了房梁上。
稀薄月光照亮她的臉,成了我經年揮之不去的噩夢。
盛航伸手捂住我的眼睛:「別看了,冉冉。」
媽媽的夢碎了,她醒了。
她無法接受,所以她拋下我死了。
我抱著她的屍體,又哭又笑。
「為什麼?
「為了那樣一個垃圾,你居然死了。
「他值得嗎?
「我算什麼,我算什麼呀……」
你就沒有一點點眷戀我,一點點擔心我?
沒有因為舍不得我,而留著自己的命嗎?
既然知道對不起我。
為什麼不能拋開過去,好好補償我?
為什麼不能相信我,相信我能讓你過上好日子?
為什麼不能跟我一起努力,迎接新生活?
葬禮的事都是村支書張羅,盛航和江平在處理。
我像是個木偶,披麻戴孝跪在靈堂裡。
蘇建強兩天後被扔在村口。
他鼻青臉腫,手指被砍斷兩根。
見了棺材,他號啕大哭,不斷抽自己耳光:「小梅,我對不起你,我不是個東西。」
「我已經決定改天換面跟你好好過日子了,你怎麼就死了。」
我冷眉冷眼瞧著他。
他紅著眼要來打我:「小雜種,你媽死了你都不哭嗎?」
「你要是不跟野男人鬼混,乖乖在在家陪你媽,她就不會死。」
我哭過了。
那天凌晨,我已經把眼淚都流幹了。
這輩子我再也不想為懦弱的人掉眼淚。
我舉起燒紙錢的火盆,兜頭澆在他臉上。
燙得他滿地打滾。
我順手拿起一把椅子,使勁往他身上砸。
「逼死我媽的人是你。
「你個垃圾,你個老雜種,我打死你!」
蘇建強四處躲,嗷嗷叫讓大家拉住我。
但村裡人都站著不動。
最後我實在喘不上氣,他也躺在地上動不了,盛航拉住我:「夠了,再打要出人命。」
「為了他搭上自己,不值得。」
白事全村人都要送帛金。
蘇建強打起這錢的主意。
好在負責寫禮冊的是村支書,他把錢全部收好,最後都給了我。
「一應開支都是盛小哥墊付的,冉冉你得記得還上。」
我堅持要還盛航的錢。
還完後還剩下兩千五百塊。
這就是媽媽在這世上,給我留下的最後一點東西。
媽媽落葬後,我情緒一直很低落。
心空空的,像是被剜掉了一塊。
三七這天,盛航陪我在媽媽墳頭坐到日暮西山。
他說:「這不是你的錯,你別自責。」
我不自責。
我就是不解又不甘。
但我已經決定,要放過自己了。
這些天我一直無心學習,始終不能理解媽媽的決定。
但如果我沉浸在這樣的情緒裡,那我又跟戀愛腦的媽媽有什麼區別?
媽媽。
我不要成為下一個你。
我要放下內心種種,繼續前行了。
我深吸一口氣,在稀薄的夜色裡朝盛航微笑:「我很好,我沒自責。」
「航哥,你也別因為叔叔的過世而自責,我們一起朝前看好嗎?」
盛航詫異看向我。
這一年多來,我東拼西湊,大致了解了盛航的經歷。
他學習不好,玩遊戲卻很有天賦,立志當個職業賽手。
但那會遊戲賽手這個名詞太新鮮。
普通人根本無法理解。
盛叔叔不惜花大價錢也要讓盛航去讀三本。
盛航卻沒去報到,背上行囊獨走他鄉,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隊友(江平他們)一起組隊。
父子倆很少聯絡。
一聯絡就是吵架。
盛航憋著一口氣要證明自己,技術越來越好。
年紀輕輕就拿到了 WCG 的冠軍。
可就在他拿冠軍的第三天,盛叔叔腦梗住院。
再未醒來。
從那以後,盛航就再也沒碰過遊戲。
但我知道他心裡放不下,因為我無數次看到過他在深夜打開遊戲界面,就這樣呆呆看著,幾個小時都不動。
盛航垂眸:「冉冉,我跟你不一樣,你沒做錯任何事。」
「但我……」
我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航哥,回去吧,我給你看樣東西。」
25
是那個相冊。
我考入重點班那晚,盛航答應我以後可以隨便看。
但直到這段時間晚上實在睡不著,我才打開它。
於是發現了隱藏的秘密。
我將相冊裡的照片取出,將藏在裡面的電競月刊剪紙都拿了出來。
大大小小十多張。
都是關於選手 SY 的報道。
最大的一張,夾在一張陳年的全家福後面。
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中國選手第一次獲得 WCG 魔獸爭霸的冠軍。】
我一張張攤開,指著盛航看。
「你看,這些全部都是關於你的消息。
「尤其是這最後一張剪報,是你拿冠軍後第二天的報紙,可見叔叔一直在關注你。」
「他收集了這麼多你的消息,珍而重之地剪下你奪冠的報道。」我頓了頓,「我聽說叔叔臨走之前,一直有話想跟你說但沒說出來。」
我抬頭看向盛航:
「會不會他想說的其實是:小航你真厲害,你是我的驕傲。
「會不會他想告訴你,他支持你打遊戲,支持你追求夢想,因為你已經證明了自己,你在這個領域就是拔尖的。
「而且我跟江平去問過叔叔生前的朋友,他們說叔叔活著最後幾個月,一直跟小區的人說你厲害。
「說你獲獎了。
「我想他早就認可你打遊戲,隻是他跟你一樣不善表達,誇獎的話說不出口。」
盛航一張張看著那些剪紙,突然低下頭。
他沒出聲。
但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暈染在一家三口的合照上。
我握住他的手腕:
「航哥,往事不可追。
「從明天開始,我要努力學習了。
「我們一起朝前看吧。」
盛航一拳砸在牆上,聲音哽咽:「這兩年多來,我根本不敢翻這相冊。」
「我早該知道的,我早該知道的!」
第二天我回學校復課。
早上出門時,看到盛航正坐在收銀臺前,打開遊戲界面,輸入了自己的 ID。
他在粉色晨曦裡朝我微笑:「新的一天,要好好讀書。」
我瞪他一眼:「太不公平了。新的一天,你卻可以盡情玩遊戲。」
文理分班加上我又進了一班,學習節奏明顯地緊張起來。
劉老師要求班裡每個同學都在學校晚自習。
網吧距離一中騎車得二十分鍾。
我十點下了晚自習,再騎車回網吧已經快十點半。
盛航和江平都覺得不安全,不顧我的反對為我辦了住宿。
江平差點號啕大哭。
「冉冉,我好舍不得你!
「你去住宿,我就淪為可憐的清潔工了。」
我寬慰他:「你隨便對付下,等我周末放假來大掃除。」
但真的等我放假,卻發現網吧幹幹淨淨,並不需要過多打掃。
盛航說:「你現在的任務是好好學習,衛生的事江平應付得來。」
可憐的江平嗷嗷叫。
「盛航你真不是人,你玩遊戲輸給了我,居然還要我搞衛生。
「老子要跟你絕交。」
這當然是氣話。
江平就算跟他爸斷絕父子關系,也不舍得跟盛航絕交。
不過,冠軍也會輸?
26
提到這,江平來勁了。
「輸給我好多回了,以前他都吊打我,如今可算讓我找回了場子。
「他最近這兩天,賬號都不登了,我看是輸怕了!」
這個直男。
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我去裡面包廂打掃,果然看到盛航坐在電腦屏幕前發呆。
手在鍵盤上,像是想輸密碼,又遲遲沒按下去。
我湊過去,撲哧一笑:「怕輸啊?」
他難得臉紅了下,嘴硬:「沒有。」
我在他旁邊空位坐下:「我這周物理小測,拿了全班倒數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