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爸爸沒想到我變成了毛寸,有點無措地撓了撓頭。
「咋,咋突然這樣了呢?」
媽媽撲哧一笑,「急什麼,頭發又不是不長了,等以後再戴。你快去做飯吧!」
我小心翼翼地託起那對蝴蝶發卡,任由它在我眼前折射出七彩的炫目光芒。
夢裡的絢麗蝴蝶,撲騰著翅膀,飛啊飛。
終於切實地飛到了我的手心裡。
7
媽媽問我大名叫什麼時,我扭捏了半天,方才說:
「妮子,有時也叫死妮子。」
前世,我的名字就叫王妮子,人口普查登記時,我那親爸親媽惱火還來不及,那還會用心給我起名字。
媽媽沒再說話。
可第二日,她卻和爸爸拿著本子來到我面前。
哪怕我現在才四歲,按理來說並不認字,他們仍然鄭重地一個字一個字指給我看,邊指邊念。
「妮兒,以後你就叫王安悅好不好?」
我看向他們布滿紅血絲的雙眼,大力地點了點頭。
「好,我就叫王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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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王妮子徹底消失,從今往後,隻有屬於爸爸媽媽的王安悅。
平安喜悅。
我順利地上了戶口。
過完一個整個夏天,我在爸爸精心喂養之下,胖乎乎了許多。
他們給我報名了育紅班,那是農村的幼兒園。
九月一號,爸爸一大早給我下了碗熱騰騰的餛飩。
媽媽給我穿上白襯衫、牛仔裙,還有刷得雪白的小布鞋。
又準備好小書包和保溫杯。
待我吃飽喝足,爸爸把我駕到擦得錚亮的自行車前槓上,大喊一聲,「出發咯!」
媽媽在後面連聲囑咐,「慢點慢點。」
去育紅班的路上,正好路過我曾經的那個家。
親媽趙金鳳抱著剛出生的弟弟在街口乘涼。
遠遠地看到我們,撇了撇嘴,對著旁邊的街坊高聲道:
「一個丫頭片子還送去上育紅班,淨整些洋的,花些瞎錢。」
有人說,「強子家好不容易得了個給他們養老的,可不得如珠似寶地疼著。」
亦有人附和趙金鳳,「還是你有能耐,把賠錢貨扔出去,不用交罰款,白賺個大胖小子。」
說得趙金鳳越發得意,朝人群炫耀著懷裡的男嬰。
但嘴巴一張一合,我卻聽不清她說什麼。
因為爸爸騰出一隻手把我的頭攬在懷裡,幹燥厚實的掌心緊緊捂住了我的耳朵。
自行車飛快地駛過。
後來的日子裡,我們便早走五分鍾,繞路去上學。
8
從沒上過育紅班的我起初很不適應。
但很快,體內十七歲的靈魂被小孩天天帶著玩,也逐漸放飛自我。
真正體驗到了本該無憂無慮的童年。
就這樣一直到了第二年夏天。
暑假不上學,我在外面玩到傍晚才回家。
卻發現本該還未下班的爸爸已在家中,跟媽媽一同唉聲嘆氣,愁眉不展。
他們見到我,還強撐起笑。
「玩回來了?趕緊洗手吃飯吧。」
我直覺不對勁,奶聲奶氣卻固執地問清原委。
原來爸爸被下崗,媽媽所在的國企單位要被改革。
我回想了下前世,卻發現我雖然受他們恩惠頗多,但連他們後來具體做什麼都不清楚,隻知道王叔一直在廠裡打工。
具體是什麼廠,做什麼,待遇如何,都不知道。
但是——
我捏緊小拳頭,到了該我為家庭做奉獻的時候了。
仰起頭,大膽追問:「咱家裡還有多少錢?」
他們神色一愣。
一個問:「悅悅你問這個幹什麼?」
一個安慰:「是怕咱家沒錢,讓悅悅餓肚子嗎?放心,有爸媽在,絕對不會讓悅悅吃一點苦。」
我搖搖頭,打斷他們。
「我出去玩的時候,聽大人說政府想拿村頭那片空地來做試點,種大棚,到時候還會有專人來指導教學呢。
「那咱家正好可以去承包啊!」
我怕他們不肯,說完,又搖著他們的胳膊,撒嬌道:
「你們不是常跟我說,跟著國家走,絕對差不了。那現在我們響應政策,國家絕對不會讓我們吃虧的。」
爸媽雖嘴上說著,「小小孩子說得還一套一套的,好了,這是爸媽該操心的事,別瞎想了。」
但他們對視之間,顯然有了幾分思量,我暗松一口氣。
幸好他們沒追問我是聽誰說的。
因為,剛剛是我撒謊了。
我並沒有聽到任何人說,隻是記起前世有人靠此發家致富。
政府要求村頭那片空地拿來做試點大棚,但村民要麼上班,要麼務農,並沒有人肯攬下這個活。
村長急得不行,最後隻得讓他那無業遊民的小舅子去做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卻沒想到,賺得盆滿缽滿。
村民眼紅一個外姓人用自己村的地皮發了財,但也為時已晚。
最後,國家修高速公路,剛好這片地在規劃範圍內,村長的小舅子又拿了一筆巨額賠償金。
這一世,恰逢這個機會,我一定要搶佔先機。
9
爸爸第二日喜滋滋地回來了。
「悅悅,消息還挺靈通,村長說剛接到上面通知,正犯愁沒人肯承包呢。」
說著翻開合同,指著上面的條款給媽媽看。
「雖有政府補貼,但咱手頭上的錢也不太夠,我就承包了一半回來,另一半……」
說到這兒,爸爸看了看我,笑笑,沒再繼續說下去。
但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
動工那日,媽媽特地抱了我去看熱鬧。
遠遠地,就看到趙金鳳在人群中四處指揮,忙得不可開交。
我才反應過來,為何那日爸爸沒將話說完,原來另一半是被趙金鳳承包走了。
這不奇怪,我既然重生能想到這法子,趙金鳳自然也能想到。
工人們開始施工後,圍觀的村民便疏散了許多。
趙金鳳瞅見了我。
她眉頭一皺,闊步向我走來。
我還未來得及躲開,就被她拽了個正著。
她俯下身,眼中滿是探究,「死妮子,你是不是也重活了?」
我竭力克制住渾身顫慄,指甲死命掐進手心。
刺痛感傳來,我嚎啕大哭。
邊哭邊大喊,「別帶我回去,我不跟你回去!」
聲音悽厲,引起了媽媽的注意。
她小跑幾步趕來,將我護到身後,疾言厲色。
「嫂子!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欺負我家閨女幹什麼?」
說罷,她又低聲威脅道,「她已經是我家的人,再讓我看到你來找她,休怪我撕破臉皮跟你不客氣!」
媽媽說完沒做任何停留,直接把我抱起,扭頭離開。
趙金鳳沒探出虛實,氣得說不出話,隻得隔空恨恨地瞪了我一眼。
我見此低下頭,緊緊攀附著媽媽的脖頸,心中滿是後怕。
10
好在,趙金鳳沒再來尋我。
許是沒識出破綻,又許是怕惹上麻煩。
媽媽聽了我的話,在單位改革時,接受了調動,從百貨大樓調到了煙草局。
家裡大棚是爸爸貸款蓋起來的,因此他早出晚歸,日日勞碌。
闲暇時便跑去找指導員學習,厚厚的筆記記了一本又一本。
皇天不負有心人。
我們很快迎來了第一個收獲季。
客商聞訊前來收購,水靈靈的青菜,鮮紅欲滴的西紅柿,還有肉質飽滿的青椒。
菜販子對此很滿意,給出了意想不到的高價。
輪到趙金鳳那邊時,報價隻有我們的三分之二,量也比我們少很多。
到最後結算,總價竟才堪堪是我們的一半。
她有些不服,湊過來,陰陽怪氣。
「哎呀,都是同樣的棚,同樣的土,你們產量咋比我們多這麼多呢?」
「該不會是用藥了吧?」
「哎呦,咱可都是老實本分的鄉下人,可不興弄虛作假那一套。」
客商還在裝箱,聞言,拿起筐子裡的西紅柿端詳了端詳,又朝我們看來。
他們做的是有機蔬菜,特地跑來收購,可不能砸了招牌。
媽媽剛想上前和她理論,卻被我爸攔下。
「嫂子,有幾件小事想跟您請教一下。」
趙金鳳不明所以,雙手抱於胸前,趾高氣揚地開口。
「問吧。」
「請問,這西紅柿的每日光照時間是多少?所需的土壤湿度又是多少?
「這小油菜,每平方米育多少苗最為合適?青椒又需要多久打一次殺蟲劑?」
趙金鳳被問得啞口無言,我爸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道:
「該蓋保暖膜的時候不蓋,該澆水的時候又懶得關,任由水淌一夜。撒的種子又厚又密,沒有生長空間,收成能好才怪。」
她呆愣片刻,聽到客商的嗤笑聲,方才反應過來。
眼神躲閃,磕磕絆絆地解釋。
「我自己一個人又要看孩子,又要看大棚,哪能忙得過來。
「哪像你們家,一個大男人天天蹲在地頭上守著。」
我看著她,突然明白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的意思。
趙金鳳提前知道會有裁員浪潮,便暗中用計保住了親生父親王建國的崗位。
杜絕了前世他下崗後整日酗酒打牌,並勾搭上同村寡婦的可能。
她自以為這一世提前阻止了老公外遇。
卻從未想過,一個男人想要出軌的心,是攔不住的。
在她忙碌辛苦的時候,王建國借口加班,去了鄰村女同事的家裡。
被同村人撞見過幾次,逐漸有了風言風語,可沒有一個人去提醒趙金鳳。
一個沒有確鑿證據的旁人家事,誰會願意去攬這個屎盆子呢?
於是,王建國整日起床就去上班,下班就去廝混。
而趙金鳳反而覺得她家男人如此上進,很是辛苦。
自己甘心攬下家務活,大棚裡的活,以及照顧腦癱的大兒子,年幼的小兒子。
她明明可以靠前世記憶,逃脫桎梏,大展拳腳,可依然甘心成為丈夫兒子的附庸。
哪怕重生,她的眼界,也終將是她的上限。
我……
未嘗不也是如此。
11
日子一天天過去。
我順利地從小學畢業,升入初中。媽媽也成為煙草局一名正式員工。
這幾年,不僅我家過得紅紅火火,趙金鳳一家過得也不差。
雖然因為產量比不上我們家,掙得沒我們多,但也是生活富足,吃穿不愁。
遠超同村其他人家。
我逢放學或放假,便會來大棚幫忙,偶爾會遇到來要錢的親弟王成龍。
他與我前世記憶中並沒有太大差別,父母滿足他的任何需求,任由他盡情揮霍。
趙金鳳或許是記得前世他因沒錢,借了高利貸,所以這輩子給錢格外地大方。
而王成龍也仗著慣出來的混不吝性子,以及手頭上遠超同齡人的零花錢,小小年紀就成了周圍村遠近聞名的小霸王。
趙金鳳反以此為榮,每當王成龍被小弟們叫走後,她便扯著脖子顯擺。
「我家成龍啊,可是那群男孩子們中的大哥。」
「這等領導能力,以後定是要做大官的!」
但富貴不留人。
我那血脈上的哥哥死了。
我回想了下時間,竟比前世要早一些。
許是家裡人疏於照顧,那副身子受不住磋磨,早早解脫了。
照顧他,並不是一件易事。
我那哥哥雖是腦癱,但並不是動彈不得,而是軀體不受控制。
智力有障礙,脾氣也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