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性格差”但備受關注的少年,最後一次出現在學校的時候沒有穿校服,穿了件跟其他人比起來顯得異常突兀的T恤,站在教導主任辦公室裡,在等他蓋章文件。
老劉帶了他兩年,這會兒要給他蓋章,心情也很復雜。
在把轉學文件遞交給他之前,他忍不住叮囑:“到那邊之後,有什麼問題都可以找我,過去一開始可能不太能適應環境……千萬不要讓環境影響了學習,老師相信你高考能考出好成績。還有,你在物理上很有天賦,不要放棄自己的理想。”
遲曜接過文件,很認真地說了句:“謝謝老師。”
他蓋好章出去,徐庭倚在辦公室對面的牆上等他。
徐庭輕輕搭了下他的肩:“記得回來看看。”
然後,他又故意裝作輕松地笑了下,說:“還好校慶讓林少去勸你上臺了。”
“在高中,”徐庭說,“能和你同臺表演過……我挺開心的。”
遲曜沒說話,隻是在徐庭想跟他擁抱的時候,他難得沒推開他:“走了。”
很快,一班那個後排靠窗的位置,也像那套房子一樣變得空蕩。
遲曜去蓋章的時候,七班在上課。
林折夏盯著黑板,忍不住走神。
她無比清楚地意識到,遲曜是真的要走了。
陳琳悄悄觀察她的反應,忍不住擔心道:“同桌,你還好吧。”
林折夏恍惚地說:“還好。”
陳琳:“你這看起來就不像還好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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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折夏沒說話。
怕她不開心,陳琳和唐書萱午休期間還去小賣部給她買了點吃的,其中有一根棒棒糖。
林折夏接過,發現很巧合是的,這糖居然是檸檬味的。
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也以為自己可以堅強面對。
但當和遲曜有關的所有事物一點點從她的生活裡抽離的時候,她發現自己還是很難承受,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將某種她生活裡最重要的東西一下抽走了。
她像一條突然離水的魚。
整個世界忽然間,缺了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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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潛意識逃避分別的橋段。
在遲曜收拾好所有東西走的那天,她本來說好要去送他。結果就在前一天,她嚴重發燒,去醫院打了點滴後又繼續在家裡昏睡。
“媽,”在睡過去之前,她提醒林荷,“遲曜走的時候叫我。”
林荷隨口應了一聲。
林折夏強調:“你一定要叫我,就算我睡得再沉你也要叫醒我。”
林荷說:“知道了。你再睡會兒吧,燒還沒退呢。”
那天林荷最後沒有叫醒她,因為遲曜在約定的時間之前,來了一趟她家。
“荷姨,魏叔,”可能是因為要走了,少年顯得有些匆忙,進門後說,“我來跟你們告個別。”
說完,他語調微頓,又說,“順便也和她……道個別。”
相處那麼多年,遲曜可以說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和林折夏一起長大的孩子。
林荷多少也有些不舍,她和魏平拉著他叮囑了很多事。
“你到了那邊,學習應該跟得上吧?阿姨不太了解京市,高考內容和這邊一樣嗎?”
“不要給自己太多壓力,”魏平也插話說,“你還是個孩子,家裡的事情,顧不上的地方不要強行讓自己去扛。”
魏平說著,從錢包裡掏出一張卡來:“叔叔這裡……”
遲曜打斷:“魏叔。”
遲曜後面的話說得有些艱難,“……怎麼能用你們的錢。”
魏平也反應過來自己這個舉動太草率了。
他把卡收回去,但還是忍不住說:“雖然叔叔能力有限,但之後如果需要的話,你不用跟叔叔客氣。”
遲曜垂下眼,知道他是好意,沒再多說。
過了會兒,他問:“她發燒怎麼樣。”
林荷反應過來,連忙說:“還沒退,你等著,我去叫她。”
“不用,”遲曜從沙發上起身,“我能進去看看她嗎。”
林荷知道孩子之間有他們想說的話,比起來跟她和魏平告別,他最想告別的人是林折夏:“當然可以了,進去吧,我和你魏叔不打擾你們。你好好跟夏夏道個別,她知道你要走,一直提醒我讓我記得叫醒她。”
遲曜推開那扇熟悉的門。
記憶裡,他第一次進林折夏房間,是在小學的時候。
在某次,他生了病,從醫院回來。
他剛打完點滴,手上還貼著膠布,習慣性地一個人從醫院打車回那個空無一人的“家”,結果發現林折夏蹲在他家門口等他。
“你回來啦,”女孩子見他出現,彎起眼睛笑了,不知道已經等了多久,“你要不要去我家。”
女孩子又說:“我可以跟你一起玩,晚上,你也可以跟我一起睡。”
……
遲曜想到這裡,有些出神,他進臥室後,掃了眼女孩子房間裡的陳設。和小時候沒有太大差別,整間房間簡單卻溫馨,那堆她不敢拒絕的粉色玩偶整齊擺放在角落的置物架上,置物架邊上有排書架。
林折夏偶爾會心血來潮買很多名著,但最後這些書都隻翻了不超過十頁就扔在書架上再沒動過。
她唯一看完的,應該就隻有書架上那幾本童話書。
他視線偏移,又看了眼她扔在書桌上拆開後沒吃完的零食袋。
最後,他把視線落在床上。
女孩子安靜地睡著,頭發睡得亂糟糟的,呼吸清淺。
隻是她睡得不太安穩,眉心皺著,偶爾還會發出一點輕微的夢囈。
客廳裡。
林荷見遲曜進去之後,正準備進廚房,門又被人敲響。
這回站在門口的是何陽:“荷姨。”
何陽打了聲招呼後又探頭問:“他倆是不是在一塊兒呢?我想來送送遲曜,結果去他家發現家裡沒人。”
林荷說:“在的,我幫你喊他們。”
何陽悄咪咪的“噓”了下:“別,荷姨,我偷偷進去,我倒要聽聽他倆有什麼話要背著我說。平時他們倆搞小團體也就算了。”他越說越氣憤,“都這種時候了,居然還拋下我。”
何陽故意放輕腳步,走到門口,緩緩將門推開一道縫。
不過他說歸說,也沒想真偷聽他們說話,他正打算咳一聲做提醒,還沒開始清嗓子,意外透過門縫窺見了房裡的畫面——
盛夏的陽光透過窗紗照進來。
女孩子躺在床上睡得很沉,少年站在床邊,他俯下身,一隻手撐在女孩枕邊,兩個的距離一下子湊得很近,近到,唇和唇之間隻隔著極短的距離,遠遠看著像是快要親上去一樣。
少年垂眼看著她的時候,瞳孔顏色變得很深。他以一種近乎臣服的姿態,垂下脖頸,手指因為克制而緊繃著,最後他維持住這個距離,停滯了會兒,沒有再繼續低頭靠近。
不知過了多久,他喉嚨微動,往後退了下,再俯身下去的時候,吻克制而輕柔地落在女孩額頭上。
何陽在心裡說了一句“操”。
他全靠本能反應,輕輕把門合上,復原成沒推開過的樣子。
然後腦子這才遲緩地開始運轉起來。
遲曜,剛才,差點,親了林折夏。
那是想親吧。
都差點湊上去了。
……
何陽活了那麼多年,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懵逼過。
遲曜,他好兄弟。林折夏,也是他好兄弟。遲曜和林折夏,那更是鐵到不行的兄弟。
如果可以,他寧願相信他是在做夢。
但在極度的震驚之後,何陽又後知後覺地,想起很多很難發現的細節。
——“你怎麼突然開始鍛煉了。你這腹肌,背著我偷偷練了多久?!長得帥就算了,還在背地裡練腹肌,你實在太過分。”
那是初中的何陽撞見遲曜鍛煉時爆發的怒吼。
但他忘了,在這之前,林折夏差點被小區附近那群亂晃的職高欺負。
他們被那群職高堵在牆角,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
——“……我又不是瘋了,全世界那麼多女的,我就是喜歡任何一個,也不能是我夏哥。你說是吧。”
他那時隨口說的話,遲曜並沒有接。
按照這人平時的習慣,他應該嘲諷一頓“誰會喜歡林折夏”才對。但他沒有,他隻是叫他滾。
還有。
仔細想想,他平時隻喜歡回林折夏的消息。
隻對她格外偏心。
一個根本懶得照顧別人心情的人,對“林折夏好像有點不對勁”這件事,卻格外敏感。
還有很多類似這樣的細節。
——“我手借你。”
——“你可以P圖。”
……
他當初是腦子裡進了多少水,才會覺得遲曜可能是對他圖謀不軌?
但在震驚之後,他也知道了為什麼這人那麼能深藏那麼多年。
因為他喜歡誰不好,喜歡的人是林折夏。
是那個他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林折夏。
就像他當初說的那樣,全天下那麼多女的,喜歡誰也不可以喜歡上的林折夏。
何陽在門口站著,還沒想好等會兒要怎麼進去,就聽林荷在身後問了句:“不進去嗎?”
何陽故意往後退了幾步,然後大聲說:“荷姨,我去洗手間洗個手再進去。剛剛不知道摸到什麼東西,手上黏糊糊的。”
等他裝模作樣洗完手出去的時候,遲曜剛好從林折夏臥室出來。
何陽繼續裝不知道:“你們聊完了?”
遲曜:“她在睡覺,沒聊。”
何陽的反應太過自然,連他自己都騙過了,他幾乎要以為剛才他真的什麼都沒看見。
何陽:“噢。我還以為你倆背著我偷偷講什麼小秘密,特意趕過來,敢情你們什麼都沒說。”
最後何陽送遲曜出去等車。
離別的時候,都以為會有很多話想說。
但其實,比起很多話,離別更多時候好像總是悄無聲息。
比如沒有被叫醒的林折夏。
比如,他和遲曜之間的三言兩語。
何陽拍拍他的肩:“走好啊兄弟。”
“……”遲曜冷冷地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去赴死。”
何陽笑了下:“哪兒的話。”
他說完,站在南巷街街牌底下,感慨了一句:“很難想象我小時候和你見第一面的時候,居然還是小學。”
雖然小學那會兒,他和遲曜水火不容。
那會兒他覺得,自己就是這個小區的老大,本想認遲曜做小弟,沒想到這個病恹恹的人脾氣還怪衝。
後來更是殺出了林折夏這隻護著遲曜的“母老虎”。
“有空記得回來……”
何陽說到這裡,頓了下,想到房子都賣了。回來這個詞多少顯得有點尷尬。
他最後說:“回來看看我們。”
-
林折夏心裡記著事,沒睡太久,但等她強迫自己醒過來時,遲曜已經走了。
她匆忙跑出去,卻聽見林荷說:“遲曜啊,他來過咱家一趟,也進你房間看過你,我以為你們已經說過話了呢。”
她站在樓下,過曬的陽光照得空氣滾燙。
蟬鳴聲不斷。
-你走了?
-為什麼不叫我
-你都……進來了,為什麼不叫醒我
-我還想送送你的。
她蹲在樓下給遲曜發消息,過了會兒,遲曜回復:
-本來就不怎麼聰明
-發燒再不休息,容易影響智商。
林折夏:……
這人怎麼走了還不忘人身攻擊一下她。
但這種熟悉的發言,倒是讓她一下子沒那麼難過了。
林折夏:你上車了嗎
遲某:嗯
林折夏:那你,吃過飯沒有
遲某:吃了
一段無意義的聊天之後,遲曜趕她回去睡覺。
林折夏回去之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