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道:“回殿下,陛下這是急火攻心所致,吃兩幅藥便能醒來,隻是……”
林傾怒道:“不要吞吞吐吐!直接說!”
太醫立刻道:“隻是陛下常年服用丹藥,寒毒入體,這次急火攻心導致血氣逆流,引發寒毒入侵四肢百骸乃至五髒六腑,就算醒來,恐怕也會一病不起了……”
林傾身子晃了一下,看向旁邊捏著一封信沉默不語的林非鹿,“父皇為何會急火攻心?”
林非鹿一言不發將那封戰報遞過來。
林傾接過一看,臉色頓時凝重起來。
密探傳來的急報上,言明雍國國君親派皇子出使宋國,傳信宋帝,提出聯宋攻林的建議。
這不是雍國第一次向宋國提出結盟了,早在十多年之前,雍國就幹過這事兒,隻是當時宋國的反應是忙不迭將宋驚瀾送來大林當質子,以向大林表明態度。
而這一次,接到這封國信的人是宋驚瀾。
這個比狼還要兇狠的帝王,又會做出怎樣的抉擇呢?
偏偏是他,是那個在大林水深火熱過了那麼多年的質子。
林帝絲毫不懷疑他對大林的憎恨。
雍國還真是賊心不死,非要與大林不死不休,一旦宋國答應,大林就將面臨腹背受敵的局面。宋國已不是當年的軟骨頭,兩國結盟,大林面臨的將是滅國之災,難怪林帝會在看到這封急報時氣得暈過去。
密探既將消息傳出,此時雍國皇子可能已經見到宋帝了。事不宜遲,林傾立刻宣召朝臣進宮,林帝還昏迷著,他隻能擔起身為儲君的責任,商議此事如何解決。
宮內的氣氛一時緊張起來。
林非鹿把那封急報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思考宋驚瀾答應雍國的可能性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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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思來想去,她發現自己不知道。
他早不是當年在大林皇宮那個人畜無害的殿下了,她拿不準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比不比得上江山和權勢重要。
林傾跟朝臣緊急議政的時候,她就一直陪在養心殿。
最後朝臣一致商量出來的方案是立刻派遣使臣前往宋國,哪怕知道宋帝可能憎恨大林,也要從三國制衡上說通宋帝不可與雍國結盟的重要性。
與此同時,傳信奚大將軍和各處軍防,朝中武將待命,隨時準備奔赴邊疆,以防宋國開戰。
大林這邊緊急部署的同時,那一頭,雍國皇子果然已經到了宋國。
雍國常居草原,馬背上的族群,極擅騎射,可因為雍山和淮河兩道天塹,他們一直無法拿下中原萬裡沃土。如今來到宋國,所過之處土沃物豐,富饒昌盛,真是羨慕得眼睛都要滴血了。
隻是比起宋國,他們更覬覦的是大林。
一來是地理位置,他們跟大林才是毗鄰之國,跟宋國隔得還是太遠了。
二來是世仇累積,雍國是個非常記仇的族群,當年大林那一屠,血流三日不幹,成為他們心中永遠的仇恨,大林不滅,這個仇就永遠不會散。
雍國皇子這次親自前往宋國,雍國的態度可以說十分真誠了。以他們對這位宋國新帝的了解,他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
在他們看來,多年的質子生涯等同於囚禁。如今宋帝有機會一洗當年屈辱,攻破囚禁他的監牢,又怎麼會拒絕呢?
雍國皇子就帶著這樣的信念興致勃勃來到宋國,並在鴻胪寺官員的接待下高高興興住了下來,就等宋帝傳召。
沒想到這一住就是七日,宋帝好像把他們遺忘了一樣,宮中一點反應都沒有。
雍國皇子坐不住了,又向接待他們的官員傳達了要見宋帝的意思。如此又過了三日,宮中才來了旨意,宣雍國皇子觐見。不過這段時間的冷落,已將雍國皇子之前十拿九穩的心態給搞崩了。
早聽聞歷代宋帝荒淫,皇宮十分奢華精麗,美人妃子多如雲,就連宮女都美得不要不要的,雍國皇子早就想見識一番,這一路進宮,自然四處打量。
卻見這皇宮華麗歸華麗,好看也好看,但氣氛卻十分森然,行走的宮人無不低頭垂眸,小心翼翼,嚴謹又凝重,好像連呼吸聲都不敢大了。
宮人將他和隨行侍衛引致一扇殿門外後便退下了,裡頭傳來一道沉聲:“宣,雍國皇子觐見。”
雍國皇子跨過殿門,穿過一道長長的走廊,又穿過一扇門,繞過高聳的雲屏,才終於走近內殿,看見了傳聞中的宋帝。
這一眼,倒是叫他驚訝無比。
太年輕了。
不僅年輕,還好看,若不是抬眸時眼中閃過的陰鸷戾色,恐怕任誰看了都以為這隻是一名翩翩公子。
他一身黑色華服,衣袍之上金線繡龍紋,領袖處透出暗色的紅,就那麼隨意地坐在榻上,卻給人一種喘不上氣來的壓迫感。
雍國皇子突然有點明白這宮裡的氣氛是怎麼回事了。
他按照使者的身份行了禮,說明來意,又遞上雍國國君親手所書的書信。宋驚瀾隨手一招,候在旁邊的天冬便走下來拿過信,又走回去交到他手上。
宋驚瀾拆開信,掃了兩眼,似笑非笑地看過來:“你們與孤結盟的誠意是什麼?”
雍國皇子一聽,這是有戲啊,立刻道:“陛下,我有一皇妹,是我們雍國的草原明珠,願將此顆明珠送給陛下,永結秦晉之好。”
宋驚瀾挑了下眉,將信扔在案幾上,朝後靠了靠:“可惜了。”
雍國皇子頓時有些緊張:“什麼可惜了?”
宋驚瀾說:“可惜孤不喜女色,無福消受明珠之美。”
雍國皇子愣了一會兒,腦子倒是轉得很快,又立刻道:“陛下將皇妹嫁於我們草原男兒也是可以的。兩國結盟,誠字當先。若陛下願意與我們聯手攻林,今後劃城而治,和平共處,豈不美哉?”
他既然作為使者代表,自然準備了一肚子的說辭。宋帝的態度看上去還是挺友好的,雍國皇子越說越覺得結盟之事十拿九穩了。
滔滔不絕說了半個時辰後,他滿含期待地問:“陛下覺得如何?”
宋驚瀾撐著頭微闔著眼,輕飄飄道:“孤考慮一下。”
雍國皇子頓時有點著急:“陛下,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大林皇帝如今身中丹藥寒毒,沒多久命活了,你們中原不是有句俗話,趁他病要他命,此時不出擊更待何時?”
宋驚瀾這才挑眼看過來,笑問:“丹藥寒毒?你如何得知?”
雍國皇子面露驕傲:“那煉丹的道士就是我們的人,我如何不知。陛下,我們布置已久,已將前方的路鋪好了,如今邀請陛下和我們一起享受這碩果,便是我們的誠意。”
宋驚瀾眉梢揚了一下,又將那信拿起來看了一遍,最後淡聲道:“事關國運,容孤與朝臣商議後再給三皇子答復。”
雍國皇子覺得這事兒多半是成了,高興一點頭:“行,我等陛下的好消息!”
等他離開,宋驚瀾便朝椅背靠去。見他閉上眼,殿中越發噤聲,生怕呼吸聲太大打擾到陛下。
不知過去多久,宋驚瀾突然開口問:“大林那邊怎麼樣了?”
天冬道:“林帝病重,太子監國,大林使臣已經渡過淮河,剛剛入境。”
宋驚瀾睜開眼,低頭理了理寬大的暗紅袖口,“宣舅舅和威武將軍進宮吧。”
天冬立刻宣召下去,等傳完旨意,又吞了下口水道:“陛下,你這就要去啦?”
宋驚瀾微一斜眼:“連雍國皇子都知道趁他病要他命……”
他頓了頓,手指扣著眼尾笑了下:“何況孤要的還不是他的命。”
第90章 【90】
林帝是三日之後轉醒的, 可惜僅僅隻是醒來,連起身都做不到。
太醫說的沒錯,經年累積的寒毒已經侵入他五髒六腑, 他這些年來的活力都是靠透支生命為代價,至如今, 已然藥石無醫了。太醫開的藥他喝進去之後又吐了很多,哪怕殿中燃著雄雄火爐, 照顧他的人被熱得大汗淋漓, 他還是喊著冷。
宮中已開始準備國喪。
林傾根本顧不上父皇的病, 也沒心情難受。宋國密探再次來信,雍國皇子已經面見過宋帝,雖不知兩人說了些什麼,但那皇子回去的時候神色愉悅,之後宋帝又宣召了國舅容衍和跟隨宋帝東徵西討的威武將軍進宮,可見是要有所動作了。
大林的使臣還在趕往宋國都城臨城,按照這個形勢,恐怕還不等他們趕到, 宋軍和雍軍就要聯手壓境了。
大林一時人心惶惶,在外執行軍務的奚行疆也接到旨意趕回京中,然後率領調配的三萬兵馬趕往邊疆,等候命令。
就在雍國等候結盟答復, 大林嚴陣以待的時候,宋驚瀾親率十萬兵馬御駕親徵,前往宋林兩國淮河交界處。
還在使館安心等宋帝回復的雍國皇子聽聞這個消息都驚呆了。
我人還在這等著呢, 你就去了???那你這到底是結盟還是不結盟啊?
宋驚瀾親徵,大宋便暫時由國舅容衍監國,雍國皇子不等鴻胪寺的官員通傳,直接領著人去了國舅府要說法。
容衍剛從宮中出來,一下馬車便看見氣勢洶洶的雍國皇子。
容家基因好,一家子都是美人兒。容衍雖人過中年,但難掩風流之態,一雙漂亮的狐狸眼看人時略顯輕佻,眯眼笑起來時好像藏了無數個壞心思。
被沒禮貌的雍國皇子攔住去路,他也不惱,隻風度翩翩笑著問:“三皇子,何事讓你動這麼大的怒?”
雍國皇子都氣死了:“你還好意思問?你們的皇帝到底是什麼意思?”
容衍十分誠懇:“你也看到了,情況呢就是這麼個情況,什麼意思三皇子可自行領會。”
雍國皇子:“???”
來之前就聽聞中原人愛打啞謎,說話不直爽,尤其喜歡拐彎抹角,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這狡猾的宋帝不等和自己籤訂盟約,便帶著兵馬前去打仗,擺明了是想獨佔先機吞並大林,搶奪他們籌謀多年的勝利果實!雍國皇子哪裡還敢再等,從國舅府離開便直接帶著隨行的人離開臨城,快馬加鞭趕回雍國,爭奪戰機。
幾日之後,宋驚瀾帶兵親徵,抵達淮河南岸的消息傳回大林京中。
所有人都在此刻清晰地認識到,要打仗了。
林傾這段時間日日議政,半分不敢松懈,連覺都不敢睡熟了。
半夜突聽殿外一串急促的腳步聲,不等宮人來喊,他自己便瞬間驚醒了,猛地翻身坐起,沉聲問小跑進來的宮人:“可是宋軍出兵了?”
那宮人撲通一下跪在床前,吊著嗓子哭道:“太子殿下,陛下駕崩了。”
與其同時,宮中傳出七聲喪鍾。
用湯藥吊了這麼一段時間命的林帝終於在這個深夜去了。
林傾眼前一陣黑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