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扶額,擺手阻止我繼續說下去,轉而對謝釗道:「太傅你可知,本朝驸馬不得擔任主要官職?謝釗,朕很欣賞你,以你的才能堪當大任,朕已打算待左相百年之後,讓你承位——你確定要求娶朕的皇妹?」
我低著頭,心裡五味雜陳。謝釗,你太傻了,本就不是你的錯,何必呢?瞞下去不就好了,我本也沒打算嫁人。
謝釗平靜的聲音擲地有聲:「皇上,臣不求加官進爵,隻願求娶公主一人,與她攜手相伴一生。」
離開御書房之後,我毫不留情地扒開謝釗的衣袖,將那支金釵搶了回來。
「謝釗,你無恥!」
謝釗任由我上蹿下跳,垂眸淡淡地看著我:「是,臣無恥。臣要了公主清白的身子,必須對公主負責。」
我氣急:「誰要你負責!」
謝釗抓住我的手臂,逼我與他對視:ťû²「公主,你我既得聖上賜婚,就算心中另有他人,也該放下了。」
我瞪著他,突然想到他的念念,忍不住眼睛發酸。
他見我紅了眼眶,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對我的鉗制也松了幾分:「公主……」
我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6.
我和謝釗的大婚定在半月後,皇兄說我同他有了夫妻之實,此事不宜再拖。皇兄一向疼愛我,早早在宮外建好了我的公主府,隻等我出嫁便可搬過去住。
蕭景辰很開心,他願望成真,還在與皇兄的對賭上贏了皇兄。
他在謝釗面前也抬起了頭,老神在在道:「太傅,要是讓孤知曉你欺負了姑姑,孤定不會輕饒你!」
謝釗低眉順眼:「臣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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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景辰激動得一蹦三尺高,而後嘚瑟地在原地轉圈,邊轉邊念叨:「好哇好哇,孤出息了,孤敢對太傅大呼小叫了。」
他又跑來拉住我的手:「姑姑,皇天不負有心人,孤終於把你嫁出去了!」
我於是毫不留情地揍了他。
大婚當晚,蕭景辰指揮手下的人給謝釗灌了許多酒,說是給他一個下馬威。謝釗回房的時候,站都站不住了,還是謝七將他扶回來的。
劉嬤嬤和綠蘿將謝釗扶到床邊坐下,我聞著他一身濃重的酒味,無奈嘆了口氣。我揮手讓她倆退下,自己正要掀開蓋頭,卻被謝釗抓住了手。
「公主,這蓋頭當由臣來掀。」
他的手心很燙,我不再動作。他動作緩慢地拿了一旁的秤杆,挑開我的蓋頭。
我抬頭去看他。
謝釗不是張揚的性子,平日穿衣也都是素淨的顏色,我竟不知他穿紅色也能這般好看,越發襯得眉目如畫,斯人如玉。
他突然低低笑了起來,當真是醉得不輕。
我道:「你喝多了,要不合卺酒就別喝了吧?」
他斂了笑,又變得嚴肅:「不行。」說完就要去桌邊取酒。
我看著他搖晃的身形,隻得將他按住,起身去倒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他,自己喝了一杯。
謝釗舉著酒杯直勾勾看著我:「公主,合卺酒不是這麼喝的……」
嗐,跟醉鬼計較什麼呢。
我又倒了一杯,依照謝釗的要求同他喝了交杯酒,他這才滿意,乖乖在我的指揮下脫了外衣上床睡覺。
大婚流程繁復,我也感覺累了,拆了鳳冠洗漱完畢,將喜服脫了走到床邊。
謝釗睡覺倒是規矩,隻佔了外邊半個床位。我見他闔著眼呼吸均勻,就動作輕緩地往裡爬去,誰曾想爬到一半,他卻抬手扣住我的腰翻身將我壓在身下。
我嚇了一跳,本能地抵住他的胸膛:「謝釗你做什麼?」
謝釗抓住我的手,沉寂的黑眸中似有暗潮湧動,他低下頭緩緩靠近我,灼熱的氣息灑在我的臉上,薄唇輕啟低聲叫道:「念念……」
旖旎的氛圍瞬間被打破,我冷著臉偏過頭去:「太傅身上酒氣太重,本宮不喜,太傅還是去側塌睡吧。」
謝釗聞言一頓,慢慢松開了我,手臂撐在我的身側與我四目相對。
無聲僵持了好一會兒,他翻身下床背對我穿好外袍,低啞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不擾公主清夢,臣去書房睡。」
皇兄因著大婚給了謝釗三日休沐,第二日謝釗就去上了朝,下朝後直奔東宮折騰小太子。
蕭景辰嚇得趕緊跑來公主府找我哭訴:「姑姑,太傅他今天好可怕嗚嗚嗚……」
彼時我正在花園裡喂魚,聽他吧啦了半天謝釗的臉色如何難看、對他的要求如何變態、將他的課業如何批得一無是處。
我波瀾不驚地將手中的魚食都撒進湖中,拍了拍手淡定道:「誰讓你昨日灌了他那麼多酒?我嫌他身上酒氣重,將他趕去了書房睡。」
蕭景辰的抽噎停了下來,在我懷裡抬起頭,湿潤的眼睫上還掛著兩顆淚珠。他喃喃道:「怪不得陳子祎說,欲求不滿的男人不能惹……」
「……」
陳!子!祎!
我頓感青筋暴起,恨不得將這混蛋除之而後快。
我握緊拳頭咬牙切齒道:「我不是不準陳子祎再去找你嗎?我看他是不想要這條狗命了!」
蕭景辰大驚:「姑姑你別生氣,是孤叫他去東宮解圍的,不是他主動要找孤的!要不是他拖走了太傅,孤也出不了宮嗚嗚嗚……」
「他現在人在哪?」
「他,他好像將太傅帶去醉風閣了。」
「好樣的,」我將蕭景辰放下,對他溫柔地笑,「你看我今天不手撕了他。」
蕭景辰瑟瑟發抖,後退兩步拽了拽隨侍的衣袖道:「我們回宮吧,姑姑她也好可怕……」
我風風火火地殺到醉風閣,問了老板找到陳子祎訂的廂房,正欲推門進去,卻聽裡面響起了悠揚動聽的古琴聲。
是鍾念念。
我的手停在了離門三寸的位置,突然生了退意,裡面卻傳來了陳子祎的聲音。
「謝兄少喝點,當心喝多了夫人又不讓你回房睡。」
然後是謝釗淡淡的一聲:「閉嘴。」
陳子祎道:「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和夫人分明是兩情相悅、情投意合,怎麼鬧個別扭能鬧到現在?」
誰兩情相悅情投意合了?誰鬧別扭了?
謝釗道:「不是鬧別扭。她……心裡有別人了。」
胡說八道,明明是你心裡……
陳子祎道:「胡說八道,我看她一雙眼睛恨不得天天黏在你身上,怎麼可能心裡有別人。」
陳子祎,本宮遲早把你的嘴縫上。
謝釗道:「她喜歡裴洺。」
「誰喜歡裴洺了!謝釗你這個榆木腦袋!」
……為什麼我已經推開了門並且站在他們面前了?
屋內三雙眼睛齊齊朝我看來,有一些尷尬。
坐在一旁的鍾念念首先意識到氛圍不對,抱起古琴得體地行了禮,便施施然告退了。
謝釗起身朝我走來:「公主怎麼來了?」
我一見他就想起他昨晚又把我當成念念,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指著鍾念念離開的方向:「你的念念被我嚇跑了,不去追一下嗎?」
謝釗難得露出疑惑的表情:「公主在說什麼?」
我:「……?」
我又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7.
原本安靜的廂房內突然爆發出一陣嘹亮的笑聲,並且久久不能停歇。
我一腳踹翻捂著肚子笑得難以自持的陳子祎,惱怒道:「你太吵了!信不信本宮縫了你的嘴!」
陳子祎倒在地上,指著我試圖忍一會兒,然後他發現根本忍不住,直接笑得在地上打起了滾。
謝釗抬手按了按額角,將陳子祎扔了出去。
我見狀,也想趁機跑路,卻被謝釗抓住手臂拖進了廂房,並關上了門。
還扣上了門闩。
「謝釗,你大膽!你要對本宮做什麼?」
我背抵著門板,嘴上不饒人,實際卻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實在是太丟人了。
謝釗黑眸含笑,又將剛放回懷中的一個醜不拉幾的荷包取了出來,放在我面前晃悠,揚起的嘴角暴露了他此刻極好的心情:「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你住口!」我隻覺得臉上快燒起來了,伸手去搶那個荷包,「本宮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你不許笑!」
解開誤會的過程總是這麼狗血又好笑。
當年我給謝釗繡的荷包過於難看,劉嬤嬤提議她繡個大的將我的放進去。我心想反正謝釗也看不到我繡的這個,於是想將那時不知從哪學來的一句「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繡上去。
原本以為我隻有寫字像狗爬,後來發現我繡字也像狗爬。繡了兩個「念」字上去後,我默默放下了針線,忽然覺得繡海無涯,回頭是岸。
我將荷包送給謝釗的時候,他詫異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對我的針線活略有耳聞。他猜到荷包不是我繡的,但同時也注意到了我手上不算少的針眼,於是他回去後將荷包拆開,發現了裡面那個醜東西,以及上面兩個狗爬的字。
……然後謝釗以為我的小名叫念念。
這上哪兒說理去!
謝釗不戴荷包的原因也找到了,因為它實在是有礙瞻觀。
我邊搶邊道:「你怎麼還將它塞在懷中!」
謝釗舉高了手:「臣也不是每日都會隨身攜帶,有時怕弄丟或者換衣服忘了,就會將它放在家中。隻不過今天湊巧,臣恰好將它帶著。」
我無話可說。
謝釗摟住我的腰將我扣在懷中,湊近我耳邊低笑道:「原來鬧了這麼久,公主都在吃自己的醋。若是太子生辰宴那晚,公主仔細看看臣脫掉的衣物,就會發現那日臣也帶著它。」
我羞憤難當,推開了謝釗指著他道:「那你還不是亂吃裴洺的飛醋!」
「公主,一開始你明明是喜歡臣的,怎麼後來就失去了熱情?你對臣冷淡也就罷了,小裴將軍一回京你就搬去將軍府住,實在太像是移情別戀了。」
「我本不想耽誤你的前程……」
謝釗嘆了口氣,又將我扯進懷中:「如今大齊國泰民安,人才濟濟,多臣一個不多,少臣一個也不少。公主,你都未曾問過臣想要的是什麼。」
我悶悶道:「其實我挺想不通的。」
「想不通什麼?」
「你喜歡我什麼?按道理說你這樣的人,怎會看上我這麼一個……胸無點墨的公主。」
謝釗輕笑一聲:「或許是公主張弓搭箭射下臣的鴿子時太過瀟灑,又或許是公主在御膳房一邊愧疚一邊大快朵頤時太過可愛。總之,臣收了公主親手繡的荷包,就代表接受了公主的心意,可惜公主竟然沒明白。」
「謝釗,對不起。」
「公主不必說對不起。至少現在,你是臣的妻子。」
「不是的,」我在他懷裡抽了抽鼻子,「那兩隻鴿子烤得那麼香,我卻連條腿都沒給你留,對不起。」
「……」
我又道:「作為補償,我請你去吃將軍府大廚做的烤豬蹄吧?」
「……所以公主經常往將軍府跑,隻是為了吃烤豬蹄?」
我有些為難:「你心裡知道就行了,不要告訴裴萱,她一直以為我是想她才去的。」
謝釗忍俊不禁,低頭吻住我。
「作為補償,公主還是讓臣回房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