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走了。”
江淵不會給他答復。
“我還有釐釐。”
他想起去西伏的那天,時隔一年半,他回到控制學院的實驗樓,他去到江淵的辦公室,發現他的工位已經被替換掉了。
上面工工整整擺著其他人的電腦、筆筒、筆記本、外套。
明明以前有無數次,他進去的時候,看見的是江淵的外套。
沒有人記得他了。
心裡的缺口更大了。
他呆滯地走下樓,他看不太清楚眼前的路,隻覺得黑暗綿延不斷,剎那間他看見了盡頭。
她的臉凍得通紅,眼中帶光,將卡夾遞給他。
心中的缺口補上了。
傅識則重復了一次:“我還有釐釐。”
語畢,他又自嘲地笑了聲:“釐釐七年前見過我。”
他垂眸,背靠著石碑,將自己蜷起來:“她想要的,喜歡的,是那個傅識則。”
“我不敢告訴她。”
“那個傅識則,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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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告訴她。”
他喃喃自語,雨水進到眼中。夜闌不醒,他在夜幕的包裹下,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第60章
發著高燒,傅識則回江南苑一下子睡了兩天,半睡半醒間總是見到雲釐。
傅識則是被疼醒的,腹部在痙攣,如刀割一般,他額上密密麻麻的汗,眼前是醫院病房雪白的天花板和白燈管。
因昏睡兩日的斷食,兩年不規律的飲食和酒精在一夜間回報了他。
傅東升見他醒了,連忙起身:“你別動,躺著躺著。”
傅識則皺眉:“怎麼回事?”
“胃穿孔。不是大問題,爸媽給你安排好了,下午做手術。”傅東升安慰道,“兒子你別怕啊,小手術,睡一覺就好了。”
“……”
傅識則頭很重:“葬禮結束了麼?”
傅東升點點頭,安慰他道:“難過是正常的,老人家年紀到了,咱們得接受這個事情。之前你給我發的和釐釐的照片啊,我給外婆看了。老人家應該沒什麼遺憾了。”
傅識則默了會,問:“現在幾點了?”
傅東升看了眼手表:“下午一點。”
隱隱約約記得倒下前是凌晨,傅識則問道:“今天幾號?”
“26號。”
——過了兩天。
兩天沒有跟雲釐聯系。
傅識則唇色發白,問他:“我手機呢?”
“兒子,能不能先治病……”
“手機。”
傅東升無奈地去旁邊的包裡翻了翻,拿出他的手機。開機要等十幾秒。
等待過程,傅識則的五指掐進了自己的腹部。
開機了,他立刻切到和雲釐的聊天界面。
昨天早上的信息。
雲釐:【我弟生病了,我現在回西伏,你能陪我一起回去嗎?】
沒有新的信息。
“爸,手術晚點做吧。”傅識則抿著唇試圖起身。
撐直身體的時候,劇烈的疼痛讓他全身再度弓成一團。他的身體往一旁側倒,吊瓶被他扯到地上爆裂成碎片。
-
這兩天南蕪下了大暴雨,黑壓壓的雲悶得人喘不過氣。雲釐宅在家裡,做著她看不懂的題目。
南理工已經開學了,這學期的課比較多,也比較難,第一周的課程她就有些跟不上。
如果傅識則在的話,應該會好很多。
雲釐做題做累了,盯著旁邊的空座位,發了會呆。
下雨的這兩天,雲釐沒有收到傅識則的微信和電話,她主動發了幾條信息,傅識則也沒有回。
她心裡難受,但也覺得很正常。
就好像,一切就應該這麼發展。
傅識則沒有來找她,應該是想分手吧。
她不知道一段戀愛走到盡頭是什麼樣子的,畢竟她沒有試過。
她也沒有主動找他。
她好像也有點累了。
雲釐吸了吸鼻子,繼續做題,她努力地維持自己的生活正常,似乎能欺騙自己,一切都是好的。
楊芳給她打電話的時候,雲釐正絞盡腦汁在和一道題目搏鬥。
楊芳的語氣有些焦急:“你弟弟這昨晚開始發高燒,三十九度,吃了藥怎麼也沒見好啊。”
她的脾氣軟,遇事也不會處理。聽這語氣,雲釐也沒太當回事,她自己每隔一兩年也會發一次燒:“他這年齡了還能燒成這樣,趕緊去醫院掛個水退燒。”
“燒得稀裡糊塗的,說話都不利索了,就一直在數數,一直咕哝著一一一。”楊芳的語氣著急,“我讓你爸趕緊回來吧,我架不起來你弟弟。”
雲釐安撫了她幾句,雲永昌便到家了。
雲釐掛了電話,放下手裡的筆。她的思緒停住,想起之前幾次電話,雲野皺著眉說身體不太舒服。
不過半個鍾,雲永昌發了條短信:【回家】
簡單的兩個字,沒有任何解釋,更像是沒有時間去解釋。
雲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從椅子上站起來,屏著呼吸顫著手點開訂票軟件,頻頻按錯幾次後,定了最近一班飛機。
加載的時間緩慢,訂票的每一道程序都像被無限拉長。
雲釐拿上身份證,其餘什麼物品都沒帶直接出了門,冷風沒有給她帶回絲毫理智。
無論兩人之前鬧了什麼矛盾,這種大事發生的時候,雲釐還是希望傅識則在自己身邊。
雲釐連著給傅識則打了幾個電話,都沒有接聽。她匆匆編輯了條信息發過去,便打車到南蕪機場。
無以言說的恐懼籠罩在雲釐的心頭。
明知道現在應該理智,她的腦中卻不停地閃過各種可怕的可能性,還不停地出現雲野和她說話的場景。
直到上飛機,傅識則都沒有回信息。
飛機剛落地的時候,雲釐已經重新連上了網絡,見到雲永昌的短信,雲釐大腦一片空白。
【籤了病危通知書。】
【慢慢過來,不要急,現在在人民醫院急診室。】
雲釐到醫院的時候,雲野已經轉到了住院部。醫院隻允許一人陪床,楊芳哭得厲害,醫院破例了讓雲永昌和楊芳在裡面待著。
雲永昌出來告訴雲釐,說是膽囊炎轉急性胰腺炎,加急的手術安排在明天傍晚。楊芳還不能接受現實,不肯出來。
雲釐坐在醫院的長廊,茫然地看著來回走動的人,眼眶裡持續湧出的淚水讓她視線模糊。她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總覺得雲野現在應該還在學校裡,而不是躺在裡面的病床上。
她突然想起,想起雲野和她說過了。
雲野說了他不對勁。
她沒有在意。
她明明可以更早發現的。
以前每次她稍有不舒服,雲野都會拽著她去醫院。
極大的負罪感和無助感湧上她的心頭。
飯點,雲釐去樓下買了盒飯,送給雲永昌和楊芳。雲永昌看起來老了十歲,眼眶通紅:“回家待著吧,明天手術再過來。”
“爸,我知道了,有什麼事情你們給我打電話。”
“嗯。”雲永昌應了聲便回了病房。
從住院部大門這邊能看見雲野的房門,雲釐想象著雲野會突然好起來,自己走出來,還會毫不客氣地嫌棄她的喪氣臉。
然而都是陌生人的影子。
雲釐忍不住上網查這個病,看到死亡率有10%的瞬間,她崩潰地伏在膝蓋上。她不敢想象最壞的情況,也不敢回家,擔心半夜雲野病情加重,她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從來沒想過,雲野會跟死亡二字沾上邊。
縮在醫院的長廊上睡了一晚。
擔心錯過消息,她手機一直開著聲音。
西伏不冷,但夜間十度左右的氣溫也滲得人難受。雲釐半夜醒來的時候,看著長亮的燈,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她翻開自己和傅識則的聊天界面。
突然間,雲釐很難過,兩人冷戰了這麼久,感情瀕臨破裂。可她現在,真的迫切的希望,傅識則能在她的身邊。
第二天清早,尹昱呈給雲釐打了電話,她不想接,對方卻堅持不懈打了好幾通電話。
接通後,說話的是尹雲祎:“姐姐,雲野以前每天都會給我發一條短信,這兩天他沒給我發,也聯系不上他。我想問一下,雲野最近有什麼情況嗎?”
雲釐沉默。
沉默通常代表著壞消息。
“可以告訴我嗎?”尹雲祎聲音帶了哭腔,“姐姐,我們說好了暑假要見面的,他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她情緒失控,電話被尹昱呈接過,他問道:“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雲釐簡短說了下雲野的情況。
在醫院的過道驚醒的時候,雲釐才發覺自己已經睡了一段時間。尹昱呈給自己發了微信,他們下午兩點的飛機到西伏。
倆人到的時候,尹雲祎的眼睛已經哭得紅腫,念著雲野的名字,雲釐失神地揉了下她的腦袋。
雲釐無言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
尹昱呈走到她面前蹲下,安撫道:“不要太擔心。急性胰腺炎是很常見的病,送醫及時,手術會順利的。”
雲釐沒聽進去他的話,她低聲道:“你陪著雲祎吧。我想自己待著。”
尹昱呈沒再多說,給她放了瓶水,便坐回到尹雲祎身邊。
雲野的手術如期進行,做手術過程中雲釐收到傅識則回復的信息。
【釐釐,我這兒有些事情,過幾天去找你。】
雲釐心裡緊繃著一根線,等待著手術結束。
手術順利,雲野人還未清醒,但醫生說已經擺脫了生命危險,雲釐松了口氣。
第二天白天才能探視,尹雲祎不願意去酒店過夜,堅持待在醫院這兒等著。
雲釐坐在椅子上。
往旁邊看,尹雲祎頭枕在尹昱呈的腿上,小姑娘覺得冷,身體縮起來,蓋著尹昱呈的外套。
雲釐訥訥問道:“雲祎過來,叔叔阿姨知道嗎?”
“怎麼可能。”尹昱呈摸了摸腦袋,“她在我跟前哭好久了,我心疼我妹妹,和父母說的是帶她去民宿玩了。”
“從小雲祎養尊處優,沒想到這會兒為你弟弟這麼能吃苦。”尹昱呈瞥了眼鐵制的椅子。
她和雲野甚至不是情侶,隻是彼此有好感。
緊繃的那根線斷了,雲釐有些崩潰,她起身,走到長廊的盡頭,是個樓梯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