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讀書的時候我在那買了一棟房子,離你們現在的地方不遠。”陸西驍說,“最近加州有賽事,估計找酒店沒那麼容易。”
周挽想了想,一群人都是第一次來這裡,確實不方便,便跟帶隊部長提了這事。
“真的嗎?不過這樣是不是太麻煩你男朋友了啊。”部長說。
周挽:“沒事兒,他現在也不回來住的。”
……
一群人到了陸西驍從前的住處,是一幢靠近海邊的房子,兩層樓高,很有異域特色。
大門是密碼鎖。
周挽按照陸西驍發給她的密碼開鎖進屋,裡頭家具不多,都是最基礎的一些,空曠簡約,不過房間多,大家都能住下。
周挽自然是住從前陸西驍住的主臥。
當初他回國時很多東西都沒帶走。
桌上還有很多大學時期的課本,鋪了層薄薄的灰,周挽開窗通風,給陸西驍撥了個視頻通話過去。
b市已經很晚了,陸西驍那頭昏暗靜謐,他坐在床頭,盯著視頻裡的周挽看。
“我給你們買了點洗漱用品,一會兒會配送過去。”
“嗯。”周挽一邊簡單打掃了下衛生,一邊跟陸西驍聊天。
打掃完,掛斷視頻兩人便都去睡覺。
再醒來時已經是傍晚,同事們陸續都醒過來,海灘邊有不少飯店,他們一起找了家飯店吃過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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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暗下來,日落時分,整片海洋都被暖橙的陽光照得波光粼粼,海色天光相融,光與暗相接。
同事拿手機外放一首《日落大道》,和眼前的景致格外匹配。
周挽對著眼前金色的海與光拍了張照,發朋友圈。
這樣的景,怎麼拍都是好看的。
很快朋友圈就許多人評論,準備回去時陸西驍給她發了條信息,是一張照片。
周挽點開,愣了愣。
和她拍下的那張是一個角度。
就連照片一角的藍色秋千都是一致的,隻是她的是黃昏,陸西驍的是夜晚。
他來過這裡。
也站在她腳下這片土地上,拍下了這張照片。
哪怕這兩張照片中間隔了成百上千個日夜,但在這一刻,周挽忽然生出一種錯覺,他們好像從來沒有分開過,他們真的一起來過這裡。
她站在原地輕輕跺了兩下腳,鞋尖帶起一點細碎的沙子。
她彎起唇,輕輕笑了下。
……
回到住處,周挽洗過澡就坐在床上開始準備明天的採訪。
這次的採訪對象重量級,報社上下都很重視。
周挽將他的生平和履歷都看了好幾遍,爛熟於心,又翻遍他從前的所有視頻類、文字類的採訪記錄。
翌日一早出發。
整個採訪過程都很順利,周挽準備充足,採訪內容也得以更加深入。
結束後大家一起吃了餐飯,時間還早,又逛了會兒街才回去。
明天中午的飛機回國。
周挽收拾好行李,之前忙著準備採訪她都沒好好看一看陸西驍從前住的臥室。
因為當初他回國時很多東西都留在這裡,周挽打掃過後這臥室看著像是有人定居的,風吹進來拂起窗簾,顯出幾分煙火氣。
她給陸西驍發了條信息。
[周挽:我能看看你房間嗎?]
洗完澡出來後陸西驍已經回復了,一條語音,帶著笑意:“隨便看,這麼客氣幹嘛。”
周挽笑了笑,走到書桌邊。
上面的教材都是全英文,是計算機方向的書。
[周挽:你大學學的計算機嗎?]
[6:嗯。]
她以為陸西驍大學的專業會是金融管理一類,沒想到竟然是計算機,難怪他公司主攻的就是智能研發方面。
周挽隨手翻開其中一頁,裡頭記錄著許多讓人看著就頭暈眼花的代碼一類。
拉開抽屜,入眼就是許多獲獎證書。
周挽從前總覺得難以想象認真學習的陸西驍的樣子,但看著眼前這些,那些形象總歸是更加具象了些。
她將證書原樣小心地放回抽屜,拉開下邊兒那個時看到一個黑色牛皮本子,估計是筆記本,很厚。
周挽拿出來,翻開。
她在翻開的那一瞬間沒有做任何心理準備,以至於,看著白紙黑字清清楚楚的“心理咨詢記錄表”整顆心髒都往下墜了墜。
應激反應似的,她指尖用力攥緊,陷進手心裡。
她本想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這不可能是陸西驍的東西。
可姓名一欄清清楚楚地寫著他的名字,怎麼也辯解不了。
第一次咨詢時間在2014年的11月18日。
那一年,陸西驍出國讀書第一年,讀大一。
是否主動就醫一欄寫了“是”。
症狀上寫著長期失眠,情緒交替波動大,交流減少,精神高度緊張,初步診斷為雙相i型障礙。
雙相i型障礙。
周挽眼睫動了動,忽然一口氣被窒住,卡在那兒,不上不下,快要窒息。
她拿出手機點開一個搜索軟件,輸入,跳轉。
雙相i型障礙,躁鬱症的一種。
厚重的診斷記錄砸落在桌上,砰的一聲。
周挽用力捂住嘴蹲下來,神經被那幾個字刺痛,擴散開近似痙攣的痛意。
72、第 72 章
b市。
陸西驍這幾天都很忙,姜彥那事之後,他們公司便買下了田烜躍手中的專利技術,還應聘田烜躍為工程師參與新技術研發。
這幾天都忙著處理產品上市的事兒,到周六晚上才終於結束。
陸西驍離開公司時已經很晚,隻是這座城市向來沒有晚的概念,依舊嘈雜喧囂。
他開車回家,周挽不在,晚上回來連盞亮著的燈都沒。
說起來,他這二十幾年來幾乎都是這麼過的,本該習慣的,可跟周挽才在一起沒幾個月就已經覺得不適應了。
陸西驍洗完澡出來,給周挽發了條信息:[到機場沒。]
此刻的加州正是早上,周挽做完採訪今天該回來了。
[周挽:嗯,馬上登機了。]
[6:到時候我去接你。]
[周挽:好。]
[周挽:那你現在快睡覺吧。]
陸西驍勾唇輕笑一聲,將手機放到一邊。
雖然最近這段時間他睡眠好了許多,也不再需要吃藥,但習慣晚睡這個時間點要睡覺實在有些困難。
陸西驍坐在床頭處理完新郵件,已經又過了一小時。
他將電腦放到一邊,手機擱電腦上,抬手關了燈。
隻是在燈光熄滅的那一瞬間他視線掃過手機背面夾著那張拍立得,正是從周挽那兒拿的那張。
之前陸西驍從來沒覺出這張照片有什麼不對勁,但此刻忽然覺得有些奇怪。
他們這屆高一下學期的時候換過一次校服款式,舊校服的領子是深藍色,新校服的領子是更亮一些的藍色,色彩要鮮明許多。
而這張照片中,周挽身上穿著的是舊校服。
陸西驍輕蹙起眉,過去的一點回憶像塵封的箱子般打開。
陽明中學的運動會有兩天,高二那次運動會他隻有第一天去了學校,第二天好像是哪個朋友過生日就沒去。
第一天入場儀式上周挽是舉入場牌兒的,穿了條裙子,壓根就沒有穿校服。
這不是高二運動會。
是高一運動會拍的照片。
陸西驍到睡著也沒想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不過他也沒怎麼放在心上,想大概是周挽也記錯了,醒來後便出發去機場。
航班沒延誤,等了半小時就遠遠看到周挽朝外走出來。
看到他,小姑娘笑著朝他招了招手。
跟同事道別,陸西驍拎過她手中的行李箱,另一隻手牽住她:“好玩嗎?”
“嗯,景色很好。”周挽說,“可惜你不在。”
“以後空了再帶你去一趟。”陸西驍漫不經心道。
周挽點頭。
其實陸西驍是察覺到了周挽有點不對勁的,換作平時,她肯定要盤問一圈他這幾天睡的怎麼樣吃的怎麼樣,關心一通,今天倒是一點都沒,問一句才答一句,安安靜靜的。
估計是時差沒倒過來還困著。
陸西驍也不急著帶她去吃飯,直接回家讓她先睡一覺。
周挽昨晚確實沒睡好,確切的說,她壓根沒睡。
這一覺睡到外面天都黑了,陸西驍不在,客廳桌上留了張字條,寫著:我有事出去一趟,阿姨燒完菜放冰箱了,餓了微波爐熱一下,不餓等我回來帶你出去吃。
周挽其實不怎麼餓,也沒什麼力氣去加熱。
這一覺睡得她更覺得昏沉。
她手撐著下巴,閉了閉眼,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腦海中又不自覺回想起那本診斷記錄。
在加州的最後一晚,周挽將上面的文字一個字一個字看過來,每一個字都在她心口剜上一刀,可她還是看完了。
從2014年11月18日,到2018年3月5日。
整整三年半的時間,陸西驍都在看心理醫生,都在服藥。
上面的診斷記錄很詳細,記錄了他每一階段的症狀,記錄了他每一次發病的過程。
而這些過程中,沒有人陪著他。
他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她的少年,那個耀眼的少年,被狂躁和抑鬱折磨,情緒交替,起起落落。
最後去的那一天,記錄本上寫下了這樣一段對話——
“你知道席慕蓉有一首叫做《青春》的詩嗎,裡面有一句話說,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詩。青春對於整個人生而言真的很短,也來的太早,那時候太年輕了,有遺憾和衝動都很正常,人生來去匆匆,不要太執著於青春時遇到的人和事,人生需要你不斷往前走,去成為你想要成為的人。”
“我知道,到最後一切都會過去,隻是我回想過去那麼多年,好像隻有和她一起的那幾個月才是真正活著的。”
……
周挽用力按了按眉心,指尖穿過發絲,低下頭。
她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了,不餓,也沒有食欲。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起身打開冰箱,隨手拿下一瓶水——她以為是水。
透明液體,包裝簡潔幹淨,喝了一口才發覺是荔枝酒,濃重的甜荔枝味混著酒精味。
她舔了下嘴唇,愣了愣。
還挺好喝的。
酒精纏繞過神經末梢,讓她的情緒終於得以松懈了些。
周挽後來對酒精過敏不像從前那樣嚴重,之前在傳媒公司工作時總有逃不掉酒的時候,提前吃過過敏藥後也看不出什麼過敏的症狀。
周挽停頓片刻,又喝了口酒,一邊摸出手機。
沒電自動關機了。
她充上電,而後打開外賣app買了一盒過敏藥。
陸西驍處理完臨時的工作回家,一推開家門就看到周挽坐在沙發前的毛絨地毯上,茶幾上兩瓶荔枝酒,一瓶已經空了,另一瓶喝了一半。
她目光有些呆滯,怔怔地坐在地上,臉很紅,顯然是醉了。
聽到動靜,她側頭看過來,神經被酒精麻痺,緩緩地踩露出一個笑,聲音軟軟的:“你回來啦。”
“……”
陸西驍走過來,一靠近就看到她身上又開始冒細小的紅點。
從她手裡抽走酒瓶,將正面的字樣懟到她眼前:“這麼大個酒字兒看不見。”
“後來看見了。”她溫溫吞吞道。
陸西驍:“那你還喝,不知道自己酒精過敏?”
“我買過敏藥了。”周挽吸了吸鼻子,模樣有些委屈,“可他配送好慢,酒都喝完了還沒送來。”
“……”
陸西驍簡直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