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丫辯解:
「您一心撮合謙明哥和二姐,有問過謙明哥是否願意嗎?
「您一直說我們家欠著謙明哥,到底欠什麼呢?
「大姐確實是負心女,但我們沒虧待過謙明哥啊,而且謙明哥是您買……」
屋裡的陳三丫發出一聲悶哼:
「爹,您打我幹什麼?」
嶽父吼道:
「我打不死你個畜生,沒想到你心裡是這麼想的。
「我們的命都是謙明他爹救下的!」
陳三丫嘟囔一聲:
「啊?您從未告訴我。」
「告訴你?告訴你你能如何?我的豆腐手藝也是謙明爹教的,我們家,欠著謙明的多著呢。」
陳三丫又一驚呼:
「說就說,您別動手,以後我定把謙明哥當菩薩一樣供著成不?
「反正二姐和謙明哥的事,我還是覺得您該問謙明哥的意思。」
嶽父的語氣有些急躁:
Advertisement
「在我眼裡,最好的就得配最好的。」
陳三丫不服:
「我不是好的?就配不上謙明哥?」
「謙明娶二丫能慢慢的步入仕途,娶了你,能做什麼?」
「娶了我,能吃好吃的。」
「你個沒出息的貨。」
兩人後面聊的是家長裡短,我悄聲離開。
9
聖上欽點陳二丫為翰林院女編修。
入職前,她每日早出晚歸去參加各種詩會。
託探花的福,近段時日,食肆格外忙。
那夜聽了嶽父和三丫的話後,我開始有意避開陳二丫。
一則我一直把陳二丫當作親姐姐,二則我不確信她對我是男女之情還是為了報恩,三則她要入仕途,嫁我沒有半點助力。
借著食肆忙的理由,我這幾日都住在食肆的後院小屋。
每日的收成則由陳三丫交給嶽父。
這日,我聽在食肆用膳的貴人們闲聊。
「今次的探花才高八鬥,又是個絕色美人,謝師宴上被陳王世子爺看上,想娶了她。」
另一人調笑:
「你消息落後了不是,探花說已有心悅之人拒了世子爺。
「沒看出來,這人還是個長情的。」
那人又問:
「劉尚書也有意讓她做兒媳,她也沒答應?」
「可不是,誰都沒應,她就一句話,自己有心悅之人。」
「劉尚書甚至還對她暗示,說自家兒子不介意與人共侍一妻,你猜她怎麼說?」
這話引起別人好奇,另一個問道:
「如何說的?」
那人默默胡須,笑著說:
「她隻嫁心悅之人。得罪了一堆大人。」
「這個傻子。」
「是啊,真是個傻子。」
我心裡咯噔一聲。
恰好陳三丫忙裡偷闲出來溜達,聽到個尾巴。
她衝我眨眨眼。
我瞪她一眼。
她自討沒趣,摸摸鼻子,跑後廚去了。
晌午後,食肆的食客少了不少,在嶽父身邊伺候的沈叔來了食肆。
他跑得匆忙,喘了幾口粗氣才說:
「家裡來了好多官兵,二小姐說是遠房表親,老爺讓我來尋表少爺和三小姐。」
陳三丫還在數銅錢呢,一聽沈叔的話,手一松,銅錢落得到處都是。
「什麼遠房表親?該不會是白眼狼吧?
「謙明哥,走,我們回去會會。」
說完,她蹲下身將落在四處的銅錢撿起揣進荷包裡,示意我和她回小院。
小院門口裡裡外外圍著一群人,大門處有兩個官兵把持。
有愛湊熱鬧的鄰裡們見著我們回來,忙圍了上來。
「你家是犯事了?」
陳三丫呸了一口:
「呸,瞧您說的,是我家遠房親戚來家串門。」
鄰居嬸子點點頭:
「是嘛,我瞧著那人長得與你二姐有些像。」
「都是親戚了,能不像嗎?」
陳三丫和鄰居嬸子打哈哈。
沈叔對守著大門的官兵說:
「這是我家小姐和表少爺,快些開門。」
官兵看我一眼,打開大門。
陳三丫推著我進了院子。
一身著紅衣的女子正跪在正院中間。
大門處的動靜讓地上跪著的女子轉過頭來。
陳大丫看見我和陳三丫時,眼裡有些許迷茫:
「你們?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陳三丫嘖了一聲:
「這話說得,我們一平頭百姓,哪能隨便見大將軍呢。」
說完,不管不顧地推著我入了主屋。
主屋裡,左臉浮腫的陳二丫正跪在嶽父面前。
嶽父腳下一堆碎掉的瓷片,他正一口接著一口的抽著老煙杆。
見我與陳三丫回來,嶽父側過臉去。
我看向陳二丫,她先是與我對視一秒,後略顯心虛地低頭。
嶽父指揮著陳三丫:
「給我將外面的、裡面的兩個畜生趕出去。」
陳三丫指指陳二丫,再指著自己:
「爹,您要不要聽聽您在說什麼。「於公,他倆是官身,我是平頭老百姓;於私,他倆是長,我是幼。我敢趕人嗎我?」
「既然你都做不了,就給我跪下!」
嶽父怒斥一聲,陳三丫滑溜地雙腿下跪。
我極少見嶽父這般生氣。
嶽父起身,跨過碎瓷片,走到我面前。
「謙明,苦了你了孩子。
「你放心,我再不逼你選二丫,她心機深,你算不過她。
「今日起,你就是我兒子,若你想娶妻,我定給你挑戶好人家。
「你在屋裡等著,我出去趕人。」
說著,嶽父大步邁出主屋。
我怕嶽父氣出病,忙跟著他走出主屋。
10
院裡,陳大丫還筆直地跪著。
我和嶽父的腳步聲引起她的注意。
她抬頭,一見來人是嶽父和我,眼眶便紅了。
她對著嶽父磕了三個響頭,哽咽著開口:
「爹,是女兒的錯,女兒在邊關打仗時不幸摔壞了腦子,忘了許多事。
「前些日子,女兒瞧著二妹御街,這才慢慢恢復記憶,想起了家人。」
嶽父冷冷地看向她,問道:
「然後呢?」
陳大丫繼續說:
「女兒已嫁給世子爺,定不能太讓人知曉我和謙明之事。」
嶽父冷笑:
「陳大丫,我雖是男子,可也知道禮義廉恥,你倒好,連這些都不顧了。」
「你以為你能瞞天過海?謙明和你本就清清白白。」
「這麼多年,你可曾有一天想過森兒?那可是從你肚裡生下的?」
「你嫁人另娶就算了,一回京機關算盡。」
「我們陳家,可不敢要你。」
陳大丫望向嶽父的眼裡全是不可思議。
「爹,您為了你一個沒爹沒娘的孤兒,不要我?
「女兒在邊關上陣殺敵,拼了命的往上爬,就是想讓您過上舒坦日子。」
嶽父沒忍住,狠狠扇了陳大丫兩巴掌:
「你大了,我本不該打你的,但我實在沒忍住。」
「你嘴裡能有一句實話?
「剛才說自己失了憶,下一句就是為讓我過好日子。
「怎麼,大將軍腦子是間接性失憶嗎?」
陳大丫辯解:
「爹,我是真的摔壞腦子了。」
嶽父又扇她一巴掌:
「我管你真的還是假的。
「別給我找這些借口。
「你既然選擇了做貴人家的好兒媳,就不該認我當爹。
「你若敢對謙明和森兒下手,盡管試試。」
「光腳不怕穿鞋的,我顧忌不到那麼多,你別把我惹急了!」
「若想保住自己如今的成就,以後,你就別來陳家。」
陳大丫用拳頭猛捶地面。
嶽父嗤笑:
「砸一拳,五兩銀子。
「隻要我活一天,你就別想認祖歸宗。
「滾吧。」
陳大丫最終還是走了。
她走時,看向我的眼神帶著滿滿惡意。
11
陳大丫走後,嶽父同我一道回了我房裡。
入座後,嶽父先是慈愛地摸了下我的頭,又用愧疚的語氣說:
「這段時日,你身邊不太平吧?」
自從陳大丫回京後,我常覺得有人在暗處窺探我。
怕嶽父擔心,我搖搖頭。
嶽父哼了一聲:
「別想瞞著我,我請人護著你呢。
「本想著相安無事,她走她的陽關道,我們過我們的獨木橋。
「她倒好,一看二丫出息了,巴巴地就回來認親,美得她。」
說完,嶽父從懷裡掏出一塊玉佩和幾封未拆封的信。
將信遞給我後,嶽父說:
「信和玉佩都是你爹交給我的。
「這些東西,我本想二丫在官場上站穩腳跟後交給她,再由她給貴人的,可惜天不遂人願。」
「陳大丫步步緊逼,我們不能任由她宰割。」
我乖乖地坐在嶽父身旁,聽他慢慢敘述。
「那日你在門外應當聽見我與三丫說的話。
「可以說,沒有你爹,就沒有如今的陳家。
「你爹是個很好的人,可惜,死得太早。
「你爹娘的死並不是意外,這你知曉吧?」
爹娘死前那晚的記憶太過遙遠,但它又深深地刻在我腦海裡。
爹娘的死不是意外,是人為。
那幾日,我整日裡被他倆關在床板下的小密道裡,爹每日給我送吃食。
爹說,若他哪日三頓都沒給我送吃食,讓我再餓上一日,就自己出來。
若他和娘出意外,我就去隔壁村村口賣身。
當時我年紀小,並不理解為何,隻能照做。
等爹沒給我送吃食後的第三天,我打開密道出口爬了出來。
看見的卻是爹娘七竅流血的死狀。
我嚇壞了,忙衝出去找裡正。
裡正爺爺幫著我辦理爹娘的身後事。
他們翻遍了我家,都沒翻出一個銅板。
爹娘死了,家裡的銀錢也被偷了。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銀錢,棺材都買不了。
爹娘在村裡像個隱形人,鮮少有人與我家聯系。
我想起爹臨死前說的,真的去了隔壁村村口賣身。
也是巧,嶽父賣完豆腐回來時見我跪在村口,哽咽著買下了我。
見我點頭,嶽父繼續說:
「這幾封信,你爹說,若有一天家中有人能入朝為官,就把這些信交給薛帝師。
「至於為何,你爹始終沒說。
「我猜,這些信能揭開你的身世。
「現在,我拿出這些,是想問問你的意見,是現在拿出,還是以後。
「至於後果,我們都不知。」
我用手撫摸著那幾封略顯陳舊的信。
思索片刻,點點頭。
「那就現在交出去。」
我問嶽父:
「二丫知曉這些嗎?」
嶽父道:
「還不知。
「我晚些再告訴她就行,她知道怎麼做,二丫是我最放心的孩子。」
接著,嶽父向我解釋道:
「那人不是二丫帶回府的。
「自二丫中了探花,那白眼狼就盯上了咱們家。
「二丫今日剛到院門,就被她攔住,一同回了小院。
「嘖,自私自利的人。
「說什麼失憶,騙傻子呢。」
說完,嶽父深深嘆了口氣繼續道:
「當年你說要娶她,我還真以為你心悅她,不嫌棄她年齡小。」
「森兒出生後,我才知自己錯的離譜。」
「不過還好,你與她的婚書是假的,你倆沒關系。」
「謙明,我愧對你爹娘,更愧對你。」
我心悅陳大丫嗎?
大概是吧,情竇初開的年齡,和穩重成熟的姐姐日益相處,很難不讓人心動。
可惜我的心悅,早被當年陳大丫脅迫我說的那段冷血話扎得所剩無幾。
陳大丫心中有抱負,為了這個抱負,不惜主動上戰場,用盡手段往上爬。
官官相護下,她憑著一股幹勁,從平民到將軍,隻用了五年時間,不得不說,陳大丫是個狠人。
嶽父說得對,陳大丫沒失憶。
失憶,隻是她用來推脫這麼久都不認親的理由。
現在來認,是因為陳二丫中了探花,今後,陳二丫能在官場上給她助力。
唯利是圖的陳大丫以為如今功成名就的她能輕易得到諒解。
但她不該害我和森兒。
她低估了嶽父對恩人的愧疚之情。
也低估了嶽父的為人。
嶽父不是唯利是圖的人。
12
陳二丫將玉佩和信交給帝師的第二天,我見到了帝師本人。
年邁的帝師拄著拐杖,眼含熱淚地望向我。
他眼裡情緒太濃,像是透過我在看另一人。
「像,太像了。
「孩子,我是你外祖父啊。」
我外祖父?帝師!開什麼玩笑。
見我不信,帝師讓隨從將被拆開的舊信遞給我。
我雙手接過信看。
信是我娘寫的。
少爺親啟:
見字如人……
我娘在信裡說,她不是我的親娘,她是我親娘的貼身丫鬟。
而我的親娘,是帝師的獨女,先英王妃。
二十年前,我剛出生不久,當時還是英王世子妃的親娘意外發現老英王勾連外敵的秘密,老英王察覺後,將她囚禁在王府後院。
我娘自知生機渺茫,寫下絕筆信後,將襁褓中的我與信託付給自己的兩個心腹,也就是我的娘和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