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回到家裡。
趁著還有體力,我開始把程響的東西都打包收拾出來。
原本我們計劃年底結婚的。
他有不少物品都存在我這兒。
該扔的扔,該砸的砸,該賣的賣。
到最後收出一個紙箱,直接快遞給程響的公司。
到付。
做完這一切,手機裡已經有了十幾條消息和未接來電。
每一條消息都有幾百字,要劃拉半天。
我沒有耐心看,直接讓 AI 總結。
在閱讀了整個文段之後,AI 分析指出,我的男朋友還想挽回我們的感情。
並且他再一次強調,與人為善,是他恪守多年的品質。
雖然目前我尚且不具備這樣的品質,但他相信,以後我們的標準會日趨一致。
我也會發自內心地感悟到,今天我的所作所為,是多麼的衝動莽撞。
最後,他約我明天下班見面,再談一談。
感謝科技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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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少受了幾分鍾思考歪理邪說的折磨糾纏。
我直接回復兩個字。
「分手。」
然後拉黑再見。
和程響交往這麼久,我一直以為我們能走到最後。
擁有一個溫柔體貼、人人稱贊的丈夫,似乎是件值得期待的事。
程響對誰都好。
但他不可以無原則、沒底線。
更不可以要求他的伴侶,跟他一樣犧牲。
當然,我自己也有問題。
是我不夠敏銳,不夠聰慧。
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從而傷害到了自己。
我請了一天假在家休整。
回去上班那天,已經又是神採奕奕。
在正確的時間離開了錯誤的人,沒什麼可留戀。
好心情維持到了下班。
因為我刷到了一條同城的視頻。
雖然畫面經過了馬賽克處理,但我還是可以看出孟小冰那張瘦削的臉。
她對著鏡頭,哽咽著說:「對,我就是委屈!憑什麼服務員就要做下等人!」
11
視頻裡,孟小冰大概描述了當晚我和她的爭執。
用詞當然是偏向她那邊。
「顧客認為菜品不新鮮,所以強迫我吃。」
「我吃得太快,吐出來了,她還要我繼續跟她道歉。」
「我今天腸胃一直不舒服,很痛苦。」
也有提及自己苦難的身世。
「家裡重男輕女,我十六歲就輟學出來打工。因為沒有學歷,隻能做一些低賤的工作。」
「可是我不明白,讀過書的顧客,不應該對我們更寬容一點嗎?」
視頻的熱度還不算很高。
我之所以刷到,大概是因為帶上了火鍋城的 tag。
但評論區已經有人在同情她。
「好可憐。抱抱你。」
「服務員怎麼了,就活該下賤嗎?憑什麼看不起底層勞動者?沒有底層勞動者,她吃什麼喝什麼?」
好一派「我弱我有理」。
我面無表情地把視頻轉發給火鍋城的店長。
「麻煩你約束一下自己的員工,不要繼續顛倒黑白。」
處理爭議的時候,加了他的聯系方式,沒想到還有用上的一天。
可是,店長卻回復了一個無奈的表情。
「她已經不是我的員工了。」
我一挑眉:「你真把她辭掉了?」
這回,店長繃不住了,直接給我打來語音。
他說孟小冰的確不幹服務員了。
但他自己也被辭了。
而且這位孟小冰,身份並不簡單。
她是火鍋城老板的遠房親戚。
又在跟老板娘的兒子談戀愛。
老板和老板娘年紀大了,慢慢將飯店交給兒子打理。
但對於兒子的親事,老板娘不太同意。
便故意要求孟小冰在餐廳輪崗,想讓她知難而退。
孟小冰也是個人才。
剛做服務員的第三天,就出了我這檔子事。
她在枕頭邊,跟老板娘的兒子哭了一夜。
第二天,店長就被開除了。
我滿頭黑線:「這不胡鬧嗎?你們店裡那條退菜需要服務員承擔費用的規定,簡直扯淡。」
可是,連這條規定,都是兩個年輕人拍腦袋決定的。
有服務員跟他們提過意見。
孟小冰振振有詞:「不能退,這都是錢。」
「你們說沒辦法應付顧客?那就看看我怎麼做!」
她跟我爭執的時候胡攪蠻纏,不僅是為了節約成本、增加利潤。
更是為了樹立自己作為「下一任老板娘」的威信。
隻是她沒想到遇上我這個硬茬。
便幹脆一不做、二不休,試圖從輿論上,佔領先機,強行挽尊。
店長再一次向我致歉。
並且保證,他會力所能及地再勸一勸孟小冰收斂。
權當是報答老板當年的提攜之恩。
我回復了一句「知道了」。
但我不可能指望他一個人。
惹到我的,我自己也得出手教訓。
剛想拿起手機,撥一下市場監督管理局的舉報電話。
一條短信闖進眼簾。
號碼是陌生的。
但我一看就知道,這是程響借用了旁人的手機。
他感情充沛地說。
「我看到孟小冰發的視頻了!這姑娘身世真的可憐。」
「你知不知道『幸福者退讓』?當你感到自己比對方幸福的時候,你就應該更寬容一點。」
「我陪你去道歉吧,素韻。」
「讓孟小冰的世界多一點溫暖。」
12
幸福者?
是誰定義的?
隻因為我比孟小冰多讀了幾年書、我坐在辦公室裡上班。
我就比她幸福,所以要忍受她的蹬鼻子上臉?
然後忍氣吞聲,白付五十塊錢。
並在心裡竊喜:沒關系,誰叫我比她幸福呢。
沒有哪個國家給幸福的人多徵稅款。
在心裡默念「我很幸福」,不過是給精神勝利法蒙上遮羞布。
隻是光鮮。
卻不保暖。
既然孟小冰喜歡叫苦。
那我成全她。
我定了定神,在孟小冰的視頻下留言。
「吃飯嘔吐可不是好兆頭。」
「快去醫院做個檢查。萬一是什麼病情的前兆,你還得感謝這位顧客呢!說不定她還能成為你生命中的貴人[玫瑰]。」
我的激將法有點作用。
看得出來,孟小冰也害怕自己真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幾小時後,她 po 出了一張病歷圖。
「去過醫院了,我是急性腸胃炎,症狀不是很嚴重。」
「醫生說應該是吃了不幹淨的東西。過幾天就好了。我身體還比較健康,所以不用把那種人當成貴人[白眼]。」
要的就是她的病歷。
我把孟小冰的視頻和評論都一一截圖。
然後連同前天的出警證明一起,投訴到了市監局。
「食用該店食品後,導致急性腸胃炎。」
「我認為該店衛生環境很可能不符合相關要求,存在食品安全風險隱患。」
「請貴局徹查!」
與此同時,我也聯系到了那天幫我解圍的兩位大學生。
她們比我還義憤填膺。
「我以為她能長教訓,沒想到是在背地裡蛐蛐人。」
「姐你放心,我們一定把事情的經過從頭到尾寫一遍!」
兩個人的行動很迅速。
半小時後,不僅火鍋城的評論區裡多了兩條聲情並茂的避雷。
還在「問大家」區域增加了幾個問題。
「這家店的服務員會強迫顧客吃壞掉的肉嗎?」
「菜品質量有保證嗎?」
商家連刪都刪不掉。
與此同時。
方才聯絡我的前店長也終於忍無可忍地表示:「我勸小冰不要亂說話,但她拉黑了我。」
「我給老板和老板娘打電話了,但他們這會兒在國外旅遊,有時差。」
「沈女士,您消消氣,我一定再——」
他突然沒了聲音。
十分鍾後,再打來電話,前店長已經帶上了哭腔。
「剛才老板的兒子上我家,罵了我一頓,說我不尊重他的未婚妻,就是不尊重他。」
「沈女士,他喊我『哥』喊了這麼多年,現在就因為我按著小冰給您道歉,他指著我的鼻子罵我。」
「那我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了。」
這似乎是有瓜的節奏?
我洗耳恭聽:「您本來想隱瞞什麼?」
「實不相瞞,我剛才投訴了市監局,說這家店的食品衛生有問題。如果您有新的主題,我不介意追加幾句。」
店長苦笑一聲:「何止是衛生有問題。」
「其實,您吃的牛肉不是牛肉。」
「是經過處理的鴨肉。」
13
這家火鍋城本來口碑很好。
半年前,老板兒子接手餐廳,開始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
每一條都是自尋死路。
店長一直在努力勸阻,奈何人微言輕。
在談了個野心勃勃的女朋友以後,這位年輕人更是變本加厲。
一邊壓榨員工,一邊降低品質。
如今更是以假亂真。
這種店鋪根本不應該存在!
我的投訴是有效果的。
幾天後,我得到了市監局的反饋。
他們已經對該店進行查封處理,責令其停業整改。
此外,火鍋城以假充真產品的違法行為,也被予以行政處罰,需要繳納巨額罰款。
在店長的指點下,被拖欠工資的員工也一並站出來,起訴公司,要求發放欠款。
壞消息如雪片飛來。
孟小冰和她的男友到此刻才感知到了害怕。
兩人開始拼命給店長打電話,「哥」長「哥」短,希望他能幫忙善後。
可是,店長隻負責看笑話。
據說老板和老板娘旅遊回國,看見被查封的飯店,差點暈死過去。
清醒之後,一個逮著兒子罵,一個摁著孟小冰打。
兩個老人痛心疾首。
畢竟他們一輩子的心血都花在這家店上,還指望能做成百年老店。
現在,隻能灰溜溜的關門大吉了。
連東山再起的機會都渺茫。
因為克扣下來的錢,都被兩個不爭氣的年輕人花光了。
我坐看這一切, 隻覺得唏噓。
孟小冰和我的爭執, 竟成了導致雪崩的第一片雪花。
如果不是我發覺了那盤肉有問題。
如果不是我不怕麻煩,跟孟小冰硬碰硬。
還有多少消費者會受到蒙騙?無良商家又會逍遙多久?
我不知道是誰發明的「幸福者退讓」原則。
我隻知道,自己權益受損的時候,自己不站出來, 還能指望誰呢?
隻敢在心裡慶幸「我比較幸福」,又真的能幸福嗎?
入冬了, 我和那兩位仗義執言的大學生妹妹已經成了好友。
隔三差五就一起出來約火鍋。
收獲新友誼, 也讓我整個人班味都少了幾分。
後來,我成功跳槽, 換了工作。
月薪翻倍, 從不加班。
辦入職的時候,我又收到了程響的消息。
這次的內容很短, 無需 AI 幫我總結。
程響回顧了一下我們戀愛的甜蜜時光,並且表示, 他可以不計前嫌,跟我復合。
「聽說那家火鍋店倒閉了, 是他們的菜品真的有問題。」
「我錯怪你了,素韻。」
「我道歉。」
我的前男友確實有很多好習慣。
為人善良算一件。
知錯能改, 怎麼不能再算一件。
可是,遲到的認錯,有存在的必要嗎?
我平心靜氣地跟程響聊了幾句。
告訴他, 我換了好工作, 又在爸媽的支援下, 購進了房產,接下來該忙裝修了。
聽我這麼說,他半信半疑地又嚼了幾下,才點頭贊同。
「(我」我難得給程響好臉色。他以為我回心轉意,聲音裡的笑容根本遮不住。
「我過得沒你好, 但是看你這麼開心, 我也開心。」
「素韻,不要讓小事影響我們結婚, 好嗎?」
「那盤五十塊錢的肉,根本不值一提。你要是跟我復合, 我可以再給你買三百盤。」
以價值衡量,讓我們分手的這件事, 的確是小題大做。
可是, 在涉及到結婚這個目的的時候, 沒有題目是小題。
而程響已經不及格了。
我呵呵一笑, 毫不留情地反問:「你看, 分手後,我自己過得這麼好,為什麼還要跟你結婚?」
「在遇到衝突的時候, 我衝上去維護我們的利益;你卻選擇犧牲我的利益,保全自己的臉面。」
「既然你的臉面,你自己維護得挺好的。」
「那我就不給你這個臉了,希望你也別有意見。」
在程響猝不及防的喘氣中, 我掛斷電話。
遺憾嗎?
當然不。
在遇到不公平的待遇時,我會繼續發聲,不必避忌旁人的目光。
我願意永遠做一個「不夠好」的壞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