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媽媽那邊我不擔心,去年顧超將他們一家接到市裡照顧。
他如今發展不錯,很受領導重視,阮宗耀得罪的那家人再厲害,也不敢莫名其妙去他家門前鬧。
但……我呢?
我能躲在現在生活的表象下,躲一輩子嗎?
我能擺脫嗎?
腦海中的念頭狠狠砸在我的身上。
叫囂著,逃離吧。
走吧。
讓一切戛然而止在這,不是很好嗎?
從酒店出來,我坐上回凱茂的車。
江欽打電話來:「去哪了?怎麼不在家?」
那不是我的家。
「出來走走。」
他停頓一下,道:「我要去首都出差。」
我知道。
他要去北京,參加林老爺子80大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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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關系要打通,江太說,她會在那天讓他跟林老的孫女定親。
我呼吸聲都輕了很多:「恰好,我也要回老家。」
江欽有些意外:「不想回就不回。」
「很多年不回了,不太好。戶口也要往這裡遷,回來有些材料要準備的……」
我和江欽晚上吃得不多,張姨便也沒做幾個菜。
我沒胃口,江欽也沒有。
飯後,我們躺在沙發上看電影。
電影講的什麼,我們都不知道。
我看向江欽,他還是我們初見時那樣,氣質出眾,精緻漂亮。
我鬼使神差開口:「你這麼久之前就給了我戒指,那你說,我們會不會結婚?」
江欽身形一頓,看向我的眼神很深。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時,江欽聲音艱澀:「阮瑤,我現在還不能給你答案。」
那時我以為,這句話就是最體面的結束。
他隻是在委婉地告訴我,我們沒有結果而已。
雖然這件事,我心裡本就很清楚。
我其實,從未跟江欽說過我家裡的事。
有了愛的人更是有了軟肋,不好的事他最好統統不知道。
我怕極了自己在外多年維護的這份體面的遮羞布被他們一把揭下。
他最好隻記得,我是個貧瘠又努力的人,是他的照顧讓我長出血肉。
16
「還是阮瑤?」婦人聲音冷靜,「不換個名字嗎?」
「不用,就阮瑤吧。這名字是對我有恩的人給我起的。
「都已經死了,名字有什麼區別?世界上那麼多叫阮瑤的人,他不會一個一個去找。」
更何況,我叫阮夭啊。
「這張卡你留著。」
江太說:「足夠你後半生衣食無憂。你也別怪我,怪就怪你太不會投胎了。」
這句話,她也應當對她丈夫的很多姨太說過。
那天,去廣市小縣城的懸崖上摔下去一輛車。
車輛當場爆炸,聽說燒死了一個年輕的女孩,周邊村莊都覺得可惜。
後來有個瞧著條件很好的男人來,遇人就問有沒有人見過照片裡的姑娘,問了很久。
問不出別的結果,就瘋了一樣,紅著眼睛,最後脫力,被人帶走了。
這就是我的計劃。
也是我和他媽媽的交易。
我既然要離開,那麼就離開得徹底。
徹底到,世界上沒有我這個人。
擺脫原生家庭的辦法,不是他們死就是我死。
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合了所有人的意。
離開後,我的新手機收到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消息。
【你的父母找到警署鬧事,莫名其妙。
【但我請人假裝你的老師,給了他們90萬,算是替你盡孝。他們好像挺滿意。】
我苦笑一聲,不再說話。
彼時,我已經在廣市的邊緣小鎮定居。
距離這邊的市中心不遠。
距離周媽媽在的地方也很近。
我遠遠看過她一次,沒敢上前。
蝸居在這個邊緣小鎮三個月,我徹底換了筆名,沒事的時候寫寫故事,吹吹海風。
第二個月,我開始寫《與你有關那些年》。
第三個月,我恍然驚覺,從港城過來後,我的生理期就沒來過。
我懷孕了。
17
時光匆匆而過。
我和江欽僵持,推開他,後退一步。
「原型是我們,又怎麼樣?
「這篇故事我沒寫完,我們也沒有結局。」
江欽喉結微動,燈光讓他眼角的泛紅更明顯。
「我沒想過跟別人結婚。
「但是我那時候也沒能力拍板跟你結婚,家裡事太多,我如果處理不好,你也會有危險。
「訂婚那事……那天我隻是進京談事,飯局上他們想提,被我擋回去了,喝了兩斤白酒。那家也是要臉面的人,這事兒就這麼黃了。
「我之前跟你說還不能給你答案,是因為我還不能保證我自己的未來,更不能保證我們的未來,不是不想給你。現在你再問我一次,好不好?現在我能保證了。」
我眼眶有些酸,泛起水霧。
江欽把我扣進懷裡。
他捏著我的下頜,吻了上來,又重又溫柔,像在喟嘆。
「我能保護你了。
「現在我能給你答案。
「瑤瑤,戒指給你那一天我就想跟你求婚的,現在我隻求你再問一次。」
18
江欽要去京市出差。
他問我想不想去。
「不……」
年年耳朵尖,急忙跑過來:「京市?叔叔,我想去環球影城!」
江欽掃我一眼,笑了:「不去嗎?」
我一哽,沉默了。
那天,我沒給江欽答案。
要從一種生活狀態中再次抽離出來,也需要再三思量。
年年明明才五歲,卻並不先沉迷變形金剛,反而沉迷哈利波特。
環球影城人很多,江欽不想請人介紹,便隻帶了劉助一起。
他偏頭問我:「年年喜歡哈利波特,你喜歡什麼?」
「我喜歡……變形金剛。」
「你一個女生喜歡變形金剛?」
「性別歧視?」
「不是,就是稍微有點意外。」
我沒告訴他,我第一次走進電影院。
看的就是變形金剛。
沒法形容那時的震撼,3D眼鏡的效果比起現在真是簡陋又拙劣,可那時的我從未見過,隻覺世界上的事未免都太奇妙驚奇。
我們晃到了霸天虎下。
年年眼裡充滿嚮往。
江欽蹲下抱年年:「小朋友不能坐。」
「啊……」年年覺得可惜。
我也不敢坐,自從生了年年,我變得惜命得很,從前的那些刺激項目放到現在,估計是一樣都不敢玩。
但江欽盯著,我好勝心來得莫名其妙:「走啊。」
我被發射到半空中。
那是我生命中最漫長的三分鐘,腦漿都快搖勻了。
人下來,臉都是白的。
江欽看著我緊緊拽著他的手,沒忍住笑:「攥這麼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多離不開我。」
我還沒回過神,倏然被他吻了一下。
「你……」
江欽得逞瞇眼:「太可憐了,安慰一下。」
劉助理和年年,一大一小,表情呆滯地望向我們。
我的臉霎時紅了。
年年拉長腔:「你們真的夠了!羞羞臉!」
江欽一聲低笑。
19
年年玩了一天,今天睡得早。
江欽定了房間,商務套房。
就兩間臥室,男子漢年年一間。
年年好像獨立得很早,4歲就跟幼兒園的朋友們說已經不跟媽媽睡了。
我還記得他第一次跟我分床那天,我倏然有了一種老母親不被需要的失落感。
我盯著主臥大床。
「你故意的。」
「嗯,我故意。」
「我去找年……」
江欽一把扣住我的手,丹鳳眼裡都是深情:「有人比年年更需要你。」
京市是個晴天。
那晚,月亮又圓又皎潔。
氣氛好像很好,反正不知怎麼,就擦槍走火。
……
事後,我們躺在床上。
「我寫的是我們。」
江欽幫我擦手指的手一頓。
「我生活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裡。
「我爸媽都喜歡弟弟,哪怕我弟弟每天打遊戲,長到200斤,考不上大學,網貸、打人,他們都喜歡。我隻負責幫他收拾爛攤子。」
我閉上眼,輕聲道:「我是我弟弟成長的養分。」
江欽動作一頓,否認:「你不是,你是我的愛人。」
「你媽媽來找過我。」
「我知道。」
江欽放回毛巾,躺回我的身邊。
「我們這個家,是沒有普通家庭吃不起飯的苦惱,但也沒普通家庭其樂融融的快樂。這個家裡每個人,都是一輩子都在戰鬥。
「他們都習慣了博弈,博弈的本質是什麼?就是讓對方輸,讓對方按照自己的意思來。我媽也一樣。
「我爸跟她博弈,她鬥不贏。
「然後找那些女人博弈,她又贏了。
「她又想去打敗他們的兒子,婚姻也是她為我準備的荷槍實彈。
「最後我沒用她準備的東西就贏了,她沒人博弈了,就又想來跟我博弈。
「她沒那麼愛我,也沒那麼在乎我。」
江欽停頓一下。
「但是孩子是我的。
「我隻是不想跟我的父親一樣,我隻有你。」
我側過頭去看他:「那你能不能……」
永遠隻有我。
後半句話我沒說出來,但江欽懂了。
「能,我能。」
20
除了第一天去環球影城,江欽整整開了7天會。
最開始我還陪年年逛,但我看得出來,這麼多年陪伴的缺失,他還是更期待江欽也能來陪著他。
入夜,年年趴在我的膝頭。
「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呀?」
我正在碼字,頭也沒抬:「問你爹地。」
話音一落,一大一小雙雙停了手裡的動作。
我沒回過神:「你們看我幹什麼?」
年年呼出了個鼻涕泡泡:「媽咪,他真是我的……」
江欽卻是狂喜,一把撈起阮安年:「叫爹地。」
年年叫得很大聲:「爹地!」
我眼眶不自覺一熱,見江欽這樣笑,才發現,他的眼角有了皺紋。
他35歲了,我也30歲。
就這樣吧,我們都不再年輕。
21
回到港城後,江欽又忙了起來。
我也開始寫新書的大綱。
前面幾本書雖說是市場化的產物,但卻為我帶來不少收益。
至少我和年年在生活上從沒受一點難。
同編輯講起來時,她隻笑著跟我說:「寫得一般好吸引讀者,寫得太好吸引同行。你每次對自己不滿意,但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後來我才明白,哪有什麼寫得好不好之分?
能吸引讀者就是本事,他們但凡看下去,就總有一段,或者是他們喜歡,或者是引起了他們的共鳴。
最初的創作,不就是一次又一次構建世界、尋找共鳴的旅程?
我在露臺上澆花。
院子門外迎來了不速之客,隻是我沒想到,江欽竟然授意保鏢攔住她。
時隔五年,再次見面。
我依舊隻能用「珠光寶氣」四字形容她。
但她好像比起之前憔悴很多。
我下樓喊退保安,沖她笑:「江太,進來吧。」
江太見了我,順順頭發絲,仰著頭進了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