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先回家,天太冷了,你身體受不住。」
江吝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我。
身體緊繃,目光像團化不開的墨。
他像是極力壓下什麼情緒,啞著聲音問道: 「黎晚茉,你不走了嗎?」
我吸吸鼻子,「不走了,總不能叫你人財兩空吧。」
7
我和江吝一同回了家。
喝了熱水,泡了澡。
身體的寒意才驅逐幹淨。
我沒有睡衣,套了一件江吝的襯衣就去他的房間找他。
江吝也剛洗完澡。
灰色的絲絨浴袍,烘著一股沐浴露的暖香味。
他的扣子剛系到領口。
我就過去扯住了他的衣角,「江吝,我能看看你的傷口嗎?」
「太醜了,會嚇著你。」他握住我的手,不讓我動彈。
「我怎麼會嫌醜?你是因為我才變成這樣的,我隻想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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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我堅持,他才放開手。
我解開江吝上衣末端的扣子,向上撩開,紋身和長疤同時顯露在眼前。
傷口愈合的不好。
是縫線後,又重新撕裂開才會形成的增生。
我伸手輕輕觸碰。
沿著紋路而下,細細摩挲。
凹凸不平,有些硌手。
我想。
他當時為我捐腎的時候 ,怎麼也不會想到,我非但沒有感激,還跑到虛弱的他面前以死相逼,聲嘶力竭的要他別妄想吧。
「江吝,給我捐腎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江吝屏住呼吸,整個人繃的很緊,停了很久,才道:「我在想,我能為你做一件事,真好。」
一股酸澀湧入喉頭。
我蹲下身子,仰頭吻住了他側腰上的傷疤。
江吝的拳頭瞬時握緊,小臂上青色的血管似要破出皮肉。
「黎晚茉!!!」
他沙啞又隱忍的喊出我的名字。
下一瞬,我被人大力拉起。
他攥著我的手臂,呼吸混亂急促,兇惡的盯著我,「你在幹什麼?!」
長發未幹,發尾的水珠,滴在他的衣服上。
我有些無辜:「我隻是想......親親它。」
他胸膛起伏,隱忍的情緒終於勃發,伸手掐住我的腰,吻住了我的嘴唇。
吻技很爛。
又啃又咬。
嘴唇都被他吸破了皮。
「江吝......疼。」
我用拳頭砸他。
燈光昏暗。
他將我推到牆邊,目光銳利凌然,似要衝過重重迷霧,將我看個清楚。
警告道:「黎晚茉,別給我那種信號,別招惹我,我會當真,我......」
「江吝,你一點都不溫柔。」我被親的眼淚汪汪,兇巴巴的嗔怪。
「江吝,我們之間有太多誤會,我欠你很多聲對不起,我想盡力彌補。」
我又問道:「你希望我怎麼做?」
他紅了眼眶,不肯錯過我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
而我隻是真誠又認真的看著他。
他看了又看,確定了又確定。
喉頭因為酸澀,幾度滾動,幾乎帶著壓抑的哭腔道:「我要你好好活著,然後愛我。」
我伸手撫平他眉間的褶皺,墊腳親了親他的唇角。
「病秧子大小姐,早就為給她疊千紙鶴的男孩子,心動過了。」
8
演唱會結束。
江吝難得有幾天假期。
他拒絕了樂隊的聚餐,一門心思和我在一起。
假期的最後一天,我們兩個全副武裝,出門散步。
不知不覺走到了北槐路。
北槐路上有兩所高中。
一中和職高。
是我們曾經上過的學校。
兩所學校僅一牆之隔。
正值跑操時間。
有職高的學生攀上中間的高牆,對著一中的學生吹口哨,幹擾人家跑操。
很快,職高的教導主任衝過來,叉著腰,大聲勒令他們趕緊下來,不然就要記過。
牆上的男生們這才跳下高牆,哄笑散開。
我拉住江吝的胳膊,指著上面道:「你們職高的學生,怎麼還這樣啊?」
一中和職高,是京北最有名的兩所高中。
一所匯集全市尖子生,常年為名校輸送人才。
一所匯集學渣混子,以抽煙翹課打架為榮,無惡不作,臭名昭著。
兩所學校,校風大相徑庭。
偏偏挨在一起。
所以誰也看不上誰。
我上高中的時候,中間這堵牆比現在還有低矮,職高的學生更是常常攀上高牆,對著我們一中的學生挑釁。
江吝道:「是不是想起,你以前每次出操和上體育課的時候,這牆上總是擠滿了職高的男生?」
我點頭。
「你和他們不一樣,職高的學生確實以捉弄一中的學生為樂,但是你出現的時候,他們隻是單純的為了看你。」
我意外,「看我?」
江吝有些無奈,「大小姐,你高中的時候,是真的很有名。」
「職高的學生和一中的學生不同,這裡沒人好好學習,也特別瞧不起好學生。那年你以近乎滿分的成績考入一中,連我們這裡的老師和校長都驚動了,上課的時候,經常會有老師都會把你搬出來,教育我們。」
「巧的是,你當時因為身體原因遲遲沒來報道,沒人見過你,聽久了,大家都對你感到厭煩,覺得你學習這麼好,性格一定呆板又無趣,長得也不會好看。」
「後來聽說你要入學,還有職高的學生組團去一中門口蹲守你,想嚇唬你。」
「可真見到你的時候,他們都驚呆了。」
「大家都說看到了仙女。」
那之後,你就成了職高很多男生的夢。」
江吝講著,睫毛垂下,「我也是其中一個。」
說完,他又笑了,眼睛是漂亮的桃花眼,眼尾有顆痣,輪廓雕刻版分明。
看起來魅惑又野性。
他下巴微微上揚,有些得意,「不過,他們也隻配想,而你,是獨屬於我的。」
跑操結束後。
學生又回到教室上課。
校園又安靜了下來。
江吝又對我道:「要不要看看我的秘密基地?」
我點頭。
他拉著我的手,到了一處生鏽的鐵柵欄門前,手掏進去一別,門就開了。
職校管理松懈,十年了,有些地方仍舊沒有修繕。
他帶著我彎彎繞繞,最終來到了一個廢棄的器材室裡。
推開吱呀的木門,一股塵土味迎了過來。
「我和徐汀他們在高中的時候就組了樂隊,這是我們練習的秘密基地。」
「不想上課的時候,我們就聚在這裡,我寫歌,他敲鼓。」
「我後來發表的很多歌,都是在這裡寫出來的。」
我隨他進去,經年累月的空置和無人進入,讓這裡早已被蒙上一層層厚厚的灰塵。
早已看不出幾個年輕人曾在這裡耕耘夢想的痕跡。
我撿起地上一個粘著蛛網的鼓槌,問道:「你的歌都很有名,你當時怎麼會有這麼多靈感?」
江吝低頭,苦澀又無奈的笑了聲。
「有一回,我看見你和莊文鶴共同打了一把傘,就寫了《吃味》,這首歌後來發表的時候,還拿到了那年的最佳金曲獎。」
「還有一天晚上,我夢見你跟別人結婚了,失眠了整整一個星期,就寫了那首,每次都作為演唱會結尾的《肖想她》。」
「高中三年,分開又十年,那些歌出了一張又一張專輯。你不喜歡我,討厭我,可我很壞,發表的那些歌紅遍大江山南北,我總想讓你聽見。」
我的心軟的一塌糊塗。
對江吝道:「我已經聽到了。」
從江吝演唱會回來那天的夜裡,我就用手機下載了所有他的歌。
悄悄從天黑聽到了天亮。
那些歌曲。
字字句句,聲聲調調,酸澀失意,痛楚遺憾。
承載了一個少年長達十三年,不敢宣之於口的愛意。
沒能聽他親口說的話,我在那裡全部得到了答案。
「江吝,你很愛我,對不對?」
江吝點頭,笑道:「是啊,黎晚茉,我超級超級,愛你的。」
9
又過了幾日。
江吝恢復了工作。
還在微博上發布了一段名叫《重逢》的歌曲的副歌片段。
節奏歡快甜蜜。
與以往【前奏一響,路邊的狗都遺憾】的曲風大相徑庭。
網友評論道:【我去,這哥,該不是戀愛了吧?】
歌曲發布一個小時後,樂隊經紀人沈碧萱轉發了此條微博,配文道:【江吝單身,緋聞我們不約哈!】
與此同時。
莊文鶴約我見面。
這還是,我家出事之後,他第一次發來消息。
正好,我也有一筆賬,需要跟他當面算一算。
我們便約在了位於京北中心的空中餐廳見面。
等我趕到的時候,莊文鶴已經早早等在那裡了。
他包了整整一層,還點了我愛吃的菜。
一見到我,他即刻迎上來,心疼的想要抓我的手,「晚茉,你瘦了,對不起,我一直在國外,才得知你家的事,是我來晚了。」
我避開他的手,眼神平靜而疏離。
我與莊文鶴青梅竹馬。
在我眼裡,他謙遜有禮,待人溫和,行事光明磊落。
若不是沈碧萱點破。
我還不知道他竟能瞞著我做出這種豬狗不如的事來。
莊文鶴的手落空,有些受傷,「你是在怪我了?」
我不再轉彎抹角,冷笑著問他,「你和我這個前未婚妻見面,你女朋友不介意?」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你......」
我笑笑,「以為自己瞞的很好?可惜你那個好兄弟齊良,早就將你的好事告訴了我。宋氏珠寶的千金,不錯,確實比我這個已經落魄了的,身體還殘缺的青梅,更配你。」
聽到「齊良」的名字。
莊文鶴一臉震驚,大概也沒想到,自己瞞的嚴嚴的消息,竟讓自己身邊的人透漏了出來。
他語氣急切道:「晚茉,我有苦衷,都是家裡人逼我的,我對你的心意從沒變過,我喜歡的一直是你。」
我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莊文鶴,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在我眼前演深情,我來見你,也不是為了和你敘舊情。當初我讓你幫我給江吝的五百萬,請你原封不動的還給我。」
莊文鶴愣在原地,用莫名其妙的笑容,來掩飾不自在,「什麼五百萬?」
「莊文鶴,再裝就沒意思了。那筆錢究竟有沒有到江吝手裡,你和齊良都對江吝做了什麼,我課桌上的千紙鶴到底是誰送的,你比誰都清楚!」
莊文鶴緊抿著嘴唇。
溫和的笑意蕩然無存。
他推了推鼻梁上金絲框眼鏡,「看來傳聞是真的,你和江吝見面了。晚茉,你寧願相信一個職高的混子,也不信我?」
聽到他羞辱江吝。
我憤怒的回擊道:「五百萬不是一個小數目,要查當年的流水也很容易。我不是小孩,不像當年那麼好糊弄,非要我把證據拍在你臉上,你才肯承認嗎?」
莊文鶴被噎的啞口無言。
「我那是為了你好!」
他撕掉向來謙和的外衣,強硬道:「當年黎叔登報許諾,隻要有人能救你,就滿足他一個願望。要是別人也就罷了,偏偏是江吝,一個無父無母,還不知天高地厚,敢肖想你的渣滓,如果我不撒謊,萬一他真的要娶你,你一輩子不就毀在他手裡了?」
我搖頭,一個字都不信。
「如果真是因為這樣,你至於和齊良往死裡打他嗎?他才剛做完手術,身體那麼虛弱,你竟然打著我的名義,去傷害他!莊文鶴,你還是人嗎?」
他不忿,「我是為了讓他徹底死心,才做了這個壞人!」
「你究竟是為了讓他死心,還是害怕我對他動心?」
我怒極反笑,「900 隻千紙鶴,你哪怕能說出其中一條文字內容呢?」
莊文鶴啞口無言。
「江吝當年什麼都沒跟我爸要,你知道的。我對給我疊千紙鶴的人心生愛慕,你也知道的。莊文鶴,你撒了一個彌天大謊,制造了我和江吝之間的誤會,害他在痛苦中煎熬了十年。你現在還敢說,是為了我好?」
他仰頭,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聲音軟化下來,企圖打感情牌。
「晚茉,就算我一時被嫉妒蒙蔽撒了謊,就算我不是給你疊千紙鶴的那個人,可我們這麼年的感情,難道你要為了他,這麼傷我嗎?」
避重就輕。
可笑至極。
我冷呵,「莊文鶴,你嘴上說的好聽,其實你比誰都會權衡算計,比誰都更薄情寡義。我家出事的時候,你一聲不吭,斷了所有聯系,把退婚的責任推給父母。現在搞定了宋家千金,又想起我來了嗎?兩頭都想佔,這世界上哪有這樣的好事?」
莊文鶴被戳心思,惱羞成怒道:「我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可繼承人的位置就隻有一個,跟宋家聯姻,我別無選擇,我倒是想選你,可誰讓你們黎家破產了呢!」
說完,又意識到自己的話重了,竭力壓制情緒,柔聲哄道:「好了,先別說這些了,晚茉,我這次來找你,就是商量送你出國的事的。」
「你相信我,我跟宋敏兒隻是逢場作戲,給我點時間,等她助我得到繼承人的位置,我就會和她離婚,然後我們一輩子在一起。」
「美國那邊我都打點好了,我會給你一張卡,你的吃穿用度還跟以前一樣,就算你家落魄了,我也不會讓你受苦的。」
我聽完隻想發笑,「你的好兄弟齊良,一個月要給我十萬,包我一年,你呢,要給我多少,要包我多久?」
「什麼?」
莊文鶴顯然沒想到齊良還對我存了這個心思,咬牙切齒道:「這個混蛋,他怎麼敢?!」
我已經沒了耐心。
掏出手機道:「你剛才說的話,我都已經全程錄下來,發給了朋友。如果,你不想這段話傳到你女朋友的耳朵裡,就盡快把那五百萬,連本帶利的打過來。」
他一臉震驚,「晚茉!」
「今天晚上十二點之前,我耐心有限。」
我向後走了兩步,預備離開,又想到了什麼,轉頭,走向莊文鶴。
「你知道當時齊良跟我說這話的時候,我是什麼反應嗎?」
莊文鶴一時恍惚,不該如何回答。
我直接抬腳,用了十二分的力氣,狠狠向他的襠部踢去。
在男人痛苦的哀嚎中,長出一口惡氣。
「好兄弟,就該整整齊齊。」
10
我回去的時候。
天已經完全黑了。
屋內的燈沒有開,窗簾關著,黑漆漆一片。
我剛邁進玄關,一截長臂將我攬住,強有力的身體貼在我的背脊上。
「去哪兒了?」
江吝的聲音啞著,胳膊收緊,似乎要將我的腰勒斷。
我被嚇了一跳,「江吝?」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為什麼不開燈?」
他下巴擱在我的頸窩,聲音悶悶的,「回答我。」
「去見莊文鶴了。」我如實回答。
卻感覺後面人的身體一僵。
我連忙道:「我去要錢了,他真不要臉,當年我託他給你五百萬,他居然私自昧下,這次,我連本帶利都要了回來,一分錢都不便宜給他。」
身後的人依舊不言語。
眸光比夜色更沉,靜靜看著我。
我轉過身,問道:「江吝,我讓你沒有安全感了嗎?」
他道:「我回來的時候你不在。」
「我以為你反悔了,不打算要我了。」
我連忙搖頭,「我怎麼會反悔呢?對不起,你那時正在錄影,我怕打擾你就沒和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