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還會有的,我們還能再有的……」
那天之後,皇上每晚都過來,可惜,小姐再也沒為他開過門。
漸漸地,皇上失了耐性。
有一晚他冒著大雨而來,依舊被小姐關在門外。
他怒火中燒,指著門怒罵:
「真是不識抬舉!
「果然是從小被畜生養大的,不管怎麼教,就是沒辦法像京中貴女一般識趣!」
從那之後,皇上便不來了。
我記得那晚之後,小姐便時常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看著月亮發呆。
她偶爾會和我說她那位撫養她長大的狼媽媽的事,說著說著便會垂下眼睑,低聲同我說:
「翠珠,我想回家了。」
我知道小姐的家在哪裡,她的家在離京城數百裡外的梧桐山。
那裡有她最喜歡的狼媽媽,還有那些能與她玩在一起的野獸小鳥。
在那裡,她自由自在,瀟灑歡喜。
在那裡,她才能做她自己。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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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從小姐的寢殿離開後,便開始投入到選秀中去。
三個月後,秀女入宮。
後宮中多了許多新面孔,當然也多了很多烏煙瘴氣的事。
大家為了爭寵用盡手段,大家對空懸的皇後之位虎視眈眈。
其中最得寵的是太尉家的嫡長女魏婉柔。
她剛進宮便得了皇上青睞,連升數級,有種要與小姐平起平坐的勢頭。
魏婉柔仗著皇上喜歡,沒少給小姐使絆子。
可是小姐沒爭寵的心思,從未將她那些小手段放在心上。
每次出事,皇上總是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從未出手幫過誰。
大抵是這種不管不顧的模樣給了魏婉柔欺負小姐的底氣,她竟在皇上招待外使的宴會上,要求小姐跳舞助興。
她話音剛落,整個大殿都安靜了。
有那麼一瞬,我看到了皇上眼中燃起的濃烈的殺意。
魏婉柔大約不清楚,她之所以能夠在皇宮中橫著走,不過是因為她那張與小姐有五六分相似的臉罷了。
貴妃在外賓面前獻舞,這是多折辱人的法子啊。
我本以為皇上念著舊情,總會替小姐拒絕的。
沒想到他竟好似故意要與小姐鬥氣一般,一把將魏婉柔擁入懷中,看著小姐笑道:
「愛妃舞姿超群,朕確實很想看看。」
我垂落在身側的拳頭瞬間擰緊了。
小姐自幼生長於深山,怎會跳舞?
這分明就是刁難人。
小姐扭著僵硬的身子,在大殿中起舞。
舞步可謂慘不忍睹。
皇上緊咬著後槽牙,一瞬不瞬地盯著小姐。
小姐卻滿不在乎,自顧自地跳著。
一曲終了,來我朝邦交的鄰國可汗耶律齊突然站了起來:
「好一個嬌俏的美人。
「本王喜歡!」
他用滿臉胡須蹭了蹭小姐的脖子,使勁在她脖子上吸了一口:
「好香啊,你們中原的女人就是香。」
皇上坐在高臺上,突然一掌拍向桌面:
「耶律齊,這是本王的愛妃,你這是什麼意思?」
耶律齊聳了聳肩,忍不住笑道:
「中原皇帝,你緊張什麼?
「我不過看上了你的貴妃,又不是看上你的皇後,你急什麼?
「我聽說中原的貴妃相當於皇帝的妾,她又不是你的正妻。
「在我們那兒,易妾是常有的事。
「你若願意忍痛割愛,將這嬌嬌娘讓給本王,本王便與你們籤訂五十年互不進犯的條約。」
這可以說是一個很誘惑的條件了。
皇上登基不久,羽翼未豐,內憂外患。
朝堂中文臣發難,鄰國對我們的城池虎視眈眈,若是能夠與他們籤訂五十年和平條約,於皇上而言,確實是好事。
見皇上猶豫,坐席間已經有不少老臣蠢蠢欲動,準備站出來說服皇上。
但很快,他們的君王沒有讓他們失望:
「不過一個女人罷了,你若是喜歡,盡管帶走便是。」
當晚,皇上喝得酩酊大醉,他踉踉跄跄去敲小姐的門:
「隻要籤了條約,我這皇帝的位置便穩當了。
「為了我,你就委屈幾年,不好嗎?」
可是小姐不想離開大晟。
大晟有她喜歡的梧桐山,梧桐山上有她喜歡的野獸和小鳥。
塞外什麼都沒有,小姐不喜歡。
小姐將自己關在寢殿裡,砸碎了所有能砸的瓷器:
「我不想去,我死也會死在大晟。
「李程鈺,你就是孬種,你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妄想成為一國君王。
「在我們狼群,若是公狼連自己的伴侶都保護不了,是不配做首領的。」
這些話激怒了皇上。
他一腳踹開了小姐寢殿的門,死死掐住了小姐的脖子:
「我配不配,根本不是你說了算的。
「你這般不懂規矩,與山上的野獸有何分別?」
為了讓小姐妥協,皇上將我關了起來。
因為我,小姐妥協了。
可我不想看到小姐低頭。
我曾打碎瓷瓶,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不想要自己成為小姐的累贅。
誰能想到皇上竟將我救活了,還抓來了我的娘親和瘸腿的兄長:
「你若是有任何想死的舉動,我一定會讓你的家人死得比你更痛苦。」
幾年不見,阿娘的頭上已經長滿了白發。
我那瘸腿的兄長看著我紅了眼眶:
「翠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皇上為什麼要抓我們啊?」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難道要告訴他,皇上抓我們隻為了逼迫我的小姐和別的男人一起去塞外嗎?
15
半月後,耶律齊帶著他的人馬準備離京。
龐大的隊伍中有一輛不起眼的馬車,馬車不算華麗,但貴在舒適。
馬車上坐了一個戴面紗的女人。
身旁的百姓都知道,這個女人曾是皇上的正妻,後來因為做錯了事被貶為妾。
而今,身為貴妃的她為了兩國五十年的和平,被皇上送往塞外。
她是百姓的功臣,卻無人知曉她的悲哀。
我端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裡,透過車簾縫隙看著外面的風景,越接近塞外,景色越是荒涼。
山風吹起了車簾,將我的面紗掀開了一角,我連忙將它按下。
皇上大抵想不到,我這個可有可無的奴婢,竟然膽大妄為到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將送往塞外的女人掉了包。
海棠死後,我不止一次偷偷潛入冷宮,去找尋海棠口中那個逃亡宮外的密道。
我想帶小姐離開那個讓她傷心難過的地方。
功夫不負苦心人,那條密道當真被我找到了。
可我還未能想出安全送小姐離開的法子,小姐便被耶律齊看上了。
離京前一夜,我偷偷往小姐的寢宮裡吹入迷香。
若是不出意外,在我離京那天,她便會被喬裝成太監的姜準帶出宮外。
從此天高海闊,任她自在。
其實我在很久之前就知道,姜準不是普通人。
他來丞相府教授小姐讀書說話的時候,我曾發現他偷偷往府外送信鴿。
後來,我才知道他其實是遠在邊關帶兵打仗,守衛國土的七皇子的人。
七皇子李蕭天性淡薄,年紀輕輕便遠赴邊關,做了守護一方的將領。
他本無心皇位,誰料李程鈺當初在爭奪皇位時,將一位即將告老還鄉的文臣陷害入獄,致使他滿門被斬。
而那文臣之女,曾是李蕭心尖尖上的人。
為了查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李蕭安插了姜準這個眼線在丞相府,這件事卻恰好被我撞破。
姜準本想殺了我,但大抵是我哭得過於難看,又或者是我曾在他被丞相處罰,肚子餓得咕咕叫的時候,偷偷塞給他兩個饅頭,總而言之,他最終放過了我。
我與小姐在京城無依無靠,想要逃離皇上的掌控,唯一能依靠的隻有七皇子。
而且,我知道,查清真相的七皇子,早就對當今皇上心生芥蒂。
後來皇上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勢,用盡手段收歸了七皇子的兵權,這件事更是寒了萬千將士的心。
七皇子隻要能奪回兵權,謀反,不過是順水推舟的事。
就在我恍惚之時,馬車突然停了。
車簾外傳來女婢的匯報聲:
「娘娘,今晚下榻後娘娘就該侍寢了,請娘娘準備準備。」
這一路我謊稱自己水土不服,身子不適躲過了耶律齊的侍寢,但我知道,該來的總是會來,我沒辦法再躲了。
我輕輕嗯了一聲,將自己的面紗整理好。
小姐有她的天高海闊,而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皇上將娘親和兄長抓進皇宮,用我們的性命威脅小姐。
他本是能夠成功的。
可偏偏他在與耶律齊比賽狩獵時,為了刺激竟將兄長拉去做了他們的箭靶子。
兄長被誤殺來了,娘親悲痛欲絕,氣急攻心而亡。
我再也沒有家人了。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再也無法拿捏我了。
我雖為蝼蟻,可是蝼蟻,也有非常想要守護的東西。
我從懷中掏出小姐送給我的那支碧玉簪子,穩穩地插入發髻, 朝耶律齊房間走去。
當晚,伺候在耶律齊屋外的侍女突然發出一陣尖叫。
侍衛們推門而入, 看到的隻有滿地的鮮血和已經沒了呼吸的耶律齊。
耶律齊下榻的驛館後有一條翻滾的大河,我一頭栽進河水裡逃跑了。
我本不會泅水, 可自從那日小姐被李程鈺丟下水後,我便偷偷去學了。
我不想往後在救小姐性命的事情上, 還需要卑微地求人。
隻是沒想到, 最終泅水救命的技能竟是用在了我自己身上。
耶律齊在兩國交界處被謀害, 刺客下落不明,這件事引發了兩國動亂, 鄰國臨時執政的新君王耶律頌以為耶律齊報仇為由,向大晟發起了戰爭。
大晟良將本就不多,為了大局著想, 李程鈺最終將兵權交還到了七皇子手上。
他不知道, 七皇子與耶律頌是八拜之交。
這場戰事, 本就是一個幌子。
耶律頌出兵幫助七皇子奪回兵權, 七皇子獻計幫助他鏟除朝堂中的異己, 助他鞏固王位。
16
七皇子帶兵闖入皇宮那天, 人們見到了一支奇怪的隊伍。
那隊伍是由數十匹野狼組成的,為首的頭狼背上馱著一位嬌俏的姑娘。
將領們都恭敬地叫她「狼女」。
她脫離人群太久,行為舉止與野獸無異,聽聞若是惹急了她,她還會吃人肉。
「(而」野狼們憑借優秀的嗅覺,將藏在暗道裡的李程鈺和魏婉柔叼了出來。
魏婉柔害怕至極, 她將李程鈺推到自己身前, 死死抵住:
「你們不要吃我, 你們吃他吧,他是皇帝,你們吃他。」
李程鈺看著小姐突然紅了眼:
「果然,這世上隻有你願意為我付出性命。」
是啊, 做了太久皇帝,李程鈺都忘了,當初他奪取皇位時,幾番兇險都是小姐擋在他身前,他才能化險為夷。
為此小姐落下了一身的傷痛,他卻在登上高位之後,將小姐棄之如敝履。
「雲杉, 如果朕說,朕後悔了,朕這輩子隻想要你一個人, 你會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小姐垂眸看著他, 突然拔出匕首, 狠狠地插入他的胸膛:
「若是原諒你,那我的翠珠該有多委屈。」
17
七皇子李蕭最終登上了高位。
魏婉柔和李程鈺被賜死, 耶律頌在七皇子的幫助下穩固了大權,兩國之間籤訂永久和平協議。
後來, 我帶著小姐住進了梧桐山。
我們蓋起了小木屋, 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有時候忙活累了,她便用她的獸語召喚一堆的小伙伴,我們便和那些小獸一起進深山裡玩。
從今往後, 小姐終於可以自由自在,隻做她自己。
而我,永遠都會是小姐最貼心的奴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