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千夕整日整夜地陪我守在醫院。
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奶奶依然拉著陸千夕的手,不停重復:
「千夕,你是個好孩子。奶奶求你,以後多照顧一下我的桑夏。」
奶奶去世後。
我大病了一場,每天除了昏睡,就是哭。
奶奶的身後事,都是陸千夕一手操辦的。
我讓他關了糖水鋪子。
他悶聲道:「你別操心了,快點好起來。」
看著他井然有序地處理一堆瑣碎事務。
我才發現。
陸千夕的變化真大,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放蕩不羈的叛逆少年。
我腦子裡不禁想起初見他時的情景。
17
五年前,我剛在 Z 大擺攤。
有一天晚上。
陸千夕什麼也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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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出攤,幹坐到打烊。
看他一副不良少年的打扮,我以為他是離家出走的叛逆少年。
收攤前,還有沒賣完的糖水,我順手送了他一碗。
「我要收攤了,你吃完回家吧。」
誰知,他竟抓著我的手。
開口就是:「姐姐,借我五千好不好?」
嚇得我差點報警。
陸千夕拿出高中學生證、身份證、考試試卷等一大堆東西,攤在桌上。
他說他今年剛升高三。
爸死了,媽跑了,沒人給他交學費。
他以前渾,不好好讀書,現在想完成爸爸的遺願考個好大學。
但之前成績太差,沒人肯資助他。
現在他是真的想好好讀書,參加高考。
看我是個好人,希望我能幫他。
那時候,不能讀大學是我心中的一根刺。
看著他殷切的眼神,我心裡一熱,立刻答應助他圓夢大學。
不過我那時候背著一身債,一口氣也拿不出五千塊錢。
隻能每天擠一點,先給他交了學費,讓他每周來我這裡拿生活費。
好在陸千夕確實是洗心革面了,加上人聰明,高三一年就從全校倒數衝進前三。
高考成績更是全市第一。
全國高校,他可以閉著眼隨便挑。
但他卻真閉著眼,選了 Z 大。
大學時他很快有了賺錢的門路,不再接受我的接濟,還還了從我這借的錢。
不過他每天放學,都會幫我看店打下手,風雨無阻。
18
陸千夕既要顧店,又要兼顧學業,還要照顧我。看著他眼下的黑眼圈越來越深。
「陸千夕,把糖水鋪關了吧,我想離開這裡。」
陸千夕削蘋果的手頓住,眼裡慌亂不堪,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你要去哪裡?你別離開我。」
我驚詫地看著他。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激動,陸千夕眼神閃躲。
「我、我是說你不開糖水鋪了,以後準備做什麼?」
我輕笑道:「沒想好,但一日不停地忙了五年,我想休息一下了。」
「順便想一想,未來我想做什麼。也許讀個大學,也許學個手藝。反正現在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愁。」
退完房租,我一身輕松地踏上了火車。
送我進站時。
陸千夕像個絮絮叨叨的老太,反復叮囑我到每個目的地給他報平安,發定位。
如果不是他實驗室的老師不放,他恨不得逃學陪我去旅行。
旅行第三個月。
我收到了顧洺川的微信。
【你在哪?】
曾經那些在心裡的執念。
在廣闊的山川河海裡滾了一圈。
都神奇地被衝淡到不值一提。
我喝了口酥油茶,平靜地拉黑、刪除。
19
原定一年的旅行,才進行到一半。
我就被馨怡連環催回來。
隻因我和她合伙開的新店,馬上就要開業了。
馨怡是我糖水鋪五年來的忠實顧客。
糖水鋪關店後,她痛心疾首。
不停地在微信上鼓動我回來重新開店。
和她深聊後,我才知道。
她的爸爸原來是本地餐飲巨頭,對於美食她有著天生的商業嗅覺。
下車後。
我按著馨怡給的地址。
直奔新店。
新店依然在 Z 大附近。
隻是我沒想到。
規模竟然如此之大。
我拉著行李箱,站在門口,仰頭看著豪華的門頭,和足有兩三百平的店鋪。
馨怡的實力,也太誇張了吧。
「桑夏。」
我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男聲。
我轉身,看見顧洺川和一群人站在我身後。
「桑夏,你倒學會了玩失蹤。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為什麼拉黑我的電話和微信?」
再次見到他。
我的心裡平靜到不起一絲漣漪。
我輕笑著點頭,如和陌生人寒暄般隨意道:「分手後,不和前任聯系,是最基本的禮貌。顧洺川,你不知道嗎?」
顧洺川臉上的面具猶如皲裂了一般一點點瓦解,驚訝和惱怒在顧洺川臉上交織成復雜的情緒。
「桑夏,我什麼時候和你分手了?」
我抬起下巴,朝他身邊的洛溪示意:「顧洺川,你是個體面人,一定要我在這種場合說那些腌臜事嗎?」
顧洺川上前一步,逼近我道:「和我回家,有什麼誤會,我們回家說。」
我抬頭直視他的眼睛:「不必了,我有潔癖。」
我抬手指向他身後的洛溪,笑道:「被她親過的男人,我嫌髒。
「既然你覺得我不懂你的世界。」
顧洺川眼裡閃過懊惱:「桑夏,那是個誤會。你離開的這些天裡,我到處都找不到你,我急得都報警了。」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
我冷眼看著他,不想再和他糾纏,扭頭便準備進店。
20
洛溪剜了我一眼,心疼地拉著顧洺川:「洺川,你和她計較什麼。你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她一輩子能有什麼出息,還是隻能來這裡應聘服務員。」
顧洺川掙開洛溪,拉著我的胳膊:「桑夏,我不同意你單方面分手。我不許你做服務員,跟我回家。」
「放手!顧洺川!」
我竟不知道顧洺川,還有這麼胡攪蠻纏的時候。
我用力掙扎,但手腕像被鐵圈禁錮一般,無法掙脫。
店裡衝出一個男人,猛地一拳打在顧洺川臉上。
是陸千夕。
陸千夕摟著我的肩膀,滿臉寒霜地盯著顧洺川:「離桑夏遠點,你再敢糾纏她,我見你一次,打一次。」
洛溪哭著用紙巾給顧洺川擦嘴角的血。
顧洺川從未這樣狼狽過,他揮開洛溪,眯起眼,惡狠狠地盯著陸千夕。
「你是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置喙我和她之間的事。」
陸千夕低頭揉了揉我頭頂,滿眼溫柔道:「奶奶臨終前,把她交給我,我一定會護她一輩子。」
顧洺川錯愕地望著我,似全身的戰衣被卸下,啞聲道:「奶奶她真的……」
顧洺川眼神慌亂,急切地解釋:「對不起,桑夏,我以為你當時是在鬧脾氣。」
想起奶奶,我心裡的痛意翻湧,又哽在喉頭:「顧洺川,即便你現在知道了,也改變不了什麼。
「顧洺川,我不愛你了。」
顧洺川從來清冷驕矜的臉上,滿是頹唐。
「桑夏,我會讓你重新愛上我的。」
馨怡踩著高跟,滿是歡欣地跑到我跟前,抱著我,開心得像個小孩。
「夏夏,你終於回來了。」
一群員工從店裡衝出,塞給我剪刀和紅綢:「老板娘們,吉時到了,快來剪彩。」
我和馨怡被大家簇擁著走上臺階,洛溪張大嘴,指著我,滿眼不敢置信。
21
新店從開張後,客人絡繹不絕。
雖然馨怡隻要我負責管理和研發新品。
但我還是每天在店裡待到打烊。
連續一個月。
顧洺川每晚都會在店裡守到我關門。
我把他當空氣,視而不見。
我回家時。
他便遠遠跟著我。
有幾次我從家裡的窗戶,看到他一直站在樓下不離開。
顧洺川有著校草的身份,自帶流量。
他的行為讓我成為店裡顧客議論的中心,甚至有好事者偷拍我發到網上。
我竟不知道顧洺川是這麼偏執的一個人。
陸千夕看不慣他,和他打了好幾次,甚至鬧到學校裡。
被陸千夕的導師知道後,便把他派到外地做科研去了。
顧洺川的行為讓我很生氣。
戀愛的時候他就是一個很自我的人,他沒有共情力,永遠以達到自己的目標為第一位。
他根本就不懂,和他戀愛那五年,我忍受了多少委屈。
今晚打烊後,已經是夜裡十一點。
顧洺川不遠不近地跟在我身後,昏黃的路燈將他的影子拉長至我腳邊。
每天看到他,我曾經經歷的痛苦情緒,便會一次次重現。
憑什麼他想怎樣就怎樣。
我要讓他也體會一遍被折磨的滋味。
我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
「顧洺川,你真的愛我嗎?」
顧洺川站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他聲音低沉。
「你離開的那段時間,我吃飯想你,做夢想你,我到處都找不到你,我真的快瘋了。
「桑夏,你別離開我好不好?我是真的愛你。」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撲到他懷裡,但現在聽到這些話,我心裡沒有一絲感動,隻覺得好笑。
我嗤笑道:「可是,我已經不愛你了,怎麼辦呢?」
顧洺川朝我走近,他堅定道:「你會再愛上我的,這次換我來追你好嗎?」
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從來沒想過我為什麼會不愛他。
我壓住心底的惡心,平靜道:「好呀。」
顧洺川眼角眉梢都是喜悅,他開心地抬手,想摸我的頭。
我偏頭,躲開他的手冷聲道:「以後沒我的同意,你別再到店裡來了。」
說完我再懶得理他,轉身上樓。
22
我把他從黑名單裡放出來。
顧洺川學著我以前的樣子,每天隨時隨地和我分享日常生活。
早中晚發來關心。
我心情好時便回他一句。
我們的聊天界面,他洋洋灑灑七八條,我偶爾一句。
【好的。】
【嗯。】
【忙。】
還不到一周,顧洺川就受不了了。
他半夜 EMO,給我發小作文。
早上醒來,我掃了一眼,太長了,懶得看。
我剛回了一句:【知道了。】
顧洺川的視頻電話就撥過來。
他頭發潦草,眼下青黑一片,應該是輾轉一夜未睡。
他小心斟酌道:「桑夏,今晚我們去看電影吧,是你喜歡的『復聯 3』。」
以前我總是一個人看電影,因為顧洺川說討厭很吵的環境。
昨天熬夜,早上又被吵醒,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我不耐煩道:「以後早上別給我打電話。」
顧洺川放輕聲音:「好好好,乖乖,你再睡會兒。我們晚上見。」
掛斷電話,我被顧洺川的昵稱惡心到徹底清醒。
下午顧洺川打了幾個電話,我都沒接。
距離電影上映不到半小時,顧洺川的電話一個接一個。
我看著手機屏幕反復亮了滅。
心裡有一種隱秘而難言的愉悅。
馨怡走過來,指了指我的手機:「不接嗎?是誰啊?一直給你打電話。」
我沒有存顧洺川的電話,手機屏幕顯示的是一串數字。
我按滅手機收起,笑道:「欠我債的,我們去喝酒吧?」
馨怡開心地拍手大笑:「好呀好呀,你可算是開竅了,今晚姐帶你去見世面。」
23
不愧是馨怡,真會玩。
原本我隻是想和她喝點小酒,聊聊天。
她卻豪爽地點了七八個男模。
三個帥哥圍著我,喂酒的, 講笑話的,抖胸肌的,各司其職。
我被他們哄得開心到起飛。
包廂門被顧洺川推開時, 我正在吃帥哥喂我的葡萄。
顧洺川臉色陰沉地看著我:「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吐了葡萄皮,隨口道:「哦,手機丟了。」
「你答應了今晚和我看電影, 我等了你兩個小時。」
「切, 才兩個小時就不耐煩了。」我嗤笑一聲。
當初我給他籌辦生日,花了整整一天, 並等了他整整一夜。
換到他身上, 才兩個小時就受不了了。
我突然覺得, 沒勁極了。
顧洺川繼續不依不饒:「他們是誰?」
「我朋友。」
「你什麼時候有這些朋友的?我怎麼沒見過?」
我抬眸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的朋友, 你不配認識。」
顧洺川慍怒道:「桑夏, 你耍我?」
顧洺川終於察覺出我的意圖了,我心裡暢快極了。
「顧洺川,在感情裡不被人重視的滋味好受嗎?
「和你在一起那五年,我就是這樣被你忽視, 被你瞧不起, 被你不在意。
「你才幾天, 就受不了了?我整整忍受了五年。
「讓我重新愛你, 你可真有臉說哈哈哈哈。」
我暢快地大笑, 笑到肚子疼,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
以我原來的脾氣,早就把菜單甩他臉上,轉頭就走。
「我顧」看著他認真道歉的樣子,我突然覺得這個遊戲無趣極了。
我擦掉眼淚,冷聲道:「你走吧, 顧洺川,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顧洺川走了, 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出現在我眼前。
24
新店生意蒸蒸日上。
我隻負責研發新品, 不再需要每天守在店裡。
利用空餘時間, 我參加了成人高考。
選了我曾經想讀的經濟學。
後來一路念到研究生。
我和馨怡的生意, 也從一家店,逐漸發展到十幾家店。
這幾年, 一切都很順心。
25 歲生日那天。
陸千夕紅著臉, 吭哧吭哧地向我表白。
馨怡笑他研究生答辯被導師罵,都不肯穿正裝。
大夏天表白,還搞西裝三件套, 熱得像被水煮了一樣直冒汗。
我接過他手中的玫瑰, 含淚笑著親吻他滾燙的臉頰。
陸千夕留校做了老師, 繼續他熱愛的物理研究。
28 歲,我和陸千夕結婚了。
婚禮上, 陸千夕邀請了所有教職工。
顧洺川遠遠地坐在角落, 臉色灰白。
晚飯後,我和陸千夕時常帶著雙胞胎,在 Z 大校園裡散步。
偶爾和顧洺川遇到,陸千夕都故意把孩子頂在肩頭, 昂首闊步地從他身邊走過。
顧洺川落寞地垂頭,匆匆離開。
我笑著嗔怪陸千夕孩子氣,他得意地親吻我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