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千年雪妖,來人間渡最後一個劫。
八十歲這年,我把一大家子叫來,交代我死後的安葬問題。
可當掏出存折的時候,窗外忽然飄起鵝毛大雪,瞬間銀裝素裹。
我遞存折的手僵住了。
我的兒女們不知道,如果至親之人對雪妖撒謊,人間就會大雪不斷,極寒成災。
而雪妖也會被極寒反噬,永墜無間。
1
我倚靠在床上,掃視了一眼周圍。
女兒和兒子滿眼不舍地看著我,孫子坐在床尾玩手機。
還有我那老不死的老伴站在一旁,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看著我。
除了外孫女江芯,都在。
我緩緩開口問:「江芯呢?」
女兒劉嵐訕訕回道:「媽,芯兒剛找到新工作不好請假,您有什麼事就說吧。」
兒子劉峰跟著哼了一聲:「媽,管那個沒出息的東西幹什麼。」
確定江芯不在後,我松了一口氣。
畢竟她太愛撒謊了,有人對我撒謊,我就會全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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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我的身體確實承受不住謊言了。
我對兒女囑咐道:「我死後啊,我的財產,你們兩家一人一半,沒爭議吧?」
兒子和女兒點點頭,表示沒意見。
我又轉頭看向兒子,「劉峰,我有一個要求。」
劉峰聞言,坐在我床邊,拉起我的手關心地說:「媽,您說。」
「我死後,社區會補貼八萬的安葬費。你用這筆錢把我葬在玉龍雪山 109 號商鋪吧,會有人接應你。」
劉峰連連說道:「媽,你放心!沒問題!」
我點點頭,指了指抽屜:「幫我把包拿出來。」
女兒劉嵐站起身,從抽屜裡拿出了包遞給我。
我伸手進去拿存折的時候,病房內陡然升起一陣冷風,我轉頭看向窗外。
才十一月初,外面已經落下暴雪,室內也跟著溫度驟降。
包裡的存折已經被我發抖的手捏得變形。
劉峰穩住我顫抖的肩膀,問道:「媽?你冷嗎?怎麼抖得這麼厲害?」
劉嵐也連忙從櫃子裡翻出一件大衣披在我身上。
我冷得身體僵硬,深吸幾口氣,試圖給冰冷的身體增加一些熱氣。
平靜下來後,我緩緩吐出一個字:
「滾。」
2
兒女愣住。
老伴見我情況不對,趕忙把他們都趕出了房間。
老不死的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我才緩和一點。
他皺眉問道:「兒子又撒謊了?」
我點點頭。
他看我狀態越來越不不好,馬上跑去洗手間拿盆。
窗外的冰渣撲得窗戶滋滋作響,我披上一件外套虛弱地走到窗前。
地面上已經鋪上了一層積雪,就像一條絨毛毯一樣靜靜地躺在那裡。
我本是雪妖,玉龍雪山腳下的 109 號商鋪是來人間前的住所。
我曾在那裡渡過千年的時光,經歷過熊族的廝殺、狼族的掠奪,都順利渡劫。
現在隻差人間這一劫便可飛升成神。
這一劫需要在我死後,與我血脈相連之人把我的屍骨送回雪山之下才算完成。
我原以為人類講究百善孝為先,這一劫並不難。
相比千年前愛上猴子的那位雪妖所遭遇的情劫,我這一劫簡單得像走個過場。
來之前,我已經憧憬起了飛升後的日子。
可真正到了人間,我卻發現這一劫並不簡單。
雪妖有個弱點,如果至親對自己撒謊,身體就會被千年寒氣反噬,人間也會大雪不斷,極寒成災。
我這一生,我全心全意地對他們好,盡職盡責地做好一個母親該做的事。
可還是免不了諸多謊言。
剛剛,兒子撒謊了。
我不明白。
我交代的,就是需要兒子花幾天時間跑一趟的事。
為什麼他連這都要撒謊騙我。
3
「快來泡泡手。」
回過神來,老不死的端著盛滿熱水的臉盆站在我面前。
我伸出手浸在熱水裡,身上的血色慢慢恢復了一絲。
恢復後的我擦了擦手打趣道:「不愧是祝融後代,經過你手的熱水可以壓制這千年冰氣。」
我的老伴是火神祝融的後代。
但那也是結婚後四十多年後,我才發現的。
那一年我被外孫女騙得差點凍到沒熬過去,他才不得不暴露身份來救我。
最終簡單來說,我是來渡劫的,他是來玩的。
「老不死的,你費費心,讓我晚點再死吧,我感覺現在死的話渡不了劫。」我有些失落道。
他壓下眼底的情緒,挑眉道:「小雪,我的真身也是個嚴肅高冷的少年,能別開口閉口老不死的嗎?」
我白他一眼。
我的真身也是個雪白纖細的少女,我也沒像他一樣掛在嘴裡天天說,這就是妖和神的區別嗎?
神都是這麼自戀嗎?我不知道,我也隻遇到過這麼一個神。
我看了看他眼角的皺紋,搖了搖頭:「那行吧,看在你又救我一次的份上,以後我喊你老劉吧。」
他聳聳肩:「行行行,別喊老不死的就行,雖然我真的老不死。」
我嚴肅道:「以後在孩子面前,收起你這副裝可愛的樣子行嗎?」
他點點頭不悅道:「哦。」
老劉轉頭看向窗外:「小雪,劉峰都走了,這次的雪怎麼還不停?」
我跟著看了一眼窗外,雪越下越大,像哪家淘氣的孩子扯壞了鵝絨枕頭。
還好用老劉的炎水泡過,我的身體可以抵御未來十天的嚴寒。
否則這樣的雪,今天就能要了我的命。
我低聲道:「也許劉峰還在商量著怎麼騙我吧,不然按以往來說,這個雪肯定停了。」
老劉湊到我耳邊輕聲道:「要不要哥借你通天鏡看看?」
我沒忍住,「那看看?」
4
隨著老劉的大手一揮,畫面裡出現兒子家的場景,劉峰正坐在他家沙發上和她媳婦說話。
孫子劉龍還是坐在一旁翹著腿玩手機。
老劉小聲吐槽道:「這龜孫,都結婚了,還天天扎手機裡頭,真是個沒出息的玩意。」
那邊,兒媳婦質問道:「你媽不是說分遺產嗎!怎麼一分錢沒拿回來?」
劉峰回應道:「老糊塗了吧。剛說完要分,我看她從包裡要拿存折的時候,突然喊我們滾。」
兒媳婦湊近他耳邊:「然後你就真的滾了?」
我兒子點點頭。
兒媳婦伸手打了他一下,怒斥道:「真沒用!你直接喊她拿給你啊!」
「遺產我和妹妹一人一半,遲早是我的,急什麼啊你!」
「再說,我媽還說有八萬安葬費到時候交給我讓我給她送玉龍雪山去。」
說到這,劉峰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他媳婦。
兒媳婦眼珠子一轉,開口道:「玉龍雪山那地方,來回機票都好幾千了,你就在城裡找個地方給你媽埋了不就得了?」
劉峰激動地兩手一拍:「對!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現在咱們不著急,這八萬到時候也是我們的。」
兒媳婦滿意笑道:「這還差不多。」
隨後她踢了一腳在沙發上玩手機的劉龍:「你可別和你爸爸學,聽見沒?」
我那孫子連連點頭,但看表情一看就是專注著遊戲,壓根關心這事。
畫面到這裡就被老劉關掉了。
他看我的情緒有些低落,試探問道:「你不會真對人族動感情了吧?」
5
我搖搖頭:「怎麼會?我好歹也是活了千年的大妖。」
我把他往外推,「我累了,要休息會,你自己玩去吧。」
把老劉推出了房間後,我走到書桌前,拿出了一本相簿。
那是我年輕時的照片,那時候我力氣大,一手抱著劉峰,一手抱著劉嵐,他們都親昵地摟著我的脖子。
那會不管再累,我都得同時抱著他倆,誰讓他倆小時候,全世界隻認我呢。
我長長嘆了一口氣,怎麼會沒有感情呢。
我隻是一隻妖,和他們神不一樣,我受軀殼所累。
畢竟軀殼裡,長著一顆妖心。
再加上渡劫期間我的法術被封禁,所以我除了年輕的時候力氣大點外,和人族沒兩樣。
我也有七情六欲,他們是我十月懷胎生的,他們的童年和青春,也都是我用心呵護陪伴的。
那個年代的我們,還是住在山裡的。
我上山挖菱角,遇到了下雨天,劉峰會擔心我,上山給我送傘。
那時候的他才六歲,滿身泥巴的給我遞來雨傘,上山路上摔了不少跤,他說害怕我死掉了,他不能沒有媽媽。
可是今天我談遺囑的時候,他沒有擔心我死不死,而是想著挪用我的安葬費。
劉嵐小時候雖然有些皮,但是村裡有人欺負我,小小的她會擋在我前面,插著腰保護我。
她唯一的缺點,就是有了江芯這個女兒。
我的外孫女江芯,曾經也是我最疼愛的一個孩子。
她是我親自帶大的,我的腳一到了冬天就會脫皮,會瘙痒,擦藥也不管用。
但是江芯不嫌棄我,每晚拿著木爪給我撓腳,每次都是撓一兩個小時。
這輩子我唯一的一點偏心給了她,但她卻騙我最深。
6
她長大後,和她媽劉嵐一樣是個戀愛腦。
劉嵐早早就死了丈夫,為了個男人終身不嫁,成了寡婦。
但相比之下她算幸運的,畢竟她一次就遇到了個靠譜的男人,不像江芯,遇到的是個純粹的人渣。
江芯為了個男人,瞞著我把山裡的老宅和田地都賣掉了。
那一年江芯對我說,她隻是去投資了,賺錢了會還給我。
可我因為她的謊言感受到了最刺骨的寒冷,比今天還疼,差點要了我的命。
除了老劉,他們都以為我隻是生了一場大病。
被老劉救回來後,我對江芯說:「以後我沒有你這個外孫女。」
我雖然舍不得她,但我的身體經不起她的刺激。
那天,江芯跪在我面前大哭著:「外婆,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錢我以後一定會還給你的,我會改,我會腳踏實地做人!」
當時經過炎水救治過的我也分不清她說的是不是真話。
總之那天後,她再也沒有出現在我們團圓的時刻,就算偶爾被提起,也會被家裡人冠上罵名。
「叮叮叮。」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拉回了我的思緒。
屏幕上顯示著一串陌生號碼。
我接起電話,電話那頭傳來江芯帶著哭腔的聲音。
「外婆……我聽媽媽說,你身體不行了,我可以來看看你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讓我不住顫抖,是江芯。聽到她的聲音,往日那種刺骨的疼湧上心頭。
「不用」這兩個字我還沒說出口,想到了老劉給我用了炎水。
這幾天內,就算她撒謊也影響不到我,這麼久不見,我確實想她了。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來吧,我在家。」
7
隔天一大早,江芯就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來看我了。
好幾年不見,她顯得沉穩了很多,也學會了做飯。
她告訴我,離開家以後,她就去了一家電子廠上班。
平常也會開直播掙錢,再後來開始帶貨,趕上了風口賺到了第一桶金。
她遞給我一個信封,裡面裝著八萬元。
「外婆,這些錢先還給你,雖然遠遠不夠,但我以後會努力掙錢還你的。」
現在的我感受不到痛,我很想知道江芯說的是真話,還是想給我點甜頭再從我這裡撈一筆。
我走向門口,打開門,看著滿天的飄雪。
這是兒子劉峰在騙我下的雪,還是江芯呢?
江芯跟在我身後,給我披上了一件大衣。
哽咽道:「外婆,我沒有騙你,我知道那天你不是病了,你是雪妖。」
我猛地回頭看向江芯。
她解釋道,是她小時候和我生活的那段日子,有一次我喝了一壺燒酒,醉酒後和她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