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女兒身邊一抱就是一下午。
每每問到他那個女朋友,他總說:「她都不介意,你還替她介意上了?」
「……」
好大方的妹妹……
不過有他在,我的確是輕松了很多。
偶爾看著他忙碌的背影,我還會幻想,如果我們沒有離婚,依然是一家三口,會不會比現在還幸福呢?
可惜,沒有如果。
葉臣往常都會哄完孩子然後睡在客廳。
直到今天。
入夜,他抱著枕頭出現在了我的房間。
我看著他清瘦的身影一愣:「有事嗎?」
「外面太冷,今天,我要睡這兒。」
不容拒絕的語氣。
於是不等我開口,他已經把枕頭一扔,躺了下來,睡在了我旁邊。
「你……」
「騙你的,我就躺會兒,因為外面……真的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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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我沒再說話。
可外面和明明和屋裡溫度一樣啊!
算了。
隨他吧。
靜默了會兒,葉臣忽然低聲問:「如果我那天沒去醫院,孩子的事,你是打算一輩子都不告訴我嗎?」
我沒猶豫:「是。」
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想過他會生氣會咒罵我。
但我唯獨沒有想到,他會笑。
他用手腕枕著頭,轉頭看我,笑得燦爛:「那我的運氣……好像也沒那麼差。」
「你運氣還差?」我輕嗤了下,「這世上有幾個人能像你一樣白手起家,坐到今天的位置?說不定再過個三五年,你孩子都能踢足球了。」
「那要是我哪天突然死了呢?」
我一頓,忍不住皺起眉頭:「葉臣,你再亂說試試!」
我們雖然離了婚,但他也並沒有做過對不起我的事。
我希望他永遠活著。
起碼要活到我的公司超過他的公司那天。
「開個玩笑。」葉臣還在笑,那雙灰暗的眼眶裡突然有了亮光,「那你會難過嗎?」
「我……」
跟葉臣分開後,我的心裡就沒法再裝下別人了。
或者說,沒法再裝下任何人了。
我和葉臣相識六年,結婚三年。
哪怕就是塊石頭丟了我都會難過,更不要說是風雨同舟、攜手相伴九年的愛人。
我還記得,他多年前曾經問過我這個問題。
我那時開玩笑說:「我殉情啊,這樣就不會難過了。」
他笑著把我揉進懷裡。
但此刻,我噎住了。
思索片刻,我還是嘴硬道:「不會。」
可我明明說的是不會,但葉臣那雙含笑的雙眸卻告訴我,他聽到了滿意的答案:「那就好。」
我靜靜望著他漆黑的眼。
裡面仿佛閃過了無數個我們相愛的瞬間。
那些深深刻在我骨頭每一寸的瞬間。
我張了張口,鬼使神差地想問他當年離婚的時候,真的就放下了嗎?
但好像……沒必要問了。
他的無數個選擇也已經無數次告訴過我答案了。
葉臣,早就不愛我了。
「你有什麼話想說的嗎?」葉臣說。
「沒有。」
他語氣悠闲:「過了今天,可就沒機會了。」
「怎麼,難不成過了今天,我以後都見不到你了?」
「嗯。」
「那可真是太好了。」
葉臣視線緊盯著我,輕輕笑出了聲。
後半夜我實在太困,不知不覺睡著了。
睡夢中,好像有人吻了吻我的額頭。
那吻順著額頭,到鼻尖,再到唇角和下巴。
又輕又痒。
一覺醒來,身邊已經空無一人。
剛剛那一切,原來是夢。
我揉了揉眼睛準備起身,指尖卻先觸碰到了一片冰涼的液體。
是水。
不對。
這好像,是淚。
11
葉臣如自己說的那樣,再也沒來過。
很長的一段日子裡,我都沒再聽到過他的消息。
可能……是妻管嚴了吧。
孩子漸漸長大。
偶爾會問起爸爸的事。
葉臣是她爸,我沒瞞著她。
我能感覺到,葉臣是喜歡這個孩子的。
於是隔三岔五會給葉臣打電話過去。
想著,他不想搭理我,總會搭理自己的親生孩子吧?
但他隻接過一個。
電話裡,他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的。
可能是又熬夜加班了吧。
懷裡的女兒聽見他的聲音,咯咯笑個不停。
電話那頭,葉臣的語氣帶著暖意:「安安,叫爸爸。」
於是女兒脆生生地叫了句:「爸爸!」
葉臣笑了:「乖……」
不過再後來,就打不通了。
剛開始隻是關機,後來連手機號都沒了。
發微信也不回。
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我總覺得有些奇怪,於是打給他的朋友問了問。
但他們都像是被統一了臺詞,告訴我,葉臣工作忙,沒時間。
又是這句話。
聽得人心煩。
女兒說:「媽媽,爸爸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我抱著女兒低聲安慰:「沒事,媽媽在呢。」
有了葉臣的投資,我的公司也越做越大了。
我賺了很多錢,獨自把女兒拉扯長大。
女兒十八歲生日當晚,我收到了一個陌生禮盒。
粉色的,很精巧。
就是看著有些幼稚,像是一兩歲小娃娃會喜歡的那種。
打開禮盒,一張寫著字的紙條映入眼簾。
【我現在應該在帶著女兒環遊世界了,用不了這麼多錢,都給你算了。】
【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們。】
落款是葉臣。
字歪歪扭扭的,看起來不像葉臣的字。
可橫豎撇點,卻又都是他的寫法。
也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字有些變化也正常。
拿開紙條,底下還放著個存折。
打開看到數額的時候,我差點以為是惡作劇。
這數額幾乎能買下一個公司了。
起碼在當年,能把葉臣那個公司買下。
不過聽起來,他的新家庭也很幸福。
其實這麼多年,也有很多人跟我示愛。
但我都拒絕了。
不得不承認,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我也已經沒法再愛上別人了。
我忍不住感慨。
就這樣一輩子走下去。
挺好。
番外
我叫宋緣,我媽給我起的。
小名安安,我爸給我起的。
不過……我好像不記得爸爸的樣子了。
聽媽媽說,爸爸長得很好看。
本來還不信。
結果我一照鏡子。
嗯,難怪從小到大有這麼多的男生追我。
我雖然沒有爸爸,但媽媽很關心我。
所以從小到大,我從沒因為沒有爸爸這件事而被欺負。
二十五歲那年,我就接管了媽媽的公司。
從「小宋總」變成了「宋總」。
媽媽環遊世界去了。
還總往家裡買石膏娃娃自己畫。
果然是少女會老,但少女心不會。
她說,她要過得比爸爸還好。
我也是醉了。
……
三十歲那年。
我結婚了。
我跟老公說:「我媽養我這麼大不容易,平時要多孝敬她。」
他點頭應著。
三年後,我們就有了個女兒。
我媽感慨:「好,我們宋家有後了!」
我:「……」
……
三十五歲那年。
我們家的公司更大了。
我媽感慨:「這才是我們大女人該做的事。」
我:「……」
……
我五十二歲那年,媽媽的身體就漸漸不行了。
我們夫妻倆都很上心。
但媽媽卻總逞強說:「我沒事,你爸還沒死呢,我還能活不過他?」
直到那天,家門口突然多了一個舊舊的箱子。
細問下來才知道,是住在不遠處的鄰居拿來的。
他說:「那家的房子我買了好久了,最近才有時間搬來住,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這些還沒拿走,我看上面有個地址,就送來了,這些是你家的東西嗎?」
看見上面寫著「葉臣」兩個字,我連連點頭。
那些好像……是我爸的東西。
拿回家後,我仔細翻了翻。
裡面有幾本滿是灰的《孕婦注意事項》。
一堆小石膏娃娃。
一枚戒指。
以及一個厚厚的本子。
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隻是頂上的日期已經被水打湿,日期糊成了一團。
媽媽知道後,拿起來看了半天。
但她的眼睛已經有些看不清了。
於是轉手又把本子遞給了我:「媽還挺好奇的,念給媽聽聽。」
「哦。」
我翻開第一頁,開始念:
「今天查出了胃癌。我求醫生,無論花多少錢都可以,能不能讓我多活一段時間。醫生說,會盡力醫治。我也不敢告訴小錦,因為……小錦有了我們的孩子,我不想她再受什麼刺激。不知道小錦要是離開了我,會怎麼樣?」
「今天和小錦一起給沒出生的孩子畫了石膏娃娃,我們的孩子一定會喜歡的。」
「今天我的病情惡化了,我明明有好好吃藥的。醫生說,必須手術。可等我手術完打開手機一看,小錦竟然給我打了十幾個電話。我慌慌張張跑回家,卻看見了倒在血泊中的她……」
念完這句,我小心翼翼地抬頭看向了我媽。
她坐在我對面,面無表情,說話的聲音卻顫得不行:「繼續念。」
我點點頭,又看向日記本:「很多天都沒有寫日記了,因為我們的孩子……好難過,哪怕是在日記裡,我也沒法說出那兩個字,小錦在怪我。好幾次我都想把我的病告訴她。可是不行……她失去了孩子已經很難過了,等她好起來我再告訴她吧。」
「自從失去孩子之後,小錦總悶悶不樂的,她好像也不怨我了。但我最近跟她說話,她總氣衝衝的,好吧,她好像還在怨我。」
「小錦已經悶悶不樂很長時間了,我問了醫生,醫生說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長時間悶著, 心裡一定不會好受。所以……我開始嘴欠地還嘴了。」
「最近小錦的脾氣見長,但是身體也好了不少, 對我脾氣暴點就暴點吧,隻要她不憋在心裡就好。但我的病,我沒敢跟她提,因為我可能……活不長了。我怕她知道我的死訊, 會難過一輩子。」
「今天小錦主動給我打電話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那會兒我在開會,剛抬頭跟參會的同事們說我在忙,待會兒再說,她就掛斷了電話。等我晚上回家一看, 她已經沒事了。我問她今天為什麼給我打電話,她卻搖搖頭什麼也沒說。唉!好吧。」
「今天, 小錦跟我提了離婚。她好像一直沒那麼愛我。因為結婚那天,我興高採烈地想把我們結婚的事告訴公司的同事,她卻不願意。可能是……嫌我丟人吧。」
我剛念完這句, 手心忽然一黏。
抬頭一看。
我媽竟然一口鮮血嘔了出來。
……
媽媽病倒了。
說什麼都要找到爸爸。
卻隻找到了一座墳墓。
我知道媽媽在思念爸爸。
她總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墓碑前念叨:「說好了, 多給你燒點紙。」
「你說你瞞我做什麼?」
「後半輩子錦衣玉食的,沒人給你燒紙錢, 你在下面就沒錢用, 住得習慣嗎?」
我以為媽媽會哭的。
可是她沒有。
每天對著那墓碑,都是笑吟吟的。
媽媽身子不好了, 我們常勸著, 叫她回去。
可她睜眼就要來找爸爸,大把大把的紙錢往裡燒。
常常要坐到太陽全落了山, 才肯離開。
隻不過半個月, 媽媽就病得連路都走不了了。
2
「(「」好在, 我們用爸爸留下的日記把媽媽攔住了。
媽媽想聽爸爸寫的剩下的日記。
我說:「媽,你好好在醫院養病,我就念給你聽。」
她這才答應了。
外面的太陽快落山了。
我掏出日記本,接著往下念了起來:「今天是我們離婚的第二個月, 我在國外待了十幾年的親妹妹回來了,說什麼也要陪我去醫院。我答應了。卻在醫院門口碰到了小錦。我好慌,但……我還是想跟她說話。」
「今天她辭職了。還逼我扔掉我們給孩子畫的石膏娃娃, 還好,我悄悄撿回來了。死的那天帶著它, 說不定能找到我們的女兒呢。」
「聽說她開了個公司, 正缺資金,正好, 我有。」
「今天突然病倒, 我被送到了醫院,在擔架車上好像聽見了她的聲音。我醒來之後去找了她,原來, 不是夢。知道我們竟然還有一個女兒的時候, 我高興得寫字都在抖……看來老天爺待我還不錯。」
「最近好像連拿筆都困難了,我好像,不能再寫日記了。」
我念著念著,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媽媽。
她輕輕閉著眼。
像是睡著了。
日記的末尾, 歪歪扭扭還寫著兩行字。
我強忍著眼淚,哽咽地念著:
「宋錦,歲歲平安。」
「我、愛、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