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在驚訝中, 又聽見宴時庭低沉的嗓音:“腳有沒有受傷?”
俞慄搖了搖頭:“沒。”
隻不過淤泥進到了運動鞋裡, 很不舒服。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嬌氣了,小時候他還光腳踩在地裡抓泥鰍呢。
俞慄懊惱地咬了咬唇。
宴時庭深深看了他一眼, 忽然轉過身在他面前半蹲下。
“上來。”
俞慄懵了。
這是要背他的意思嗎?
他猶豫了會兒,道:“我沒受傷, 可以自己走的。”
宴時庭隻是冷聲重復:“上來。”
雨水已經將他的頭發打湿,俞慄見狀,也不好再僵持,舉著傘手腳僵硬地趴到宴時庭背上。
宴時庭雙手握成拳,沒讓掌心直接碰到他的大腿,託著他穩穩起身向山下走去。
雨慢慢下大了,路面變得很難走。
但宴時庭的步伐很穩,託著他的手很有力,一點都沒讓他感到顛簸。
俞慄一手環住宴時庭,一手努力撐穩了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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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珠打在傘面上,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
聽著那沉悶的聲音,俞慄想了想,問道:“你是擔心我又滑倒,會摔到孩子嗎?”
不等宴時庭回答,他繼續道:“你放心,我會保護好它,不會讓它受傷的。”
俞慄當然也不希望他的孩子出什麼事。
所以在踩到亭子臺階邊緣之後,他朝著溪裡倒去,那一瞬間他隻想到了要保護孩子,便隨手緊緊抓住溪邊的小樹,勉強穩住身形。
也因此,手上留下了抓住小樹時摩擦出來的傷。
俞慄說完,宴時庭腳步微頓。
在俞慄看不到的地方,他喉結滾動,躊躇良久,隻是道:“沒有。”
可又該怎麼解釋呢?為了孩子結的婚,沒幾天卻又否認了自己關心孩子?
宴時庭沉著臉不再說話了,穩穩背著俞慄下山。
俞慄也沒察覺到他的異樣,將傘拿低了些,免得風太大吹得傘晃來晃去的。
一路無言。
……
來到山下的一家便利店外,宴時庭給司機打了個電話。
在等司機過來的時候,宴時庭到便利店買了毛巾和湿巾。
不一會兒,司機開著車來到了兩人面前。
上了車後,宴時庭將毛巾和湿巾遞給俞慄,“擦擦,小心著涼。”
“嗯。”俞慄接過來,將湿透的頭發擦了擦。
轉頭看見宴時庭還在滴水的頭發,俞慄手頓了頓。
他猶豫著,遞出毛巾:“你也擦一下吧。”
宴時庭看了他一眼,沉默著接過。
俞慄收回手,餘光突然瞥見林家榮她們三人正從山上跑下來。
這雨來的突然,三人也沒帶傘,不過林家榮和俞欣頭上頂著王建峰的皮衣外套,看上去頭發沒怎麼湿。
而王建峰在二人身後,脫下外套後身上就隻有一件單衣,渾身上下已經湿透了。
俞慄怔怔地看著她們。
宴時庭也注意到了三人。
他到便利店買傘時,店裡就已經隻剩下了最後一把傘。
宴時庭收回視線,看了眼俞慄,把腳邊的傘遞給司機,道:“車子靠邊,把傘給她們吧。”
話音落下,俞慄朝著他看了過來,眼神有些緊張。
司機接過,又問了一句:“宴總,車上還有一把應急的傘,要不也一起給她們?”
“嗯。”宴時庭頷首。
“好的,宴總。”司機應了一聲,緩緩將車開到了王建峰身邊。
在車停下之前,宴時庭將隔板升了上去。
俞慄握緊手裡那包湿巾,偷偷松了口氣。
車窗上貼著防窺膜,他能看到外面的媽媽和妹妹,她們卻不能看到他。
司機降下了副駕駛座的車窗,衝著王建峰喊道:“大哥,雨太大了,你們把傘拿著吧。”
他說完,將兩把傘遞了出去。
王建峰一愣,“這,這怎麼好意思……”
司機看了眼隔板,喊道:“拿著吧,我老板……我開車呢淋不著雨。你們得走到前面才能打到車,遮遮吧。”
王建峰看了眼林家榮和俞欣,才接下了傘,“謝謝兄弟。”
說完他卻直接轉身,將兩把傘都遞給了林家榮和俞欣。
俞慄看到三人似乎互相說了些什麼,最終林家榮和俞欣共撐一把,王建峰撐另一把稍微小一些的。
擔心俞欣著涼,那件皮衣還是披在俞欣身上。
林家榮盡量將傘往俞欣那邊傾斜。
王建峰見狀,加快腳步上前,把自己的傘往林家榮頭上偏了偏。
三人就這麼並肩悶頭往前走著。
車子啟動離開,俞慄也慢慢收回了視線。
他垂下眸看著手裡湿巾的包裝,思緒萬千。
-
原本俞慄打算的是,中午和宴時庭參觀過東山的楓葉林後,下午他們就坐飛機回Y市。
然而剛回到酒店洗完澡,俞慄又開始孕吐了。
或許是因為昨晚熬了夜,也或許是因為今天情緒起伏有點大,所以這次孕吐反應有些嚴重。
酒店房間的廁所裡,俞慄吐完胃裡的東西,虛弱地靠著牆壁。
聽見宴時庭的敲門聲,俞慄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道:“我沒事。”
外面,宴時庭沉默了一會兒,道:“吃點藥。”
俞慄漱了漱口,打開廁所門。
宴時庭手上正拿著一瓶維生素B6片,眉頭緊鎖著,“吃藥緩一緩。”
現在也確實沒有別的緩解方法了。
俞慄抿了抿唇,接過宴時庭遞過來的藥和水。
吃完後,他倒在床上睡了一覺。
再醒來時,外面雨已經停了下來。
俞慄眼神迷糊,看著昏暗的床頭燈發呆。
他突然察覺到手上有什麼異樣,視線一轉,看見手上擦傷最嚴重的地方包著一小塊紗布,手指上被樹枝刮到的傷口包了創可貼。
是宴時庭在他睡著後給他處理的。
俞慄微微愣神。
耳畔忽然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宴時庭端著一碗粥,放到他身旁的床頭櫃上。
“幾點了?”俞慄收起心神,揉了揉眼睛。
“下午四點。”
“啊?”俞慄一怔,“那我們還能回Y市嗎?”
宴時庭坐在床邊,目光沉沉地看著他,“你身體不舒服,我們明天再走。”
俞慄沉默下來,撐著身體坐起來。
明天再走……他早上已經給媽媽和妹妹說過回學校了,所以晚上肯定不能再回家住。
而且……他現在也不太想回去。
那就意味著,今晚他要和宴時庭在一個房間湊合一下了。
俞慄撐著床的手一抖。
他盡量讓自己不去想這件事,端起那碗粥喝了幾口。
這碗粥的味道依然是跟那位私廚做的一樣,看來還是宴時庭做的。
再加上中午吃過藥的緣故,俞慄恢復了些胃口,很快就將那碗粥喝完。
碗空掉後,宴時庭便抬手接過來,又道:“我點了些水果,待會兒吃點。”
俞慄點點頭。
跟宴時庭同處一個房間裡,他本以為會很尷尬,然而沒一會兒,宴時庭出去吃過晚飯回來,就一直坐到桌前處理著公司裡的事。
他預想的尷尬,完全沒發生。
等宴時庭結束時,俞慄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直到大床另一側傳來輕微聲響,俞慄才猛地清醒了一些。
他轉過頭,看見宴時庭穿著浴袍躺了下來。
酒店的床很大,他們之間的距離甚至能再塞下一個宴時庭。
俞慄緊張地捏了捏被子,目光飄忽。
宴時庭關閉了燈,房間裡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俞慄悄悄松了口氣。
然而,這個房間隔音很差的負面作用,下一秒就出現了。
隔壁房間傳來了一陣細微的、不堪入耳的聲音。
下午跟宴時庭同處一室卻沒出現的尷尬,以另一種形式出現了。
俞慄一囧。
他身體緊繃著,暗自懊惱。
早知如此,還不如就回家住算了,如果媽媽妹妹問起來,他就直接說雨太大走不了。
然而現在如果突然起床說回家,那就……更尷尬了。
俞慄的腳都有些緊繃。
好在,旁邊的宴時庭似乎沒有聽到,一點反應都沒有。
聽說近視的人,耳朵也不太好。
——俞慄如此安慰著自己。
好一會兒,隔壁的聲音終於沒有了。
俞慄輕輕搓了搓臉,盡量放松了身體,想要醞釀睡意,卻忽地又聽見了宴時庭的聲音:
“今天心情不好嗎?”
俞慄身體一震,放在被子上的雙手交握著。
他沒問宴時庭怎麼發覺的,畢竟自己今天發了好幾次呆,情緒早就外泄了,想要宴時庭不察覺到都難吧。
思及此,俞慄輕輕“嗯”了一聲。
宴時庭並不是個喜歡追問別人私事的人。
俞慄本以為這次他也不會問,可沒想到,下一秒他卻聽到宴時庭說:
“如果想傾訴,可以跟我說。”
俞慄交握著的手一緊。
或許是因為剛才尷尬的情緒還沒退去,他心裡並沒有太過低落,因此對於傾訴這件事,他並不抵觸。
俞慄輕輕嘆了口氣:“就是,有點想我爸爸了。”
十二歲前,俞慄的家庭很完整,而且幸福美滿。
十二歲時,爸爸去世了,他不得不擔起作為哥哥的責任,保證不給媽媽添麻煩,照顧好妹妹。
媽媽忙著賺錢,他就負責保護好他們的家,將妹妹好好帶大。
他從不在媽媽和妹妹面前表現出難過,一直都很堅強,還能在媽媽、妹妹思念爸爸時,安慰她們。
如今家裡即將有新的變化了,他也得好好安撫迷茫的妹妹,去了解那個叔叔是不是值得的好人,一直保持著冷靜、頭腦清晰。
但其實,面對這個家即將到來的新變化,他也很茫然,很難過。
可是難過是一回事,希望媽媽和妹妹能有新的生活,又是另一回事。
俞慄長長吐出一口氣:“我明白,大家都要向前走。”
他們不可能永遠被困在原地。
宴時庭始終靜靜聽著。
直到俞慄說完最後一句話,他的手動了動,片刻後卻又放回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