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時庭看著他臉上的糾結,頷首道:“可以, 決定權在你。”
看著陷入沉思中的俞慄, 宴時庭垂眸掩去眼中掙扎神色。
他拿起剛才放在一邊的合同,戴上眼鏡,起身道:
“你可以慢慢考慮, 不必急著給我答復。”
說完, 宴時庭看了一眼俞慄,轉身走回臥室。
俞慄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
在之前那次爭吵之後,他想的是和宴時庭、宴家都不要再有接觸了。
那現在呢?
現在有了孩子, 想要沒有接觸是不可能的。
既然宴時庭要承擔起作為孩子另一個父親的責任,那俞慄也願意尊重他這一層身份。
但, 結婚畢竟是大事, 需要考慮的東西比要不要留下孩子復雜多了。
俞慄垂下眼,抿緊了唇。
沒一會兒, 宴時庭換好一身正裝從衣帽間走了出來。
他站在大門邊,看向還在沙發上坐著發呆的俞慄。
清瘦的身形陷在黑色的真皮沙發裡, 透露出迷茫無助的意味。
宴時庭頓住腳步,繃緊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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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手握住門把,喉結滾動,到底還是私心作祟,咽下已經到了嘴邊的話。
他隻道:“早餐已經涼了,我重新給你點一份。”
話音落下,俞慄抬頭朝他看了過來。
宴時庭默默移開視線,避開了與他對視,開門離去。
-
小長假還加班的人不多,因此宴氏公司大樓裡很安靜。
宴時庭來到公司不久,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江苗拿著一份合同走了進來。
“宴總,這是劉律師按照您的要求擬好的婚前財產協議,您看一下是否還有需要補充的。”
他將合同放到辦公桌上,卻發現宴時庭的神情有些不對。
結婚這種應該值得高興的事,為什麼他的老板反而沉著一張臉?
難道是他猜錯了,宴總並不是準備和小俞先生結婚?
江苗有些疑惑,躊躇著道:“宴總?”
“放在那兒吧。”宴時庭沉聲道。
江苗收起心神,點了點頭。
等他出去後,辦公室裡又陷入到一片寂靜之中。
宴時庭這才將目光緩緩落到那份婚前財產協議上。
原本他的計劃,是準備說服俞慄留下孩子,然後提出結婚。
他知道俞慄不擅長拒絕別人,如果他用孩子另一個父親的身份來勸說,俞慄不會拒絕。
然而回到家裡,看到俞慄給他留的燈,宴時庭卻開始猶豫了。
他不該用俞慄的善良,來達到他的目的。
在沙發上坐了一夜,晨光熹微時,宴時庭已經打消了那陰暗的念頭。
可沒想到,俞慄會自己先說出想要留下這個孩子,給了他機會,於是他便能順理成章地提出結婚。
是他卑鄙,用孩子做了借口,將人留在身邊。
宴時庭抬手揉了揉眉心,將那份協議拿起來,放到了最底下的抽屜裡。
他心知用上這份協議的機會,並不大。
然而,雖說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當下午回到家裡,看到空蕩蕩的房子時,宴時庭還是忍不住在門邊站了許久。
……
Y市南火車站邊,一家小飯館裡。
“來,欣欣,快吃吧。”俞慄掰開一次性筷子,遞給坐在他對面的一個女孩。
女孩正是他的妹妹,俞欣。
下午三點過,俞慄午睡剛醒,正在客廳裡緩著頭脹,突然就接到了妹妹俞欣打來的電話。
接通後,俞欣語無倫次地說著自己正在Y市南火車站,身上的現金被人騙走了,手機也快沒電了,不知道該怎麼辦。
俞慄心裡一驚,也顧不得給宴時庭打聲招呼了,匆忙趕到南火車站,在廣場的角落裡找到了抱著書包的俞欣。
“哥哥,你也吃。”俞欣拘謹地捏著筷子,輕聲道。
俞慄被她喚回心神。
他垂眼看了看桌上的菜。
紅燒茄子、炒青菜、回鍋肉。
都是很下飯的菜,可是那色澤一看就能知道肯定是重油重鹽的。
俞慄頓覺有些反胃。
他隻點了一杯酸梅汁,一口一口地抿著,盡量不讓自己吐出來,否則俞欣肯定要擔心了。
“我不餓,剛吃過飯。你不是餓了半天了嗎,多吃點。”
俞欣點點頭,見俞慄真的不想吃,便沒再勸。
她埋下頭扒拉著飯,一連吃了三碗,餓了幾小時的胃才感覺飽了點。
俞慄心疼地看著她,給她插上牛奶的吸管遞過去,“八個小時的火車車程,怎麼沒有買份飯吃。”
俞欣扒飯的動作一頓。
她抬眼看向俞慄,好一會兒,才道:“我不敢。”
俞慄微怔,“怎麼了?”
俞欣低頭看著面前吃了一大半的紅燒茄子,道:“人太多了,不敢說話買飯,怕別人看我。”
她甚至也不敢去上廁所,一路上就抱著書包,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俞慄抿了抿唇。
他知道妹妹腼腆內向,可沒想到,半年多沒見,這份腼腆內向似乎向著不好的地方發展去了。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一下火車,俞欣就成為了騙子的目標,身上僅有的200塊現金就那樣被騙走。
俞慄張了張嘴唇,卻也不知道說什麼。
他喉嚨幹澀,隻道:“沒事,吃吧。”
他想了想,又問:“你來Y市找我,媽媽知道的吧?”
俞欣點點頭,“嗯。我買好車票才給她說的。”
俞慄又問:“怎麼突然想要來找我?”
他原先並不知道妹妹要來Y市找他,下午接到電話時,妹妹就已經到了,他還很是意外。
“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俞欣不愛獨自出門,突然一個人坐火車來找他,俞慄隻能這麼猜測。
俞欣抿緊唇,似乎不知道怎麼開口。
她埋頭吃飯,半晌,才道:“沒什麼,隻是好久沒看見你了,我很想你。”
俞慄一怔,明白俞欣現在可能不想說。
他笑了笑,沒再問,揉了一把她的頭發。
吃完飯結完賬,俞慄拎著俞欣的書包,帶著她坐夜班公交車到了Y大,然後在附近一家酒店裡開了兩間房。
俞慄檢查完一間房間,出門前,道:“今晚早點睡吧,明天哥哥帶你出去玩。”
“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俞欣站在床邊,手指把玩著書包的帶子,躊躇許久,道:“我想去動物園。”
“好,我待會兒就訂票,明天我們早點起。”
又叮囑俞欣關好房間門後,俞慄才回了另一間房。
訂好明早十點的票後,俞慄才想起來,自己離開宴時庭那套房子的時候,忘了給宴時庭說一聲。
他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放下了手機。
在考慮清楚之前,還是先不要過多接觸了吧。
第二天一早,俞慄叫醒俞欣,帶著她來到了Y市最大的動物園。
小長假時期,動物園的人很多,兩人排了很久的隊,才成功進入園裡。
不知道是不是懷了孕的緣故,俞慄體力不如以前,走了一會兒就選擇帶妹妹坐觀光車。
一路上參觀了不少動物。
最後在熊貓園外的一個亭子裡,兄妹二人坐下來解決午飯。
動物園裡的餐廳收費太貴,他們吃的是在園外買了帶進來的面包。
中午陽光正好,附近都是樹林,空氣清新,風景宜人。
俞欣看著在外面草坪上玩的一家四口,吃著面包的速度逐漸慢了下來。
她垂下眼,悶悶地問:“哥哥,你說媽媽會不會再婚啊?”
俞慄一怔,“怎麼這麼問?”
“就是……”俞欣捏緊了面包袋子,“說出來你不要笑話我。”
“在放假之前,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見媽媽和一個叔叔結婚了,而我們作為她跟前夫的孩子,就不能出現在她的婚禮上。”
“然後我們就在辦婚禮的場地外假裝陌生人路過,實際上是想看看她開不開心。”
俞慄放下了手裡的面包。
他看著俞欣,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欣欣是不是看到了什麼,所以才會做這樣的夢?”
俞欣眼眶湿潤,慢慢垂下了頭:“放假前幾天,我自行車壞了,下晚自習就是媽媽來接我,然後我看到她身邊每次都會跟著同一個叔叔。”
“雖然他們之間也沒有什麼親密的舉動,但我畢竟是小輩,也許是在我面前故意保持距離呢?”
俞慄默默聽著。
妹妹現在正是青春期,再加上快中考了,肯定會有些心理壓力。
在這樣的前提下,又看到這樣的事,難怪會做那樣的噩夢,產生“媽媽會不會再婚”的想法。
俞慄沉吟片刻,問道:“那欣欣是不希望媽媽再婚嗎?”
俞欣沉默著沒說話。
俞慄又問:“欣欣願意聽一下哥哥的想法嗎?”
見俞欣點頭,俞慄才緩緩道:
“爸爸已經走了有九年了,這麼多年,為了撐起這個家,媽媽絲毫不敢松懈,一天有十四個小時都在打工賺錢。”
“現在我快畢業了,可以給家裡分擔。如果那個叔叔人不錯的話,其實我也希望媽媽可以有新的生活。”
“我知道。”俞欣哽咽著,眼淚滴到面包袋子上,“我其實也明白這個道理。”
“但我就是害怕。怕媽媽有了新的家庭後不要我們,或者叔叔會對我們不好。”
“就覺得,我們原本的家要變了,未來的一切都很不確定,我就很害怕。”
俞欣止不住眼淚,說到最後,哭得身體都在顫抖著。
對未來的惶恐,讓她更加想念俞慄,明明很害怕獨自出門,她卻還是鼓起勇氣,跨越幾個城市來找她的哥哥。
俞慄心疼得抿緊了唇,拍著俞欣後背,默默安慰著她。
好一會兒,俞欣才止住哭勢,擦了擦眼淚。
她抿了抿唇,別扭道:“對不起哥哥,我來這兒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
“說什麼傻話,你哪裡給我添麻煩了?”俞慄給她遞了瓶水,“我們是一家人,能見到你,我很高興。”
俞欣聞言,眼眶又湿了一圈。
她用紙巾按住眼睛,搓了搓,沒再哭出來。
憋在心裡好幾天的話都說出來後,俞欣長長松了口氣。
她吸了吸鼻子,又看向草坪上玩耍的一家四口。
俞慄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抿緊唇,思緒不由得擴散了出去。
周圍休息午餐的人逐漸離開。
那一家四口的爸爸也開始收拾草坪上的野餐布、食物垃圾,媽媽拍了拍兩個孩子身上沾到的草屑,牽著孩子們走出草坪。
俞欣眼神有些落寞:“有的時候,我也會很想爸爸。雖然我對他也沒有多少記憶。”
俞慄收起心神,看著她,揉了揉她的頭發,述說道:
“在你五歲那年的四月份,縣城裡來了個辦動物園的,發了好多傳單,還有花車宣傳。我和你被勾起了濃厚的興趣,周末,爸爸就帶我們去了。
“結果,那個根本不是什麼動物園,隻是在廣場上放了幾個裝著動物的籠子。你看著大籠子裡瘦骨嶙峋的老虎,心疼得哭了,說老虎好可憐,以後再也不去動物園了。”
“然後,為了不讓你留下心理陰影,第二天爸爸就帶著我們和媽媽去了省城,逛了真正的動物園。”
俞欣道:“這件事我記得。”
這也是她有關於爸爸的,為數不多的記憶之一了。
所以在昨天,俞慄問她有沒有想去的地方,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動物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