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時庭正坐在寬大的辦公椅上,垂眸看著桌面上的那支藥膏。
看見俞慄走進來,他抬起眼,問:“吃好了?坐吧。”
俞慄點了點頭,走到辦公桌前坐下。
他抿了抿唇,道:“宴總,這個藥膏是我在床和櫃子之間的縫隙裡找到的。你知道這是什麼藥嗎?”
俞慄還是想再試探一下,也許宴時庭不想跟他有什麼牽扯,那麼他就會裝作不認識這個藥,從而將那晚的事輕輕揭過。
這樣的話,俞慄也就可以順勢“不記得”。
然而,宴時庭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我知道。”宴時庭剛說完,便抑制不住地咳嗽了幾聲。
他的話仿佛砸在鏡子上的錘子,讓俞慄剛才抱有的幻想碎成了好幾片。
俞慄放在腿上的十指糾纏在了一起,他垂下眼睫,問:“那那天晚上的事,你其實一直都記得。”
話音落下,書房裡安靜了好一會兒。
宴時庭點點頭,承認了:“是。”
俞慄幾乎又要控制不住顫抖的身體。
他右手死死掐著左手掌心,眉頭疑惑地皺起來,聲音也帶著濃濃的困惑:“你記得,可是你沒有……你不是討厭我嗎?為什麼沒有來找我的麻煩?為什麼一點表現都沒有?”
“那晚我睡著後,你明明醒著,為什麼還要留在我房間,給我制造出我先醒來的假象?”
隨著那些疑問一股腦兒出現的,還有他控制不住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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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想越不解,越不解便越委屈。
俞慄哽咽著,淚眼婆娑:“然後我擔驚受怕,不確定你是否記得,我絞盡腦汁想辦法去試探你,你沒有反應,我……我就以為你……”
他就擅自以為宴時庭不記得,於是努力自然地像三年前那樣跟他相處,去解釋自己會放下對宴隋的感情。
在他做這些的時候,在他單方面認為他們之間已經說開了的時候,宴時庭是怎麼想的呢?是在默默地看他的笑話嗎?
俞慄突然卡了殼,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很好笑是不是?”
那雙桃花眼被淚水打湿,滿含痛苦地看著他。
宴時庭隻覺心髒抽疼。
他不想提起那件事讓俞慄難過,卻沒想到這樣反而讓他更痛苦了。
可對於俞慄的疑問,他卻無法解釋。
宴時庭緊繃著臉,沉聲問:“俞慄,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是在笑話你?”
俞慄笑容苦澀,垂著頭一言不發。
他承認自己剛剛說的有氣話的成分,是在遷怒宴時庭。
是啊,一切不都是他“自以為是”嗎?他有什麼資格怪宴時庭沒有表現出還記得那晚的事?
“你沒有笑話我,是我自己出盡洋相,咎由自取。”
俞慄突然又想起了這段時間以來,宴時庭跟他相處時的一些細節舉動。
給他上藥,幫他出牌,替他向宴隋說出稱呼上的不妥,在遊輪上生著病還讓出床給他睡……
在中午回來的車上,俞慄沒有上車就睡著。
他那時靠著車窗在想,宴時庭其實對他也不錯。
可現在想來,那些舉動都代表著什麼呢?
俞慄抹了把臉,輕笑一聲,問:“你這段時間那麼關照我,是把我當成什麼了?你的預備情人嗎?”
“俞慄。”宴時庭眼神晦暗不明,“不要說這種話。”
“你那晚中了藥,是我對不起你。”
“還有,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
俞慄下意識反問:“你不討厭我,那難不成,你喜歡我?”
說完他便自嘲地輕笑一聲,否定了:“不可能。”
他們之間的距離那麼遙遠,他有自知之明,宴時庭不可能會喜歡他。
然而,俞慄並沒注意到,在他問出那句喜歡時,宴時庭突然變化的神情。
聽見他的自嘲,宴時庭抿緊薄唇,問:“那你現在怎麼想的呢,是想要我對你負責嗎?”
俞慄的臉一瞬間變得煞白。
“負責?我想要你對我負責?”他嘴裡呢喃了兩遍,看向宴時庭:“所以,你是覺得我今天,是想跟你要一個負責?”
原來,宴時庭是這麼看待他的嗎?
那一開始對那晚的事沒有一點表現,是不是在擔心他索要負責呢?
俞慄撐著辦公桌,緩緩站了起來。
“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沒想過要你負責。”
他扯出一抹笑,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談負責也太幼稚了。”
他現在隻想離開,不想再和宴時庭、和宴家有半分牽扯。
他和宴家這些,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
“俞慄……”
眼神渙散地看著書架上某一點,俞慄輕飄飄地打斷了宴時庭的話:“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吧。”
書房柔和的燈光突然閃爍了一下。
宴時庭握緊拳,沉默許久。
最後,緊握的拳頭猛地松開。他道:“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答應你。”
“謝謝宴總。”
回到房間裡,看著住了大半個月的地方,俞慄感到渾身發冷。
他不該還待在這裡的。
眼眶裡不停湧出淚水,俞慄抹了把臉,拉出行李箱,背上書包悄悄離開了宴家。
他打了個車來到訂好的酒店,走進房間裡,沒插房卡,就在一片漆黑裡慢慢蹲下抱住了行李箱。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明明心裡都在自嘲“有什麼好哭的”,可眼淚就是止不住。
沒事的,沒關系的,明天就開學了。
開學後,就不會和宴時庭再有什麼接觸了。
隻要他回到自己的世界裡,一切就都能過去的。
……
宴家三樓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何管家端著保姆煮好的潤肺湯來到宴時庭的小書房外,敲了敲門。
“進來。”沙啞的聲音響起。
何管家推開門,看到宴時庭正盯著手裡的什麼東西。
他走進辦公桌,發現那是盒潤喉糖。
何管家將潤肺湯放到桌上,道:“少爺,我剛剛看到小俞同學帶著行李走了。”
宴時庭身子一震,視線這才從潤喉糖盒上移開,抬頭問:“知道他去了哪兒嗎?”
何管家搖了搖頭。
他看到的時候,俞慄都已經走到莊園大門口了。
等他追出莊園,俞慄已經坐上了出租車。
宴時庭收回視線,咳嗽幾聲後,道:“你出去吧。”
何管家站在原地沒動。
他躊躇片刻,問道:“少爺,你和小俞同學吵架了嗎?”
不然,小俞同學住的好好的,怎麼大晚上的帶著行李離開。
宴時庭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沒有說話。
何管家見狀,也不好再勸什麼。眼神復雜地看了宴時庭一眼,離開了書房。
小書房裡再度陷入寂靜。
宴時庭看著那盒潤喉糖,閉眼時,俞慄痛苦的淚眼就出現在他腦海中。
那聲聲質問也伴隨著痛苦的淚眼一起出現。
為什麼一點表現也沒有?為什麼制造出俞慄先醒過來的假象?
宴時庭抿緊唇。
他那晚不敢在俞慄醒過來之前先離開,後來也不敢提起那件事。
因為他心裡清楚,如果讓俞慄知道了他記得那晚的事,隻會讓俞慄離他越來越遠。
可是現在的局面,就比那樣要好嗎?
……
後半夜,俞慄才挪上床睡覺。
他做了個夢,夢到了派對那晚他中藥倒在宴時庭懷裡時,宴時庭緊皺著眉,一臉嫌惡、不耐煩地推開他。
隨後,宴時庭冰冷的聲音響起:【想用這種方法和宴家攀上關系?】
【也不看看你到底配不配。】
俞慄心裡一緊,想要反駁自己沒有那樣的想法。
可隨即,他看著夢裡面容不清的宴時庭,又愣住了。
他明白那不是宴時庭會做出來的事、說出來的話。
那都是他內心裡希望的。
他希望宴時庭真的很討厭他,推開他,說他惡心。
這樣的話,那晚的事就不會發生了,他現在就不會那麼痛苦。
可是,他現在知道了宴時庭其實人很不錯,所以連做夢都沒辦法欺騙自己。
俞慄哭著驚醒。
他看著酒店房間的窗戶貼紙,心裡一片茫然。
第16章
九月五日,Y大開學的日子。
林蔭大道上,一些學生正在籌備迎新生活動。
俞慄拖著行李箱從人群中穿行而過,神情恍惚地來到宿舍裡。
現在還早,另外三個室友都還沒來。
俞慄隨便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床鋪,鋪上幹淨的床單,爬上去睡了一覺。
凌晨被那個夢驚醒後,他就一直沒睡著。現在回到住了三年的宿舍,在熟悉的環境裡,困意便湧了上來。
這一覺其實睡得也並不安穩,俞慄總是做著一些不太好的夢。
中午的時候,他迷迷糊糊醒來,聽到了劉琮和徐彬的聲音。
他掀開床簾,探出頭看了眼:“你們來了。”
正在收拾書桌的劉琮嚇了一跳,後腦勺差點撞在上鋪床板上。
“哎喲四兒你嚇死我了!”劉琮拍了拍胸膛,“原來你在啊。”
俞慄點點頭,“我一早就過來了。”
“住本地就是好啊,更別說住的還是宴隋家,有司機接送多方便。”一旁收拾衣櫃的徐彬淡淡來了一句。
四人有一個宿舍小群,前不久幾人聊天的時候,宴隋隨口說過俞慄住在他家。
說起這個,劉琮眼神疑惑地四處找了找,問道:“四兒,宴隋沒來?”
俞慄抓著床簾的手慢慢收緊,他抿了抿唇,道:“我不知道,我自己過來的。”
“宴隋學分已經修滿了吧,那他估計不會來宿舍了。”徐彬合上衣櫃門,掃了眼俞慄。
青年臉色有些蒼白,眼下還有一抹烏青色,一看就是熬了夜沒睡好。
怕是和宴隋吵架了吧,寄人籬下哪有那麼好過的。
徐彬淡淡收回視線,又端了個盆去接水準備打掃衛生。
“對了,四兒你學分也修滿了,這一年打算實習還是考研?”
劉琮說著,又煩躁地“嘖”了一聲,道:“我家裡讓我考研,我都不知道從哪兒下手。真羨慕你,你這三年成績那麼好,肯定能有保研資格?”
俞慄已經從床上爬起來,正踩著梯子往下走。
聽到劉琮的話,他平靜道:“我拒絕了。”
上學期輔導員就找過他,跟他談保研的事。
但家裡條件不好,俞慄就想早點上班賺錢,所以拒絕了。
劉琮怔住。
俞慄家庭條件不好,當初填報志願時聽人說做程序員賺錢,於是就選了軟件工程專業。
這他們都是知道的,但劉琮沒想到俞慄會放棄保研資格。
一向浮誇的劉琮嘴唇嗫嚅幾下,收起抱怨的心思,道:“雖然有點可惜,不過咱們又不是必須得考公考研。”
“你大二時不是獲得了全國大學生新程競賽的一等獎?那你可以憑借這個去一些互聯網大廠了,工資也高。”
俞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