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人都知道我是個不受寵的太子妃。
裴司言還留著我不過是因為我有個做太尉的爹。
11
第十天,裴司言精神大好。
他不發瘋,能自己吃飯喝水。
今天起來的時候還知道要正衣冠,做君子。
我放下心,打算回娘家一趟。
我娘的第四胎終於得償所願生了個兒子,在太尉府的日子比從前好過。
謝明華的病還是那樣,說好不會,說壞不壞。全靠藥吊著。
我去時她正捧著書在讀,十指纖纖塗著蔻丹。
我如從前那樣為她扇風奉茶,謝明華抬頭看了我一眼。
「看過姨娘了嗎?」
「見過了。」
謝明華撇撇嘴,知道我這是有事相求。
「那還不走?」
「我想見見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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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很忙,怕是沒空。」
我坐定了,屁股動不了半分。
「我不忙,有時間等著。」
謝明華吹了口氣,又看起書來。
「那你等著吧。」
一直到屁股坐酸了才看到父親。
見到我,他倒有些驚訝。
從前我回家來總是看過我娘就走,我爹不愛看見我。
因為我實在沒用,蠢笨不說,肚子也不爭氣。
如今沒了裴司言的庇護更是成了棄子,對家族起不到半點作用。
「你倒難得來。」
我垂著眼,「惦念著父親,隻怕父親怪女兒不爭氣。」
我爹道:「今日來所為何事?」
「西南匪患還請爹爹屆時不要派兵。」
我爹愣了下,問道:「陛下偏愛秦王,這等事十有八九是太子去做。我不派兵是將太子置於何地?」
「找個理由讓旁部派兵,親系絕不能離開長安!」
我爹想了想,「你是不是聽到什麼風聲?」
「捕風捉影的事,還不知真假。」
「哼,你這種蠢人,自己的主意有幾分能信!要商議叫太子親自來!」
說罷,他就拂袖離去。
謝明華懶懶打了個呵欠。
「謝琅,我倒不知你還有幾分心機謀算。隻是什麼證據都沒有,你就讓爹爹按你的想法行事,這事起碼得讓太子自己來說吧。你的任務是把太子的心從那個醫女的身上拽回來,不然,若是哪日被休了,爹的臉可就被你丟盡了。」
這樣的話我從小到大不知聽了多少次,說來也不覺得心痛。
隻是她話音剛落就見下人通報。
「太子殿下駕到!」
而後吵吵嚷嚷,一堆人出來行禮。
我仍呆呆坐著,隻看見裴司言逆著光的臉。如神明一般,出現在我面前。
他扶起我爹,溫聲道:「嶽丈大人可否對太子妃客氣點,就當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然後,他朝我伸出手,「謝琅,我來給你撐腰。」
那一個瞬間,我很想哭。
12
上次見皇後才知道,陛下一天清醒的時間不超過兩個時辰。
傳位詔書已經擬好,隻是是太子還是秦王還不好說。
我隻記得皇後冷淡的臉寫滿了恨意。
「我兒在邊關整整三年,險些丟了性命。將將回朝又上趕著要去剿匪,好個秦王好一張抹了蜜的嘴!」
其實愛屋及烏。陛下最愛的就是明貴妃。對於這個兒子自然也是極盡寵愛。
皇後用了一輩子,也沒能走進陛下心裡。
怎麼不恨呢,上一代的恩怨,到下一代還沒分出個勝負。
我滿腦子都是如果傳位詔書最後寫了秦王的名字,那裴司言一定完蛋了。
裴司言完蛋了,我也會完蛋的!
那天,皇後給了我一道聖旨。
一道假聖旨,上面寫著傳位於裴司言。
我心撲通跳得厲害,皇後卻很淡定。
「慌什麼,你以後也是要做皇後的人,沉穩些。」
和真聖旨唯一的區別就是沒有玉璽蓋章。
皇後說:「到了那一天我會帶著真聖旨一起死,到時候你手裡的就是真的。」
「所以你得保證你會盡心盡力輔佐太子,不惜一切代價保證他登上皇位。」
我當然會盡心盡力,因為我壓根不想死。
13
裴司言和我爹聊了很久,出來後我爹滿臉春風也不知裴司言給他畫了什麼餅。
隻是我爹那張老臉第一次對著我笑得如同菊花般燦爛。
「謝琅啊,你真是我的好女兒!」
我應了聲,「能為爹爹分憂最好不過了。」
我爹摸了摸胡子不說話,我隻知道這事大概是談成了。
裴司言也不避著我,隻說我爹的親系可以全然由他調配。
他讓我和他一起去剿匪。
可我不能走,我走了就沒有辦法把聖旨公之於眾。
我得留在這,守著長安,守著裴司言的後方。
「我吃不了西南剿匪的苦。」
裴司言冷著臉瞧我,瞧得我有幾分心慌。
他下定了結論。
「謝琅,你有事瞞著我。」
我下意識否定,「沒有。」
裴司言欺身而上,壓住了我的肩膀。這個姿勢,我剛好蜷縮在他懷裡,動彈不得。
「什麼事情,要瞞著你的夫君?」
他把夫君兩個字說得極重。
「謝琅,你知道什麼是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嗎?我絕不會懷疑你,同樣的你也可以相信我。」
我推開裴司言,從床底的暗格裡抽出那道聖旨。
「裴司言,我不能陪你去西南。如果我去了,長安就要落入他人手中。我得留在這,隻有這樣你才能名正言順地坐上皇位。」
裴司言擰著眉,「這太危險了,偽造聖旨是誅九族的死罪!」
我打斷他:「這就是真的!宮裡那一份在陛下走後隻會落到秦王手裡!」
裴司言似乎想明白了什麼,道:「父皇已經不清醒了,為了防著秦王,那道聖旨一定在母後手裡。」
我點點頭,「所以,你不要辜負母後,也不要辜負我。君命難為,裴司言你得活著回來。」
裴司言艱難地開口,「倘若他要對你下手呢?」
「不會的,」我搖搖頭,「沒有人知道我這裡還有一道聖旨。」
「等你回來,我才會把它拿出來。陛下突然病逝,秦王把持朝政。皇後娘娘無奈才將這來不及蓋章的聖旨給我,而自己卻被逼死在內闱。」
我抱著裴司言,感覺肩頭湿了一塊。
「我不走呢?我不走母後就不用死,你也不會有事。」
我咬著牙,輕聲說:「你不走就是抗旨,抗旨的下場我們承擔不起。東宮處處都是眼線,三年前的病症不是意外,就連邊關都有秦王的手。裴司言,這是最後的鬥爭了。」
「我是你的妻子,我必定時時刻刻站在你一邊。裴司言,別讓我失望,我挺怕死的。」
「我知道。」裴司言攬著我,「貪生怕死,是個好吃鬼。我從前說若是誰娶了你定是倒了大霉。我騙你的,我是怕誇了你,旁人就要高看你一眼。若是我娶不到你,真叫比死了還難受。」
裴司言剛剛凱旋又要去剿匪,如今陛下病重是秦王衣不解帶地伺候。
朝廷的風向變化很快。
有人開始押寶,畢竟裴司言的太子之位一開始就是皇後想盡辦法謀劃來的。
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就入冬了。
裴司言很久沒寫信回來,也可能寫了被人攔在半路。
陛下薨了,傳位於誰卻不知道。
皇後娘娘在未央宮點了把火,燒得幹幹淨淨。
按道理來說,該是太子繼位。
可秦王不放權,大有謀逆的架勢。
這個節骨眼上也沒有人敢跳出來反對他。
裴司言已經很久沒有消息了。
東宮被人圍了個水泄不通,都是秦王的人。
小柳每日唉聲嘆氣,生怕哪天守門的手一抖我們兩個就人頭落地。
雲起打探了一番,決定趁著雨夜帶我們逃走。
我把聖旨妥帖地放在包袱掛在胸口,跟著雲起鑽過狗洞。
衣服早就湿透了,整個人狼狽不堪。好在是躲過層層防衛逃了出來,隻需要找個安全的地方。等著裴司言回來就行。
我剛要感謝雲起,一抬眼卻看見了溫瑤。
她站在秦王身邊,滿臉的恨意。
「謝琅,我們又見面了。」
我幽禁了她數月,也難怪溫瑤恨我。
秦王笑眯眯地朝我伸出手,「我早說了,我這個嫂子聰明得很。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看穿我精挑細選的小侍衛。」
雲起在雨中,頭垂得很低,像被拋棄的可憐小狗。
14
還好沒人知道我包袱裡藏著聖旨。
雲起負責看守我。
秦王府的伙食太差,每日都是白菜豆腐。吃得我腸子都快被洗淨了。
無聊的時候我就在屋子裡數羊,雲起就在外頭聽著我從一數到一萬,再倒頭數過來。
我不跟他說話,雲起憋了三天才問我。
「主子,你為什麼不罵我呢?」
「罵你又有什麼用,你也不容易。我隻是替自己可惜,當初看錯了人。」
隔著窗戶,我看見雲起黯淡的神情。
他其實一直都是個好孩子。
別的侍衛都仗著我管家不行到處撈油水,隻有雲起踏踏實實地拿月俸。
他抬起頭,眸子很湿潤。
「主子……」
就兩個字,我知道他委屈。
一個是舊主,一個是真心對他的新主。
哪個他都得罪不起。
我吃不下白菜豆腐了,雲起從外頭給我帶了隻燒雞。
還有一些消息。
「太子已經在城外了,或許明天您就能出去了。」
我舒了口氣,「我爹的親系還是很能打的。」
雲起的眼裡寫滿了哀傷。
「秦王殿下,讓我殺了你鼓舞士氣。」
手裡的雞腿頓時就不香了,我食不知味地嚼著。
總不能做個餓死鬼。
「什麼時候動手?」
雲起很詫異地看著我,「我不是來殺您的。」
「那你是要放我走?」
雲起點點頭。
「那你也會死。」
那人笑,怪不是滋味。
「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主子給的,不然我該死在東宮。」
來不及廢話,我拿好包袱跟著雲起趁著夜色在秦王府狂奔。
忽然有箭矢擦著頭皮飛過,雲起沉聲道:「別回頭快走!」
我不敢遲疑,伏低了身子,手腳並用往前爬。
射箭的聲音沒停過, 卻都落在了我身後。
很久沒有聽到雲起說話了, 四周都是血腥味。
我回頭,才發現秦王正一臉玩味地盯著我。
而身後, 是早就成了血人的雲起。
跑不掉了。
我又回去。
雲起已經被扎成了刺蝟,這會子不住往外吐血。
我怎麼止也止不住。
他握著我的手,因為氣管裡都是血, 每說一個字都不住湧出血沫。
「主子,主子別哭,為我這種人不值得。」
溫瑤在一旁說:「忠僕不事二主, 他既生了異心,就該死。」
秦王在一旁搭腔:「雲起,你是忘了本王如何把你從死人堆裡救出來教你本事的,如今就這樣報答本王?」
雲起隻剩最後一口氣了,目光看向秦王。
「主子……我……」
我打斷他,「你欠他的早就在東宮,在裴司言的劍下還清了, 你如今的命是我給的。你不欠他,做了那麼多事還不足以他的恩情嗎?」
雲起轉動眼珠看向我,「謝琅……」
他第一次不叫我主子, 不叫我娘娘,卻也是最後一次。
我合上他的雙眼,從雲起胸口滾落幾塊核桃糕。
溫瑤緩步走到我身前。
「我一直很奇怪, 你幹嘛一直顧著這包裹?」
她彎腰似要搶奪,卻被秦王制止。
「明日兩軍陣前再打開吧。」
15
我第一次站這麼高,風吹得人腦袋發蒙。
要是一不小心歪了下身子,摔下城樓可不是死無全屍?
我還是一眼就看見了裴司言, 還是騎著高頭大馬,滿身的肅殺之氣。
秦王拎著我的衣領, 漫不經心地問裴司言:「要江山還是要美人?」
我其實能猜出裴司言的答案,如果要我豈不是把身後誓死追隨的將士當猴耍?
裴司言抿著唇, 搭上弓箭,指向溫瑤:「你呢?要江山還是要美人?」
隻見秦王微微一笑,親自取出刀來捅死了溫瑤, 然後在對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將她推下了城樓。
「這個問題,需要思考嗎?」
裴司言放下了弓箭, 我站在城樓上遠遠望著他。忽然覺得腿有些發麻,若是裝作一不小心掉下去。或許等會兒裴司言選擇江山的時候我不會太傷心。
可我眨巴眨巴眼,聽見了裴司言的回答。
「要美人。」
眼淚滾了下來。
秦王笑著拍了拍我的肩, 「嫂嫂,你活下來了。」
我顫抖著走下了城樓, 那個包袱被秦王拿走了。
那邊小柳已經等不及了,拉著我就要去城門。
「【就」直到他把我緊緊抱在懷裡,才有幾分真活過來了的感覺。
裴司言不住說著:「謝琅不怕,我接住你了!」
城樓上, 秦王打開了我的包袱, 卻沒有想象中的聖旨。有的不過是一卷字畫。
他錯愕地看向我,怎麼也想不明白怎麼會有人奮不顧身保護一幅字畫。
與此同時,大軍中我爹騎著馬高舉右手。
「我有先皇遺詔,繼承大統者乃太子殿下。秦王狼子野心, 人人得而誅之!」
喧囂裡,我和裴司言相視一笑。
賭贏了。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我從來沒有問過裴司言為什麼剿匪前一天要把聖旨偷偷給我爹。
就好像他也從來沒有遲疑過要選擇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