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情願地抿了一口,又說了些場面話,才算結束。
沈家這邊忙完,就到了回門的時辰。
我其實並不想回去,可架不住沈長雲的熱情。
他足足準備了兩馬車的回禮。
我扯了扯他的衣袖,「這些是從哪裡來的?」
他故作神秘,「山人自有妙計。」
7
宋府門口,阿姐回來得比我早。
她穿著綾羅綢緞,發間插著玉簪珠翠,整個人金光閃閃。
她同裴照站在一起,宛如璧人,可臉上的笑容卻有些勉強。
我猜測,她這個樣子,一定和裴照有關。
母親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
父親站在一邊,眉眼間卻泄出了幾分得意之色。
阿姐時不時地轉頭看向街邊,在看到我之後,才笑得真情實意起來。
「妹妹來了!」
母親的笑容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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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眉頭緊鎖,「丟人現眼。」
我壓住心中的怒火,看向沈長雲。
「我們回去吧,我出嫁時,不曾有分文嫁妝,你又何必準備這些回禮。」
他反手將我的手握住,挑了挑眉,「別擔心。」
我和沈長雲雖不受待見,但伸手不打笑臉人,該有的禮節不能少。
他和裴照被父親叫到了書房。
整個大廳,隻剩下我和阿姐兩人。
沒了外人,她便不再演戲。
她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隨即嘲笑道:「妹妹回來,穿的便是這種貨色?」
「沈家可真是摳搜,竟連一件好衣裳、一副好首飾都不舍得給妹妹買。」
我並沒有被她激怒,而是笑了笑。
「如果我沒記錯,阿姐身上的衣裳、首飾都是以前的舊物,侯府竟讓阿姐穿著舊衣裳、戴著舊首飾回門嗎?」
我戳到了她的痛處,她口不擇言:「你算個什麼東西!一個窮酸書生的妻子,也敢跟我頂嘴,我可是侯夫人!」
我冷哼了一聲,「一個落敗的侯夫人嗎?」
外人不知,可我是實打實經歷過的。
裴照承襲的爵位,不過是個虛名。
皇上體恤裴家先祖有從龍之功,才一直沒忍心褫奪爵位。
而侯府在裴照爺爺那一輩,便已經落敗。
偌大的侯府,早就成了個空殼子。
上一世,我苦心經營,才讓侯府眾人能維持住表面的光鮮亮麗。
不知道阿姐,能否有這本事。
她揚起手,似乎想要打我。
可巴掌還未落下,就被人攔了下來。
我轉頭看過去,是沈長雲。
「我捧在手心裡的人,你也敢打!」
阿姐怔怔地看著他,似乎不能理解為何上輩子懦弱迂腐的人,這一世竟會站出來護著我。
他將我擋在身後,「別怕,我保護你!」
那一剎那,我的心好像泡在了酸水裡,酸酸的,有些脹,又有些疼。
從小到大,無論阿姐如何欺負我,所有人都視而不見。
這是第一次,有個人擋在我面前,說他保護我。
其他人也跟著走了進來。
父親不分青紅皂白地呵斥我,「錦書,道歉!」
他一如既往地站在阿姐那邊,我並不覺得失望,許是早已習慣。
他再次出聲,「道歉!」
和他的聲音一起出來的,還有沈長雲的聲音。
「道個雞毛歉!」
他拉著我往出走,到門口時,他回頭看向屋內的人。
「我看你們才是反派!」
他大概是氣壞了,牽著我胡言亂語。
「你怎麼不反抗!
「笨死了,就站著被欺負嗎?」
我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卻什麼都沒有說。
怎麼不反抗?我也試過,可沒什麼用。
一個自小在閨閣中長大的庶女,能翻起怎樣的風浪呢?
唯一成功的反抗,大概是在侯府吧。
雖然被打得頭破血流,可那是第一次,順了自己的心意。
一直走到大門口,他突然停頓了下來。
我小聲詢問他,「怎麼了?」
他讓我站在原地等著,然後快步跑了進去。
不一會兒,他駕著馬車從後門出來。
「不給嫁妝還欺負你,這些回禮我才不給他們呢!」
我撲哧一聲,笑出了聲。
8
馬車上。
我實在沒忍住追問沈長雲,那些回禮是哪裡來的?
他狡黠一笑,打開了腳下的一個箱子。
我才發現是空的。
他晃著腦袋洋洋得意,「這叫空箱記!本來也沒打算真的回禮。」
我不禁莞爾一笑。
「你好像同其他人不大一樣?」
他面帶疑問地看著我。
我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官道邊上,商販們聚集在一起,吵吵鬧鬧。
快到沈家時,小腹突然絞痛起來。
我強忍著疼痛,可沈長雲卻敏銳地發現了我的異樣。
「你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難以啟齒。
他神色緊張,「是不是宋家給你下了毒?你吃了什麼?喝了什麼?我去給你找大夫!」
我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不用!」
「可是你看起來很難受的樣子?」他擔憂道。
我咬著下唇,輕聲道:「隻是來了癸水。」
他松了一口氣,隨即面上一紅。
馬車在沈家門口停下。
還未等我反應過來,他強勢地將我抱在懷裡。
我微微掙扎。
他將我按在懷裡,「別動,再動我就抱不動了。」
我有些窘迫,窩在他懷裡小聲反駁道:「我不重。」
「對對對,你不重,是我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
到了這時,他竟也有逗我的心思。
許是受了累,這次的痛覺來得比往常更明顯。
我咬著牙將自己收拾妥當,扶著牆壁回到房中。
沈長雲正裹著被子躺在床上。
我微微一愣。
他見到我,立刻從被窩裡鑽出來,不由分說地將我拽到床前。
「我已經暖好了床,你快躺下。」
我鼻子一酸,乖乖躺了下去。
更劇烈的疼痛襲來,我整個人蜷縮在一起,手腳冰涼。
他焦急地望向我,「是不是很疼?」
我點了點頭。
他眼睛一閉,頗有壯士斷腕的悲壯,「那我替你揉揉吧?」
沈長雲的手很熱,像個小暖爐。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起了作用,小腹似乎沒有那麼疼了。
他問我,平常也這樣嗎?
我嗯了一聲,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
「十二歲那年,阿姐丟了心愛的耳環,她非說是被我偷了,無論我如何解釋,母親也不相信,她罰我在雪地裡跪了一整天,那之後,就落下了毛病。」
「這樣的人也能當女主!明明她才更像惡毒女配!」
我眼含笑意地盯著他。
他自覺失言,低下頭更加賣力地替我揉肚子。
我沒有追問,因為我知道,若是他不願意說,無論我問多少遍,他也不會告訴我真相。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沈長雲守著我,面前的桌上放了一本書。
但很顯然,他的魂兒早就飄到了天邊。
我輕咳了一聲。
他嚇得一激靈。
見我無礙,他面露喜色。
「我讓娘給你包了湯圓,我去給你煮!」
9
自打上次的事情過後,我同沈長雲的關系更親密了些。
他白日裡在書院讀書。
我和沈母就在家裡做些輕松的活計,賺點銅板,維持日常開銷。
和沈母相處久了,便會發現,她心腸不壞。
隻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饒人。
她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提及,想要抱個孫子。
我有些尷尬,畢竟我和沈長雲到現在還沒有圓房。
之後,我隱晦地向他提過這件事。
第二日,我便聽到他告訴沈母,孩子隻會影響他考取功名的速度。
沈母一聽,這還了得,便不曾再提起過。
日復一日,這日子過得又快又慢。
院子中的石榴花嬌豔如火。
沈母笑道,等石榴成熟,最大最甜的那個給沈長雲,稍次之的留給我。
我笑笑不說話。
她就急著解釋,「我可不是刻薄你,隻是長雲讀書辛苦,我心疼他罷了。」
頗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
這日,沈長雲像往常那般去書院讀書。
隻是剛到午間,天就陰了下來,看著有落雨的趨勢。
沈母急忙催促我去書院給他送傘。
路上途經一家首飾鋪子,想起沈母發間那根恆久不變的竹筷子,我停下了腳步。
隻是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阿姐。
她整個人容光煥發,神色間帶著女兒家的嬌羞。
我不願和她有過多的交集,正欲離開,可一轉身就撞到了人。
阿姐欣喜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阿曄!」
令人作嘔的燻香直往鼻孔裡鑽。
我顫著身子,緩慢抬起頭。
在看到那張熟悉又讓人惡心的面容時,我整個人如墜冰窟。
裴曄,裴照的庶弟。
「這位姑娘,你可還好?」他伸出手來扶我。
我猛地後退一步,躲開他的觸碰。
「別碰我!」
阿姐自然認出了我。
她快步上前,擋在裴曄面前,像是在宣示主權。
「宋錦書,你在幹嗎!」
裴曄錯愕地看著她,「宋錦書?這位姑娘是大嫂的妹妹?」
她勉強地笑了笑,急忙解釋,「是,是我沒有管教好妹妹,你莫生氣。」
他溫和一笑,宛若春風拂面。
「不礙事。」
阿姐的眼神有些飄忽,神色也不大自然。
我心中升起一個可怕的想法。
我不想摻和到侯府的事情中,隻想趕緊離開這裡。
可裴曄的目光卻望向了我。
我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
「原來是錦書妹妹,妹妹可有看上的東西,就當是我為剛才的唐突行為賠禮道歉。」
我冷著臉道:「不必!」
阿姐咬牙切齒地看著我,「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淡淡地看了二人一眼,轉身往外走。
可裴曄卻抓住了我的手腕。
那種冰冷惡心的觸感,像是一條毒蛇從皮膚上緩慢蠕動。
我抬起手,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10
我不大願意去回憶上一世。
外人看來,侯府夫人錦衣玉食,榮華富貴。
可偌大的侯府,不過是一座表面華麗,實則腐爛的牢籠。
侯府那一大幫子人,都是吸血的水蛭。
至於裴照,是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
上輩子嫁給他之後,我以為自己得了上天垂憐,尋得良人。
可新婚夜,他卻丟下我,獨守空房。
我能嫁給他,本就是高攀,因此心中惶恐不安。
我擔憂自己做錯了事情,惹他不快,對他愈發體貼。
可他對我始終冷淡,更是在我主動求歡後,罵我浪蕩,不知廉恥。
那段時間,我吃不下,睡不好。
直到兩個月之後的深夜。
我睡到一半,一雙冰冷的雙手在我身上遊走。
我嚇壞了,趁其不備,光著腳跑下了床。
慌亂之下,我點燃了燭火。
燈火下的那張臉,正是裴曄。
我驚聲尖叫,裴照推門而入。
我見到救星,哭著撲到他身邊。
可他卻避開我,看向了裴曄。
「廢物!不是讓你不要暴露身份嗎!」
裴曄訕訕道:「誰知道她睡得這麼輕。」
我這時才知道,這一切都是裴照一手安排。
他蹲下身子鉗住我的下巴,神色晦暗。
「錦書,我需要一個孩子。
「一個名正言順的孩子。」
他替我將散落的發絲別在耳後,然後將我推給裴曄。
「看好她。」
我死命地抱著他的腿,哭著求他:
「我是你的妻子,你怎麼能把我推給你的弟弟,你要孩子,我們可以生呀,你不要這樣對我!」
可我的話不知怎樣觸到了他的逆鱗。
他眼神狠戾,將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下。
那扇打開的房門再次關閉,隔絕了屋內和屋外的世界。
裴曄黏膩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
「大嫂可真會說笑,大哥可沒有讓你生孩子的本事。」
我這才知道,裴照是天閹之人。
此前種種,皆有了解釋。
「別怕,我會好好疼你的。」
兄弟共妻,這就是口口聲聲喊著禮義廉恥的世家大族。
我不記得自己哪裡來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