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宋大人指責我爹連妻兒都護不好,他也罕見地沒反駁。
宋大人和宋夫人走的時候,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嘴巴張了張,想說點什麼,卻始終沒說出口。
那一聲爹娘,實在不知道怎麼叫,總覺得一旦叫了,我跟姜家便會漸行漸遠。
我舍不得。
晚上,我跟宋清安一起睡。
我倆躺在床上,順著年齡,講我們小時候的事。
「我三歲的時候就開始摸棍子,把隔壁那個欺負人的小胖子給揍了。七歲就跟著去校場,十三歲就上戰場了,那時候個頭不高,隻能騎骡子。」
「我三歲的時候大病一場,娘守了我許久,從此不能吃肉,爹就不許家裡人在我面前吃肉了。大哥和三弟饞了,隻能在外面偷偷吃。」
我一下子覺得心裡悶悶的。
我最喜歡吃肉,她卻打小都不能吃。
我總覺得自己似乎把她那份兒肉都吃光了。
宋清安卻握住我的手:「爹娘、大哥和三弟對我的關切,原本都是你的,是我佔了你家人對你的關心和愛護,是我對不住你。」
我趕緊說:「不不不,姜家的一切原本也都是你的,是我佔了你的。你該在姜家習武騎馬才是。」
我們都佔了對方原本該有的家人和愛。
她笑道:「那咱們就不論這些了,誰也沒佔誰便宜,一切不過是陰差陽錯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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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緊點頭說是,正是如此。
雖然我們互相都是假的女兒,但家人對我們的愛卻是真真切切的,一點也不摻假。
11
宋清安問起我說的秦三姑娘和李五姑娘的事兒。
「怎麼你一說,她們便肯道歉了?」
我笑道:「那是因為我看到她們假裝跟澤善公子偶遇,她們怕被拆穿,自然就慫了。
「不過,我本也沒打算說出來的,雖然我們姜家不在意這些,但我也知道,其他人家的姑娘有多在意名聲。」
就算我看那兩人不順眼,但也沒打算毀她們名聲,影響她們以後說親事。
宋清安抓緊了我的手,感慨道:「秀兒,你心思通透,愛恨分明,我喜歡你的性子。」
她誇得我怪不好意思:「我知道嫁人對一個女孩子有多重要,對很多女孩子來說,嫁人等於再次投胎,不能被任何事影響。」
不過……
「清安,你也不用擔心這些。你現在是咱們姜家的人了,爹娘和兄長們早就說過,不要怕嫁得不好,若是對方不好,盡管回家來或者是打回去,咱們姜家沒有受氣的窩囊人。」
宋清安笑道:「可我哪裡會打回去啊?」
「那就叫我,我幫你打回去。你叫我一聲好姐姐,你說打誰我就打誰。」
我拍著胸脯,保證以後一定保護她。
她不肯,說她問過了,是她先出生,她該是姐姐才對。
我也不肯做妹妹,就是要做姐姐。
我們倆爭了幾句也沒爭出來,隻好作罷。
宋清安的身子當真是不太好,說了幾句話便乏了,早早睡下,偏偏睡不好,夜裡翻了幾次身。
我時不時摸摸她的手心和額頭,生怕她夜裡發病。
第二天,家裡單獨給她做了飯菜,我們全家也都跟著吃素。
我爹偷偷感慨:「宋家對清安真是盡心盡力,能一家子為了她一個吃素。之前我看到宋家的宋哲安和宋思安在外偷偷吃烤雞,還為此取笑過宋文風。想想真是不該。」
我爹是覺得,若是要他不吃肉,他恐怕做不到,但宋家卻做到了。
這一份毅力就讓他欽佩。
「我看錯了,宋文風不是個孬種。」
娘也跟我說:「宋大人和宋夫人做這一切,原本也是為你,他們把清安當成了你。他們是一對好爹娘,若你在宋家長大,想來也會長成個好姑娘。」
她勸我下次見了宋大人和宋夫人主動緩和下態度。
「秀兒你記得,不是你叫了她們爹娘便是背叛我們,他們本就是你的爹娘,你有人喜歡有人疼,我們都高興。
「以後宋家是你的家,姜家也是你的家,正如你說的一樣,你隻是多了個家,多了一對爹娘跟兄弟姊妹。」
我悶頭說好,想著若下一次見到宋大人,一定叫他一聲爹。
12
幾天後我跟清安出門逛街就遇見了他,我悶了一會兒,沒叫出來。
他顯得也很拘謹,張張嘴,從懷裡摸出一些碎銀子來。
「買,買些喜歡的。」
宋家清廉,窮,幸好宋夫人擅長經營,不然一家子都要餓死了。
我把銀子退回去,他很生氣,塞在我手裡就走。
想了想,又回頭,在身上摸了又摸,塞給清安一些銀子。
「照看好自己。」
這才真的走了。
我倆看著手中的銀子,都忍不住搖頭笑。
宋清安說:「爹一向這樣,公平,還有點,執拗。」
我笑道:「巧了,我爹也這樣。」
我們倆在首飾鋪子裡轉,想給家人買些禮物,剛巧遇見澤善公子。
澤善公子長得很好,上京城裡像他這麼好看的,大概也就是大理寺少卿了。
他跟我們攀談了幾句,見我們要買首飾,說自己也要給宣平王買禮物,請我們幫忙選玉佩。
我幫他選了個最大最貴的:「顯得富貴,襯你們皇家身份。」
清安捂著嘴笑,澤善公子倒是不介意,還真買了那個最大最醜的。
為了表達感謝,他又送我們小禮物,說是謝禮。
本來不想要,他說不要就送到府上,無奈,隻能拿了。
我就知道,拿了這東西沒好處,幾天後,京城就傳了各種謠言。
「宋清安,不對,現在應該叫姜清安了,其實是個庶女,當年姜將軍在外面跟個瘦馬所生,卑賤身份奴婢一樣,竟然還敢勾引澤善公子。」
「真是痴人說夢,她那樣的身子和身世,怎麼好意思做夢進皇家?」
「哎呀,宋家幫姜家養了這麼多年,沒想到養的是個庶女。自家女兒卻被當成庶女養大,真是倒霉。」
謠言都是衝著清安去的,宋家先知道了,上門來小心詢問,誰承想被她聽到。
關於清安的身世,瞞不住了。
……
清安的母親叫尹娘,是個可憐女子,被人當瘦馬養大,長大後要麼賣個好價錢要麼拿去做人情。
「我被同鄉算計,在一次酒宴上跟她做了錯事,之後便將她帶回來。她性子安靜乖巧,夫人接納了她,待她也如親妹子一般。隻是沒承想,那一次便有了身孕。
「那些人將尹娘養大,隻是將她當作籌碼,本也沒打算她能活多久或者是生兒育女。所以,給她用了很多歹毒的方子約束身材和相貌,因此傷了根基,五髒六腑都有毒性。」
因為尹娘身子不好,懷孕辛苦,大夫還說過,生下來的孩子也會根基很差,甚至很可能早早夭折。
可若是引產,更會要了她的性命,隻能等孩子生下來。
我爹娘尋了許多方子給尹娘調養身體,這才讓她能安穩度過孕期。
「那時候在觀音廟,其實不是我生產,是尹娘在生產,隻是她生了清安沒多久,便撒手人寰。我生了三個兒子,沒有女兒,便將孩子帶在身邊,當親生女兒教養。」
我娘摸了摸我的頭,也是沒想到,她當作尹娘女兒養大的女兒,竟然是別人的孩子。
我小時候也是無意間知道了身世,難過了些天,又覺得這也不算什麼。
也是怕清安難過,大家便決定一塊兒瞞著她。
誰承想,這件事不知道被誰捅出來了。
我娘瞪爹:「一定是當年知道這件事的人,你那幾個同鄉。」
我爹很羞愧:「怪我。」
宋文風又問:「你們前些日子不說,是怕我們看輕了清安嗎?」
我爹更羞愧:「我們是怕清安在意,畢竟你們是讀書人家,在意這些什麼嫡庶的。」
宋文風冷哼:「我們是讀書人家,不是木頭人家。」
清安已經紅了眼,我便勸道:「什麼嫡女庶女的,咱們姜家不在意這些,你別難過,你看看我,活得不是很肆意嗎?」
她卻是說:「可你當年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一定很難過吧?這些難過本該是我來受,你卻替了我。是我欠了你的。」
我:「……」
這丫頭,怎麼這麼會胡思亂想呢?
我在她頭上拍了一下:「好啦,我不難過,你也不欠了什麼,咱們倒是該想想,是哪個混蛋在外面詆毀你,找他算賬去。」
不管是姜家還是宋家,對什麼庶女都不在意。
那些人除了針對清安,還有要挑撥我們兩家關系的意思,其心可誅。
還有那澤善公子,出現的時機未免太巧。
13
為了顯示對清安的重視以及我們兩家的關系,兩個娘親帶著我們頻繁出門參加宴席,親親熱熱,和睦無比。
至於說起清安的親事,兩個娘也是統一口徑。
「清安身子不好,年紀又還小,我們打算多留幾年呢,哪裡會著急說親事?這孩子老實,我們打算找個老實點的人家,就算被欺負了,我宋姜兩家也能壓得住。」
這謠言本該很快擊破,隻可惜,蕭澤善總時不時在宴席上出現,還來攀談,這就讓眾人的眼神更耐人尋味了。
我將蕭澤善堵在無人處,問他究竟何意。
「這樣戲耍女子,澤善公子覺得很有趣?」
他卻是看著我笑道:「秀兒姑娘怎能斷定我是戲耍而不是真心實意?」
當真有真心實意?
他又嘆道:「那些人說的也確實是謠言,畢竟我真正心儀的姑娘可是……」
他眼神在我身上打轉,看得我直起雞皮疙瘩。
我要是聽不出他的意思,那才是傻子。
但我隻當沒聽懂,轉身便跑。
我爹說,遇見心眼子太多的人,別猶豫,要麼裝傻要麼跑。
對蕭澤善,就該如此。
我沒敢將此事告訴家中人,我娘卻覺得這件事還是該宋文風去宣平王府探探口風。
畢竟,宣平王跟宋文風年輕時候曾是朋友,有些交情。
隻是,宋文風卻在這時候出事了。
他查到了貪汙銀兩的線索,怕錯失機會,自己帶人出城去找。
「他一個文臣,手無縛雞之力的,亂跑什麼?」
我氣壞了,這宋大人還說我爹是莽夫,我看他也不遑多讓。
我把宋清安往宋夫人懷裡一塞,抽了鞭子卸下馬車,翻身便上馬。
我動作幹脆利落,她們倆看得呆了。
我在馬上道:「我去找爹,定然將宋大人尋來,你……宋家娘親,你別擔心。」
我策馬而去,先去尋了我爹。
爹聽了之後也是罵了兩句,趕緊點了三十個人,帶了大哥,我們一塊兒往城門去。
爹派了人打探消息,知道宋大人往哪裡去,又叫斥候前去探查,一直找到晚上,才驚覺宋大人竟然被人販子帶走了。
「賣掉朝廷官員?」
我爹大驚失色:「那些人是瘋了嗎?宋文風一個瘦巴巴脾氣還倔的臭書生有什麼好賣的?誰買啊?」
大哥很無奈:「爹,他們的重點是要滅宋大人的口,讓他不能繼續追查銀兩吧?」
爹其實也知道,他隻是一著急就會亂說話。
我們星夜兼程,一刻也不敢停歇地趕路,總算是在天亮時候找到了那群人。
我爹手一揮,眾人分工協作上前,我也提著刀衝向馬車。
掀開車簾,馬車裡宋大人正被刀架在脖子上。
匪徒急赤白臉:「想他活命就給我一匹馬,放我走。」
為了威脅,那刀還在往下壓。
馬車裡狹窄,我隻能退出來。
「我給你馬,你放了他。」
我將馬牽來,還將我的包裹掛在馬上。
「這包裹裡有幹糧銀兩,你能跑很遠,放人。」
匪徒顯然是心動了,這就要拉著宋大人上馬。
宋大人不肯走:「姜秀兒,他是此案關鍵,不要管我,留下他,將他交給大理寺。」
匪徒在他頭上猛然打了一拳,打得我心都跟著跳起來。
「死到臨頭了,閉嘴。」
宋大人被打得說不出話來,還瞪著我,又試圖去抓那匪徒。
匪徒被惹急了,拿刀就要砍他。
我趕緊說:「他固執又不配合,不如你放了他,帶我走。」
我主動丟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