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阿渡》, 本章共4176字, 更新于: 2025-03-04 16:02:52

跟隨裴懷光篡位的第八年,傳來他要娶將軍之女的消息。


將軍願主動投誠,陪嫁百萬雄兵,以求獨女皇後之位。


人人都說這是樁劃算買賣,我亦然。


軍師來當說客:「成大事者,必有取舍。


「阿渡姑娘待王爺一片真心,我們都看在眼裡,但眼下大局為重。」


我默默聽完,麻利收拾好了包袱。


剛走出幾步,又去而復返。


軍師以為我改了主意,卻見我抱起狸奴,笑道:


「勞煩轉告王爺,這貓性子倔,隻認一個主人,以後便由我來養吧。」


1


收拾包袱時才發現,八年了,屬於我的東西少得可憐。


不過幾身換洗衣裳,一支素銀簪,幾本醫書,還有爹娘的牌位罷了。


醫署的李藥師向來與我交好,她指了指桌幾上厚厚一疊病案,小心翼翼問道:


「阿渡,這些不帶走嗎?」


我搖了搖頭,看她訝然瞪大了眼睛。


那是裴懷光這八年來每日的診脈、藥方和病情記載,經年累月,紙張泛黃,邊頁起皺。

Advertisement


記不清翻閱了多少遍,如今與我無關了。


出了醫署,我抬眼回望不遠處的中軍大帳,有些失神。


今夜裴懷光設宴款待東軍信使,慶賀兩家永結秦晉之好。


軍營裡熱鬧得緊,幾個喝多了的兵士們正湊在角落說話,我聽見自己的名字。


那兵士有些刻薄:「王爺若是真喜歡阿渡姑娘,早就給名分了,何必拖到現在?」


其餘人紛紛附和:「說得也是,家世、容貌、背景,阿渡姑娘哪樣能跟張姑娘比?」


「咱們王爺,以後可是萬人之上的人,娶妻不得挑最好的?阿渡姑娘封個妃,出身都低了些……」


李藥師覷了我一眼,急忙啐了一聲,憤憤不平道:


「你陪王爺這些年的苦勞,他們倒是半點不提,若是出身好些,哪輪得到什麼張姑娘……」


我將藥房的鑰匙塞進她手中,隻笑了笑。


她紅了眼圈,訥訥道:「非走不可嗎?」


「這醫署就交給你了,萬事保重。」


出了醫署,林青岷已侯了許久,見我背了個小包袱,他一怔,半晌艱澀道:


「成大事者,必有取舍,王爺也是身不由己。


「阿渡姑娘待王爺一片真心,我們都看在眼裡,但眼下大局為重。」


一句身不由己,一句大局為重,已然將我架在高處,無回旋餘地。


他看著我,臉上顯出幾分為難:


「不過一個名分,算不得什麼,王爺並非忘恩負義之輩,阿渡姑娘又何必這麼倔……」


我輕聲打斷他:「怕是又要下雪了,先生,我該走了。」


林青岷說不下去了,微不可聞嘆了口氣。


今夜無月,星辰稀疏,天幕黑沉沉壓下來。


積雪染了黑,攢著寒意一點點往骨頭縫裡鑽。


剛走出幾步,我去而復返。


林青岷以為我改了主意,愣了一瞬,剛想開口,卻見我抱起一旁的狸奴,笑道:


「勞煩轉告王爺,這貓性子倔,隻認一個主人,以後便由我來養吧。」


2


時逢亂局,我一個孤身女子趕路不便,便提前在鏢局僱了武夫。


武夫姓周,恰好要帶懷有身孕的妻子回鄉安胎,接下了我這樁生意。


周娘子性子熱情爽朗,沒幾日便與我混熟了。


一聽我回燕北是為了祭拜雙親,她眼底多了絲憐惜:


「這世道不太平,你男人怎麼放心讓你孤身趕路?」


又看著我那個小包袱嘆氣,「人不陪著,路上也該備多些衣物吃食,這一走,得一兩月呢。」


馬車裡置了暖爐,狸奴舒服地伸了伸懶腰,一個勁往我懷裡鑽。


我一下一下撫著小家伙的腦袋,尷尬地笑了笑。


約莫將我當作了不受寵的小娘子,周娘子有些恨鐵不成鋼:


「世間男子大多薄情,他待你不好,你更得好生為自己打算。」


我略想了想,裴懷光待我不好嗎?


其實也不是。


八年前,他還是燕王最疼愛的小兒子,被寵得無法無天,整日鬥雞走狗、惹是生非。


我隨師父去王府給王妃看診,正好撞見他被請了家法,跪在祠堂被打得嗷嗷叫。


王妃又氣又急,說得給他說門親事,以後就讓妻子好好管束他。


裴懷光一抬頭,正好與我四目相對。


他疼得龇牙咧嘴,許是要跟王妃作對,幹脆指著我說:


「孩兒就喜歡她這樣的,有本事母親讓她嫁了我!」


當時我隻十六歲,臉皮薄,聞言鬧了個大紅臉。


我處處躲著他,偏他非要纏著我。


一會兒送明珠閣的朱釵,一會兒送福臨門的酥點,一會兒送珍寶樓的古畫。


我避無可避,隻好每回都躲去王妃院中。


他也不惱,求了王妃應允,讓我教他針灸按摩之術,以便為母親侍疾。


我隻好繃著臉給他上課。


裴懷光人聰明,什麼東西一學就會,人也長得好,連蹙眉的樣子都極好看:


「阿渡,你就不能對我笑一笑?」


我瞪他一眼,他也高興。


後來,太後千秋,燕王和王妃奉召入京,慘死在秦後手中。


那時天下已狼煙四起,燕北封地富庶,是誰都想吃上一口的香饽饽。


血海深仇,四面楚歌,裴懷光不得不反。


起事前一晚,他將我和師父護送出了天水城,託付給可靠的部下。


他仔細吩咐派來伺候我的婢女:


「姑娘愛清淨,看醫書時不可驚擾;姑娘愛吃甜物,喜芳齋的松子糖要多備些……」


回頭見我哭得兇,又手忙腳亂替我拭淚,「莫哭,我這不是好好的。」


十八歲的我,做了平生最大膽的決定。


等裴懷光在運糧的馬車找到我時,燕家軍已離天水城很遠了。


他氣急敗壞,又舍不得罵我,最後隻能將我往懷裡一摁,嘆息著在我額上落下一個吻:


「阿渡,我定不負你。」


他用八年時間,將自己淬煉成一把鋒利的匕首,運籌帷幄,殺人不見血。


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早已成了沉穩老練的一方梟雄,問鼎天下指日可待。


他總是很忙,操持練兵、領兵作戰、軍機研究,一樁樁一件件,都得由他思量定奪。


我跟隨大軍搶救傷員,每日裡是做不完的手術,寫不完的病案,研究不完的病例。


每日裡隻有為他診脈時,才得片刻喘息。


兩個人灰頭土臉對望,彼此都能笑出聲來。


第一回上戰場,我整整做了三日噩夢。


那是橫飛的血肉、痛苦的號叫、戰馬的嘶鳴和火藥的硝煙,一如修羅場,絞殺著活生生的人。


即便如此,我從不覺得苦,也不覺得累。


可後來……


「這戰一打起來就沒完沒了,也不知道何時到頭。」


周娘子掀開車簾探頭看了看,朔風打著璇兒鑽了進來,冷得我回過神來。


周大哥接過話茬:「快了,聽說張將軍有意跟燕王結姻親,到時候……」


周娘子對時局不感興趣,她嗔怪道:


「燕王也是好福氣,又得兵力又得美人,焉知那美人願不願意嫁呢。」


我是知道的,張鳴玉是願意嫁的。


兩軍隔著渭水對峙,劍拔弩張,那是做給秦後看的。


一月前,張將軍就已暗中將獨女送到裴懷光身邊。


張鳴玉出身大家,幼承庭訓,熟諳後宅之術,整治人的手段也是極體面的。


不過來藥房拜訪了我一趟,回去就一病不起。


她指名讓我去看診,說話也是客客氣氣的,喝藥也乖順配合,隻是一連十日都不見好。


裴懷光來看她,她白著臉為我說話:


「是我自個兒身子骨弱,怪不得阿渡姑娘,想必是那日去藥房衝撞了什麼……」


出了門,裴懷光欲言又止,目光沉了又沉。


我將煎好的藥遞到他手裡,輕笑了聲:


「張姑娘的病再好治不過,隻需黃連、龍膽草、苦參各一錢,再加王爺的關心九錢,煎水服用,不日便可痊愈。」


裴懷光沒笑,一雙好看的眼眯了起來,他隻說:


「阿渡,聽話些。」


於是後來,我什麼都不說了……


周大哥笑著說周娘子見識淺,誰關心美人願不願嫁,要知道過了渭水,便是一馬平川,直抵京師。


隻要王爺跟將軍結了姻親,兩軍合一,一路北上,皇位唾手可得。


他狠狠一鞭抽在馬臀,轉頭同我搭話:


「用皇後之位換來張家鼎力支持,真是天底下最劃算的買賣了,小娘子你說是不是?」


我笑著點頭:「是,再劃算不過了。」


3


宴席鬧到半夜,裴懷光多飲了幾杯,頭隱約作痛。


被人扶進營帳,他闔著眼,習慣喚道:「阿渡。」


往日頭疾發作,都是阿渡為他針灸按摩。


可林青岷卻告訴他,阿渡走了。


裴懷光驟然睜眼,這才想起今日之事。


軍帳內,一眾幕僚紛紛勸他,盡快將聯姻一事定下。


不廢一兵一卒,就能親掌張家百萬雄師,皇位手到擒來,何樂而不為。


何況張姑娘年方十八,生得豔若桃李又英姿颯爽,英雄自然要配美人。


至於阿渡姑娘,稍加安撫,待日後事成,再給名分也不遲,萬不能在此關鍵時候寒了張姑娘的心。


裴懷光沉默了許久,悶悶嗯了一聲。


在他看來,這個決定無關感情,純粹出於利益。


為了坐上那個位置,他注定身不由己,注定要付出代價。


張家能給他的襄助,阿渡給不了。


何況阿渡一向事事以他為重,總歸會理解的。


軍帳外,張鳴玉不知跟阿渡說了什麼,裴懷光一出來,隻看見她寂寥離去的背影。


正待去追,卻被張鳴玉攔住,說阿渡姑娘剛才聽見了軍帳內的談話,一時不能接受,心裡正賭氣呢。


裴懷光沉了臉,有些惱怒她的倔脾氣,便也沒去追。


他想著走了也好,權當散心。


總歸她也隻有一處可去,定是回天水城了。


待日後一切安定下來,他親自去接便是,省得她和張鳴玉起了龃龉,壞了大事。


她性子雖倔,其實最好哄了,一把松子糖都能讓她開心。


隻是不知為何有些心神不寧,他揉著額頭,吩咐林青岷:


「派人跟著。」


4


走走停停兩個月,終於到了天水城。


半路上周娘子胎像不穩,險些流產,我費了好大力氣幫她坐好了胎,兩口子感激不盡,拿我當親妹子看待。


祭拜完雙親,分別在即,周娘子萬分不舍,她問我:


「阿渡,今後你如何打算?」


我被問住了。


師父前幾年已仙逝,我在天水城無親無故。


見我躊躇,周娘子極力說服我隨她回娘家:


「北涼雖不及大齊富庶,好在和平安寧、民風淳樸。


「也是阿姐自個兒有私心,再過兩月就要臨盆,你不在,阿姐心慌得很。」


周娘子這一胎的確兇險,這麼一想,我便答應了下來。


來年春天,周娘子生下一個兒子,小名偃兒。


小家伙長得圓頭圓腦,很是調皮可愛,最愛扯狸奴的尾巴玩。


狸奴很不待見他,每回都嚇得直往我懷裡撲。


我掂了掂狸奴的分量,忍不住同周娘子抱怨:


「阿姐不要再縱著狸奴了,胖得我都快抱不動了。」


狸奴如今越發挑嘴,隻吃新鮮打撈上來的花仙魚。


周娘子停下手裡的活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狸奴,笑道:


「狸奴性子同你一樣,倔得很,認定了什麼便不會改,樣子也特別像你,怪不得人家說物似主人形。」


這話倒沒說錯。


狸奴是裴懷光照著我的模樣,特意尋來給我解悶的。


起事的第二年,裴懷光遇刺中毒,昏迷不醒。


幕僚們驚懼不已,一時軍心渙散,流言四起。


我不眠不休翻閱醫經古籍,瞞著他用自己試藥,總算研究出可以緩解病情的藥方。


一劑藥灌下去,裴懷光睜眼的那瞬,我強撐著的那口氣就散了,一病就是兩個月。


病中煩悶,裴懷光抱著狸奴給我看,一臉討好的笑意:


「阿渡,你瞧,狸奴像不像你?」


那時我想的是,即便這條路再難走,我也想陪他走下去。


可後來,張鳴玉同他開口討要狸奴,他答應了。


他同我說,不過一隻貓罷了,再尋便是。


可我知道,新尋的貓再像,也不是狸奴了。


就像我和他,不知何時,都變了。


周娘子起了話頭,一時沒收住,問道:


「阿渡,你跟阿姐說實話,你那夫君,是同你和離了,還是死了?」


來北涼這麼久,從未聽我說起過,周娘子急了。


我苦笑,半真半假答道:「他早另娶了。」


我走後一月,裴懷光聯合張將軍,北上會師,一路掃蕩。


半年後,攻破京都,活捉秦後,罷黜幼帝,榮登大寶。

潛力新作

  • 釣系室友

    釣系室友

    宿舍來了個小少爺。少爺嬌氣又有潔癖,不允許任何人碰他 東西。卻出錢支使我給他鋪床,幫他洗衣服。晚上還找各種 各樣的理由賴到我床上。

    養蛇為患

    養蛇為患

    我養了一條黃金蟒蛇,它這幾天開始不 吃不喝,我很著急,咨詢了專業養蛇人 才知道......它不吃不喝

    薑至

    薑至

    喜歡沈隨的第八年,他還是不肯承認我這個未婚妻。 撤我的紅毯,討他小金絲雀的歡心。 當著媒體的面,吻過我千萬回的那張嘴說,和我隻是普通朋友。 後來,我認真地告訴他: 「不要躲,不然不像普通朋友。」 他眼尾微紅,聲音發顫: 「我是你的普通朋友?」

    隱藏模式

    隱藏模式

    我的病嬌哥哥死了,給我留了隻仿生機器人做遺產。機器人 有一張和我哥一模一樣的臉,還有著和我哥一模一樣的壞脾 氣。

  • 姐姐,想當老大嗎

    姐姐,想當老大嗎

    家宴上,我故意打破了姐姐最喜歡的古董。她面上波瀾不驚,內心卻在吶喊:「幹得漂亮!我單方面承認你是我妹了!」

    穿越成虐文女配

    穿越成虐文女配

    孟青青原是戶部侍郎孟耀光的嫡出二女,五歲時在燈會走失,後被振揚鏢局高氏夫婦收養,取名高曉曉。 十五歲時,孟青青憑借隨身信物認祖歸宗,被接回孟府。 在鏢局環境長大的她和世家大族的小姐公子們格格不入,她想要討好家族長輩、姐妹兄弟以及世家小姐們以獲得認同,畫虎不成反類犬,把自己作成了一個粗野沒腦子的笑話。 在一種局促不安的盲目中,孟青青成為了嫡長女孟珍珍和庶女孟皎皎明爭暗鬥的工具人。

    嬌嬌難寵

    嬌嬌難寵

    我撿了個失憶書生作相公,他很俊俏,就是有點矯情。 糖醋裏脊放多了醋。 「這才多長時間,嬌嬌就不上心了,果真女人的嘴騙人的鬼。」 咳嗽時沒有及時遞水。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如今我纏綿病榻,倒是拖累嬌嬌尋找第二春了。」 我扶額,大哥,你隻是染了點風寒。 恢復記憶後。 得知他是最年輕的刑部尚書,我連夜打包行李跑路。 卻被他堵在床頭,咬牙切齒道:「嬌嬌,你知道刑部有多少審問犯人的刑具?」 「你若敢跑,我不介意帶你去見識一下。」 還沒等我回答,這位向來清冷矜貴的刑部尚書猩紅了眼眶,「嬌嬌,別丟下我。」

    潑髒水,我最擅長了

    潑髒水,我最擅長了

    "京圈格格苦追校草不得,哭著問他: 「你為什麼不喜歡我?」 校草隨手一指,指尖正朝著我的方向: 「對不起,我喜歡這個類型的。」 所有人都開始對我好奇,好奇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讓校草甘心拜倒在我腳下。"

×
字號
A+A-
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