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癌手術時,醫生下了病危通知。
我的三個兒女紛紛下跪求他再救救他們的媽媽。
兒女的孝心激發了我的求生欲,我沒死成。
之後三年,更是馬不停蹄地在他們三家之間來回奔波幫忙。
給老大家接送孩子、給老二媳婦做飯、照顧老三的婆婆和孩子……
三年後,我又累病了。
這一次我卻看見兒女們在群裡說——
【她怎麼又病了?】
【三年前大家家裡都困難,正是需要人幫忙的時候,她當然不能死。】
【現在咱們的孩子都大了,就別為她浪費錢了吧?】
如果這次又挺過來了。
我想,我一定,不要再重蹈覆轍!
1、
【你們去醫院了沒?這次到底怎麼說?還要不要開刀?】
【保守治療吧,開刀的話錢誰出?護理誰去?】
【她毛病可真多,前段時間腰疼、再前段胃疼,這一家都圍著她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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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確實有點磨人的,越老越磨人,年輕的時候就是有點強勢,老了簡直是煩人透頂。】
【人老了該死還是得死。】
【我說也是。】
……
看著「歡樂一家人」群裡不斷冒出的聊天記錄。
我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到底是什麼讓我的兒女變成了如今這個模樣?
明明之前他們並不是這樣的啊。
我今年五十三歲,當了快三十年的寡婦,沒想到臨了臨了,倒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隔壁的病友比我大十歲,隻有一個女兒,瞧著衣衫很樸素,可對母親卻十分殷勤又舍得,一天三趟地往醫院跑,雞湯水果都不帶停的。
今天掛水時,她幫我提了藥水瓶上廁所,她看著我手上精美的手表,羨慕地說道:「姨你這塊手表真好看呀。」
我低頭看了眼,低聲說道:「過五十歲的時候兒女們送的。」
「一看就不便宜,姨的兒女一定很出息。」
是很出息,大兒子在企業裡做到了二把手,二兒子在機關也身居要職,老三是個閨女,以前貪玩不肯好好念書,但在我的把關下,嫁了個條件不錯的城裡人。
「再出息也沒有你這樣的貼心呀,我真羨慕你媽媽。」
她憨笑了一聲:「那出息的人總有大事要做的呀,不像我這麼闲所以才能總圍著我媽轉悠。」
是這樣嗎?我反復問自己。
我掏出手機,看著我分別發給兄妹三人的信息,都沒有收到回復。
那「歡樂一家人」裡的字眼卻再一次灼傷我。
我靠著醫院的窗臺發了很久的呆,直到窗外的夕陽照進病房,我聽到門外有人在打電話。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他有點不耐煩道:「你以為我想這樣啊?不把病給她看好,誰給你看孩子?誰給你洗衣做飯啊?你請保姆不要錢啊?」
2、
那一刻我忽然醍醐灌頂。
原來是這樣。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殘忍又清晰。
三年前,我剛查出來生病,那是在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
老大正在升職的重要關頭,他媳婦工作也忙,孩子還差半年要上小學。
老二媳婦正在備孕,說是整天對著電腦怕輻射影響孩子,連工作都辭了。
老三的婆婆當時也正一邊生病一邊幫她帶孩子,有點吃不消。
當時我生病了以後,所有人都表現得像天塌了似的,也正是他們的這種表現,讓我的求生意志格外的強烈,在手術過後,我遵醫囑、配合治療、積極復查,短短半年就痊愈了。
那之後,我便接過了老大家接送孩子的任務、給老二媳婦做飯的任務、照顧老三的婆婆以及孩子的任務。
為了讓年輕人有自己的空間,我不與他們任何一個人同住,我有一個二十平方的小車庫,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我一個人住得很自在。
我早晨六點出門去大兒子家,到了給他們準備早飯,然後送大孫子去學校。
學校附近沒有直達的公車去菜場,輾轉三趟公交才能到達。
買完菜之後我就去老二家給他媳婦做飯,兒媳婦是個挑剔的,一周菜色不能有重復,她也不願意與我同桌,所以我都是裝成兩份自己在廚房吃。
等她吃完,我收拾好廚房後,我就出發去老三家,換下她那個體弱多病的婆婆,一直到晚上他們夫妻倆下班。
老三嫌棄我在那兒話多,會惹女婿不高興,所以我一般回去自己的車庫吃飯。
每天我像個陀螺一樣忙得團團轉,經常回家吃完飯洗完澡已經是十點了,這對於我這個年紀來說,已經是一種極限,但我甘之如飴。
我想到他們在生病時對我的照顧,我恨不得自己變成孫悟空,拔一個毛就有一個分身,好減輕他們的負擔。
我的病就是這樣被累得再次復發了。
3、
人在頓悟後的那一段時間總是最痛苦的。
她不斷被各種情緒拉扯,怕自己錯付又怕誤會別人。
我就在這種情緒裡來來回回好幾天,終於盼到了我的兒女們結伴來到我的病房。
其實我早就知道他們要來,在群裡商量好了,來勸我放棄手術的。
這件事我想了幾天才想明白,他們應該是拉了個名字一樣的群,唯一的區別是裡面沒有我,畢竟我是被他們吐槽的主角。
結果這次不知道是誰聊天點錯群了,在有我的這個群裡聊了許多天竟沒有一個人發現。
果然老大一開口就是:「媽,我們幾個商量過了,這次咱們保守治療吧,您這麼大年紀了,實在是經不起折騰了,萬一出點什麼意外,我們仨還活不活?」
群裡的原話是:【我問過了,開刀切除也還是會復發,保守治療活個三五年問題不大。我覺得不然就保守吧,人老了都是基礎病,多活幾年就多受幾年罪。】
老二跟著道:「是的,老媽,正好您趁著這段時間多休養休養,前段時間您真的辛苦了。」
這句話對應的是:【正好讓她別來我家了,我媳婦跟她搞不來,來我家總是指手畫腳的,嫌這個貴那個浪費的,還幹擾月嫂的工作,煩都煩死了。】
老三也有話說:「對對對,老媽,我那您也別去了,專心在醫院治病,天塌下來有我們兄妹仨呢!」
這句也有出處:【我婆婆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媽太強勢了,她指揮我閨女就算了,還指揮我婆婆,我老公早就頗有微詞了,趕緊別去給我添亂了。】
4、
我仔仔細細地看著我的這三個兒女,每個人乖巧而孝順的外表下都包裹著一個自私自利的靈魂。
我想起這些年,一毛錢掰成三瓣花,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把他們養育長大,看著他們從為人子女到為人父母,這其中的每一步無不揮灑著我的汗水和心酸。
他們曾經靠著汲取我的乳汁獲得生命的養分,而如今也希望通過榨幹我最後一滴血完成對他們生活的塑造。
原來一個不斷奉獻的母親對他們而言不過是養料豐富的中藥罐,等發揮完所有的剩餘價值,那些殘存的藥渣就應該被扔掉。
他們看我一直不吱聲以為我是不樂意,老三就道:「媽,真不是我們不願意您開刀,主要是您這身體狀況它也不允許,您看上回您一查出來我們不立馬就同意手術了。」
拉著的簾子還是沒能擋住隔壁床傳來的哭聲,是她閨女在一邊哭泣一邊打電話。
「我媽去檢查了,醫生說結果不是很好,我好害怕啊。」
「那肯定要治的,砸鍋賣鐵我也給她治。錢沒了可以再掙,娘沒了可怎麼辦?你要是不能理解我,我就不跟你過了。」
「不可能保守治療的,保守治療隻能延遲三五年的壽命,我媽才六十三歲,中國人的平均年齡都沒活到呢。」
「好,那你工作結束後來,笑嘻嘻的來,別讓媽看出端倪來。」
她的電話是掛了,我兒女們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精彩。
還是我那個在機關的二兒子機靈,他立刻道:「媽,各人身體條件都不一樣,您看,您前段這腰也不好胃也不好的,萬一手術後恢復不好,這不是受大罪嗎?我們也是心疼您。」
5、
我想起他們在群裡吐槽我毛病多。
我毛病是不少,都是年輕時苦出來的。
我的丈夫是個非常好的男人,家裡窮,二十八歲才經人介紹認識家裡同樣一貧如洗又有兩個哥哥的我。
婚後他家裡家外都是一把好手,我們感情甚篤,六年裡生了三個孩子。
可不幸的是老三剛出生沒多久,他就在工廠上班時因為意外事故去世了。
我一個人帶著三個年幼的孩子,人家不止一次給我介紹對象,我怕孩子受委屈,一個也沒答應。
我拿著那可憐的撫恤金,又要照顧孩子沒法全職工作,孩子們都是吃了上頓愁下頓的,更不要說我了。
經常煮一鍋粥他們三個人吃完後,鍋底剩點米湯我再加點水燒開了能喝兩頓。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老大十四歲出去打工才有了一點點緩和。
可經年累月的飲食不規律胃疼的毛病早就落下了。
腰疼就更不用說了,家裡沒有男人,又這麼多口人吃飯,農活和家事全都是我一個人。
等到孩子們能分擔的時候,也都在讀書的年紀,我這輩子沒讀過書,但我大弟弟讀到了高中,出來工作都比他人好找許多,還能輕輕松松掙錢,所以我對他們的要求是好好讀書,不能分心。
久而久之,我的毛病越來越多,他們的日子也越過越好了。
我能做的越來越少,他們的牢騷也越來越多了。
6、
我迎著他們三人殷切的目光,說了句:「都聽大夫的吧。他比較了解我的病情。」
老大立刻道:「醫生有醫生的考量,他們的話也不能盡信的,我們還是要堅持自己的想法。」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回道:「那以後你生病了也別來醫院了,反正你也不相信醫生。」
正說著這話呢,我的主治醫生王大夫就進來了,他看到我的兒女們感嘆了一句:「終於瞧見你們仨了。最近這麼忙?老太太都來好幾天了,我一直等你們來商量呢。」
老大立刻迎上前跟王醫生握手,寒暄道:「王醫生好久不見,這是又要麻煩你了。」
王大夫簡單地說了下我的病情,正聊到治療方法的選擇時,我女兒忽然開口道:「王醫生,我們家屬都一致認為選擇保守治療更適合我媽媽,您覺得呢?」
王醫生先是一愣,然後目光在我三個子女臉上流轉了片刻,斟酌道:「保守治療也不是不行。」
我女兒立刻轉過頭對我說道:「媽,您看,王醫生都說您適合保守治療,您剛不還說要聽醫生的嗎?」
這幾個孩子都讓我覺得陌生無比,他們一邊拿著手機盤弄一邊等著我的回答。
我的手機忽然在被子裡震動了下,我掏出來看了一眼,是老大媳婦,她在群裡問醫生怎麼說?
第一個回復的是女兒:【醫生也建議保守治療的,不過咱媽不吱聲,我感覺她還是想開刀。她也不想想看她這個年紀了,把我們都拖垮了對她有什麼好處啊?】
老大媳婦倒是說了句讓我刮目相看的話,也打破了我對兒女們抱有的最後一絲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