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徽夢》, 本章共3681字, 更新于: 2025-02-28 16:44:04

「你家的兒郎,還需要再歷練幾年啊。」


這便是轉著彎的說法了。


後來再打聽,原來大哥整日忙著喝花酒,居然連著寫錯了兩道題。


最後沒寫完,便急急忙忙出地來了。


至此,方七叔和四叔徹底放棄了大哥。


他們將投的錢糧都給了族裡其他爭氣的子侄。


可終究還是有期望的。


七叔使人去看大哥,希望他能說出什麼懊悔的話。


誰知,大哥卻在花樓裡抱著壇子又醉了。


「我、我火候不到!再歷練幾年定能高中!」


醉酒痴話,誰人能信。


至此,沒有人再把他當一回事了。


但有一件事我很意外。


那日掌摑大哥我並沒有隱匿。


我本以為他會急忙請族老主持公道,抑或請出家法。


徽州宗族多儒風,老幼長序,是最森嚴不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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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居然硬生生吃了這個啞巴虧。


也許,我倒要高看他這個人物了。


聽聞阿爹阿娘又搬出了吳府。


我有意打聽,卻發現他們消失得無影無蹤。


26


我十一歲這年,朝廷出了大事。


自從皇帝病了以後,太子監國,朝事便動蕩了起來。


隔著山高路遠,底下的升鬥小民並不知道京城發生了什麼。


隻是,徭役越來越重了,要交的銀子越來越多了。


這是能感覺到的。


商賈位於百業潮頭,稍有風急草動,便有震動。


方七叔正式開始教我囤積之法。


「這是巨富之道,卻也是不義之道。


「囤積,代表著要在東西價錢低的時候,將市面上所有的便宜貨都囤起來,再到價高時拋售。


「其中的暴利,你自然也清楚。但暴利之下,卻是對百姓佃農的敲骨吸髓、血恨相逼。


「我方家的族訓、你們家的家訓,都不允這樣的事情出現。因而隻能疾風知勁草,平日多留心,預先判斷,從中獲利。」


方七叔是位好老師。


如果說四叔教我,是將我帶在身邊,一件一件詳細地教。


那麼他則是一語中的,而後親身示範,最後放手叫我去做。


明德六年,江南大旱。


方七叔提前兩月便從精於天時的老農那得到消息,又花重金問了金發碧眼的弗朗機人。


獲得確切消息,他著手從湖廣屯糧。


吳楚之地,年谷豐饒,加之一年多熟,谷價低賤。


待到蕪湖的倉庫裝滿,恰恰是糧價最高的時候。


方七叔看準時機,賣了出去。


如此做的人不少,他已是其中收斂的了。


不過徽州人有禮義,為了不得罪於家鄉父老,沒有在徽州從事糧食囤積。


如此,家中的進項便又多了一大筆銀子。


七叔母喜得拿上街,替我和蘭芝又多打了些金器。


「金子好,金子不似谷子,是硬通貨。到哪個年代,都是能換出去東西的。」


可誰也不知道,往後的日子動蕩。


不僅谷價跌了,金子也無人要了。


27


朝廷分成了兩派,鬥得正兇。


我聽方七叔府裡的門客說,如今的朝廷新貴裡也有我們徽州人士。


「是叫葉銘臻的,好像也是歙地人。


「他是明德五年的進士,雖不是一甲,卻也是二甲進士,有個好座師。按慣例是要到翰林院裡清修的,可太子急於用人,又不想任用那些老人,這才提拔了來。」


久不聽故人的名字,甫一聽見,我竟恍惚了。


再仔細一聽,居然真的是那個葉銘臻。


門客剛從蘇州來,那地方文英薈萃,士林裡的消息也靈通。


「葉銘臻頗得太子的器重,隻是他似是和太子身邊的宦官交往過密,並不太受朝廷清流的青睞。」


當今科舉之途,唯有投奔清流,方有高升的餘地。


而葉銘臻此舉,卻是落入了權宦的下流。


但門客捻著胡髭搖頭:「朝政之爭如猛虎矣,當今聖上已算是長壽,因而牽扯出許多爭端。最終,也不知誰能奪得這天下。」


朝廷的紛爭,向來是不被凡人知曉的。


京城那麼遠,便是敞開門爭鬥,也永遠不會被小民曉得。


我隻是聽一耳朵,為囤積做準備罷了。


隻是有些驚奇。


小小的狀元坪村,居然真的出了一個進士。


隻是不知為何,葉銘臻高中的消息沒有傳到歙地來。


我問了方七叔,他卻道:「這我們都知道,隻是他不願意聲張,這才免去了報喜的吵鬧。」


因而,他的母親是不知道的。


我思索了一會兒,卻倏然發現,我與他已經有了數年未見。


如今的他,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


這時,江西卻又出了事。


有個名叫辰濠在江西起兵造反,聲勢很是浩大。


小廝奔進來報:「小姐,老爺,朝廷急調兵平叛,出徵的隊伍急需趕制軍服旗幟,以便及時開撥,如今市面上帛價大漲!」


方七叔看向我:「小瑾,我記得前陣子你剛收了一批彩緞。」


我怔愣了:「是……荊州商人販運彩緞入蕪,不幸在途中受湿,發霉生斑,難以銷售。我見這是個良機,用手裡的五百兩,買下四百匹。」


「快,趁此良機,正是倒賣的時候!」


方七叔忙帶著我奔了出去,府裡的小廝、掌櫃們自發地忙碌了起來。


所有人都知道,賺錢的機會又到了。


忙碌了許久,才將手裡的彩緞拋售出去。


軍旗隻要鮮亮,不看品質。


軍服隻要耐穿,無需成色。


我因價錢出得低,力壓一眾對手,成功將手裡的彩緞賣了出去。


到最後,所囤積的彩緞竟獲三倍之價。


千兩銀子到手,還未焐熱,秋天,又有蘇州商人販布經過此蕪湖。


剛到蕪湖時,因這人頭上生了痦子,當地大商都不願意和其做生意。


「萬一他是有病,病氣附在布上該怎麼辦!」


唯我幼年看過醫書,上頭恰好談了這麼一樁。


頭上有痦,有時亦是水土不服之症。


因而,我並不懼怕與此商人做生意。


談價格的時候,商人對我也寬讓了許多。


商人同我說:「手裡的布大多已經脫手,隻有六千粗布無人問津,我急著回家過年去,小友若爽快,我便以低價售出。」


我那時正獨自在蕪湖。


家中長輩不在身邊,這是我第一次獨自做決策。


可我最後還是花六百兩銀買下了那些粗布。


隻因,商者擅賭時運也。


倘若我連這點機會都把握不住,還做什麼生意?


果不其然。


次年冬,陛下駕崩,天下官民皆需服喪。


粗布緊俏。


我將手中粗布賣得紋銀四千兩。


十三歲便成巨富,我的名聲遠震江南。


方七叔很是欣慰:「你的本事,尚在我和德禮之上。」


可我的徵途,卻還未盡。


然而,就當我準備大展身手,施展一番抱負時。


異變又生。


江西的起義軍是鎮壓下來了,可四川不知何時又爆發了民亂。


他們說太子得位不正,是謀害先皇而得。


是而要「清君側」。


這一波來勢洶洶,四川又易守難攻,多年未出事,底下的官員防患不力。


守不住,官府便瞞報。


等事情蔓延到徽州,便是滿盤皆輸的局面了。


28


叛軍攻進來後,縣裡的大戶四處流竄。


我和蘭芝改扮成小子的模樣,悄悄跟著家裡人從後頭逃了出去。


隻有在戰亂的時候,我才知道平時的日子多麼不易。


縱然是再大的富賈,操縱萬金於鬥牛之市,也終究抵不過天災將傾,人禍須臾而至。


許多裹了腳的老太太走不快,兒子一咬牙,叫孝道捆著,背著母親走過山水幾十裡。


腳磨出了血泡,汗水洇湿了錦衣。


此時的我們,倒真的像數百年前行走於新安嶺中的祖輩了。


無處可逃,隻能從北方逃。


從歙縣出發,沿新安江向東,途經休寧、祁門等地,最後到達舒城縣。


這條路徑便於躲避山路的艱險,尤其適合大規模的難民或攜帶重物的逃難者。


歙縣的大戶攜帶重貲,易被叛軍盯上,因而分散逃難。


四叔去了舒州做生意,後腳便遇上叛亂。


如今,是七叔帶我們逃。


他也是第一次碰上這樣的事情,人有些慌亂。


卻還得佯裝淡定。


隻因他是家裡唯一頂天立地的丈夫,天塌下來了須得他來扛。


我想同他說些什麼,卻被他按住肩膀。


七叔嘆息道:「早知如此,去年便讓你去揚州了,那地方遠,叛軍攻不進。何況巨富又多,哪怕是拿銀兩買,也能買一個平安。」


是了。


如今的情況,便是使銀子也不行了。


叛軍自四川猛撲而來,一路殺紅了眼,也餓紅了眼。


給銀子賄賂是不行了的,因為他們全都要。


女人、宅子、銀兩、吃食,他們都不肯放過。


因而徽州的商賈隻得紛紛逃命。


沿新安江向東,便到了祁門。


此地盛產茶葉,有「祁門紅茶」享譽天下。


帶的幹糧所剩不多了,天不下雨,隻能撈河裡的髒水喝。


今年天下大旱,因而流言紛紛,竟真的猜忌太子的皇位由來了。


七叔家的隨從不多,在休寧一分散,更剩得不多。


如今,隻剩下幾個忠心耿耿的伙計守著我和蘭芝。


蘭芝咬著幹糧,紅了眼:「小瑾,我、我怕……」


在父母面前還能佯裝堅強的小姑娘,獨在我面前露了怯。


我面色不改,幫她挑了腳板底的水泡。


我沒告訴她,我也是怕的。


逃難的路上,我多麼慶幸年前阿青嫂回娘家探親時,我沒有多加勸阻。


阿嫂是遠嫁,娘家在舒州,這麼多年,從未回去看過。


年前她生了一場病,醒來人便恹恹的,我找了郎中來看,郎中卻說:「她這是思鄉太重。」


思鄉太重,便是要回家去才能治好。


因而我給她裝了白銀百兩,打點了行李若幹,盼她風光回鄉。


如今,倒是慶幸做了這個決定。


戰禍之亂,壯年尚且不能承受,何況老孤。


阿爹阿娘不知去了何方,但阿姐有吳家照料,大哥有書院看管。


掛念的人又有了來處,此時隻有我一個人前行在夜路裡,縱然怕,心裡卻是好過的。


等到這陣子過去了,應當、應當日子就好過了吧……


29


快出祁門的時候,我們已經餓了一日。


叛軍雖攻不進來,但路上仍有流匪作亂。


更有人趁亂賊心起,搶了自家主子的東西逃跑。


好在,七叔和縣裡的大族同行,我們人多勢眾,倒也無人敢作亂。


夜晚,坐在篝火前,聽七叔有條不紊地安排男人們守夜。


我忽然明白了四叔說的那句「宗族,才是你最後的倚仗」是什麼意思。


有的東西,在你富貴升平時,看起來隻是拖累。


但是一旦落到困苦的境地,便會顯得極為可貴。


從前,我不知道宗族有什麼。


現在我知道了。


它是在苦難的地方將人心擰成一根繩,結成一個外頭怎麼攻也攻不進來的堅塢。


和蘭芝相擁著睡下去的時候,我曾真心實意地感謝過,有這樣的長輩與親朋。


天亮了,還得繼續逃難。


但蘭芝不知為何發起了高燒。


許是這些日子在路上著了涼,也有可能是飢寒交迫驚惶而致。


七叔母哭著求道:「她病得這樣嚴重,就讓她喝口熱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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