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笑了笑,沒有動。
過了好幾分鍾,丁霽才突然像是睡醒了似地猛地坐直了。
“怎麼沒提醒我一下?”他小聲說。
“提醒什麼?”林無隅抬了抬下巴,“你看小寶。”
丁霽順著看過去,何家寶跟李瑞辰一塊兒坐了一張雙人沙發,這會兒把腿搭到了扶手上,整個人都擠在李瑞辰身上,李瑞辰人都快讓他擠出去了。
丁霽突然感覺坦然了很多,於是腦袋一歪,又靠回了林無隅身上。
一幫人回到宿舍的時候,臉上的紅都還沒退,不知道是熱的還是喝酒喝的,丁霽洗臉的時候看著自己的臉,感覺跟個烤地瓜似的。
洗漱完回到屋裡,林無隅正站在桌子前整理他的禮物。
“你他媽送個空盒子給我!”丁霽走過去。
“你再看看。”林無隅說。
“……有東西?”丁霽愣了,趕緊拿過那個盒子,飛快地把包裝紙給拆了。
裡面是個挺硬實的紙盒,再打開,丁霽看到了裡面有一個巴掌大小的紙袋。
紙袋裡的東西非常神奇,是些細碎的金屬小渣子,丁霽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是做牌子的邊角料吧?”
“嗯,”林無隅點頭,“其實基本沒什麼碎料,都燒掉了,我還是專門切了幾條大點兒的,為了證明這東西是我做的。”
丁霽笑了起來:“你也知道你說這東西是你做的很難讓人相信吧?”
“我還是有天賦的。”林無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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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放著的林無隅的手機突然亮了一下,丁霽看到了一個未接來電,沒等看清是什麼,林無隅已經伸手把屏幕按滅了。
“誰的?”丁霽問。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我爸。”
“你黑名單他了?”丁霽問。
“嗯,”林無隅說,“過幾天再放出來。”
“為什麼?”丁霽問,“他聯系不上你要急了吧,別再幹出點兒什麼來。”
“我這幾天心情好得不得了,”林無隅抱住他,“不想被幹擾。”
丁霽用腦門兒在他腦門兒上磕了磕:“我心情也好得不得了。”
接下去差不多一個星期,林無隅都沒有把老爸的電話放出來,老爸肯定是知道自己被黑名單了,但也沒有換別的號碼打過來,說明並沒有什麼一定需要他馬上接電話的急事。
本來林無隅想過了元旦再跟老爸聯系,但無人機社接了個任務,要給學校拍元旦專題,還有一個無人機的小型表演,他跟丁霽一塊兒出去過元旦的計劃落空了。
於是也就沒再繼續跟老爸耗著。
其實現在老爸並不是在逼他,老爸是在逼林湛,他已經無足輕重,在父母眼裡,他現在唯一被關注的原因就是他們篤定他已經找到了林湛。
但他不可能把林湛的任何信息交給老爸,也不可能幫老爸給林湛帶任何一個字,所以所有的壓力都得他去頂著。
林無隅覺得自己並不是跟林湛有多麼兄弟情深,隻是那天林湛電話裡帶著深深驚慌和恐懼的語氣讓他實在做不到把林湛重新推回到父母面前。
丁霽被呂樂拉去幫著系裡幹活的時候,林無隅出了門,慢慢溜達到跑道邊兒上,找了個地方坐下,給老爸打了個電話。
“我以為你隻有要奔喪才會聯系我了呢。”老爸接了電話。
“這段時間學校事兒很多,”林無隅說,“我不想情緒被影響。”
“跟自己父母聯系會影響情緒?”老爸冷笑。
“你們跟我聯系的時候,情緒也好不到哪兒去,”林無隅說,“將心比心吧。”
“那我們簡短一些說正題,”老爸說,“你媽媽現在放化療差不多做完了,情況還可以,不過醫生說她體質差,情緒也差,恢復得會慢。”
林無隅松了口氣,恢復得慢沒關系,情況還可以就行。
“先靜養吧,”林無隅說,“安心把身體養好比什麼都強,別整天糾結……”
“她怎麼安心?”老爸說,“你媽那個性格你這麼多年還不了解嗎?醫生讓她不能動氣,不能著急,你覺得她做得到嗎?你這樣她做得到嗎?”
林無隅有時候也會驚訝,老爸和老媽的感情,真的很深,老爸永遠跟她一條戰線,永遠能夠理解和體諒她,並且做出一樣的決定。
隻就這一點來說,林無隅有時候覺得很感慨。
“離過年還有一段時間,”老爸說,“一切都還有可能,我還是希望你能幫幫家裡。”
林無隅沒有說話,隻是閉了閉眼睛,輕輕嘆了口氣。
“隻是讓你哥回來看看他媽媽,”老爸說,“如果你不願意,我隻能出下策了,你不要怪我。”
林無隅睜開眼睛:“你想說什麼?”
“我倒要問問丁霽的父母,”老爸說,“為什麼我兒子跟丁霽在一起之後,跟家裡的關系就能惡化到這個地步,我倒想看看他們家能不能接受你們這種惡心的關系。”
“你說什麼?”林無隅猛地覺得全身發涼,他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內容。
“我就不重復了,”老爸說,“我相信你會衡量,我們為了你哥痛苦了十年,不能讓你媽媽再痛苦下去了。”
林無隅感覺自己拿著電話的右手在劇烈地顫抖,他不得不伸出左手握住右手腕。
老爸這句話明面的意思沒有任何意義,一個隨便找的借口而已,他要表達的隻有一個意思——你不把林湛找回來,我就讓丁霽家裡知道。
林無隅本來可以用“他家早就全知道了”來扛下第一回 合,但這句話實在是他沒有想到的,而他第一時間的反應已經讓他錯過了給出這個回答的機會。
一邊是林湛,一邊是丁霽。
這就是脫離了控制,超出了他能預料範圍之外的恐懼。
第78章
丁霽還沒有回宿舍, 如果他回了宿舍沒見著人就會發消息過來, 林無隅沒有急著回去, 他需要收拾一下情緒。
雖然天兒已經很涼了,但跑道上還是有不少夜跑的同學,林無隅活動了一下, 加入了夜跑的隊伍。
老爸的電話完全打亂了他平穩的生活,讓他整個人像是被扔進了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裡,可惜他雖然被人叫“學神”, 也終歸隻是一個大一的學生而已, 火眼金睛是煉不出來了,隻覺得渾身上下一陣陣被灼燒著, 煩躁,並且不安。
極度不安。
這種極度不安源自無力, 他第一次碰到他會覺得根本無解的困難。
他對父母最後的那一點點靠自己的幻想強行心理暗示保留著的親情正在一點點消退,一點點被燒成灰。
這件事兒他不能告訴丁霽, 丁霽的壓力已經很大,過完元旦沒多長時間就該放寒假了,他要面對家人, 還要拉著自己一塊兒, 他要小心地隱藏好自己還沒準備好暴露的感情,但肯定也不可避免地在面對家人時會因為這份感情而難受。
他不能也不敢再給丁霽增加哪怕一絲絲的負擔。
何況這事兒就算丁霽知道了,也沒有意義,丁霽唯一的解決方案就是提前出櫃,搶在老爸真的聯系他家人之前。
但這樣的結果跟被老爸找上門去相比, 真的沒有好多少。
“沒有魚。”身後有人叫了他一聲,接著肩膀就被拍了一下。
林無隅偏過頭,看到了餘皓東:“你這個時間才跑?”
“嗯,我早上起不來,”餘皓東跟他並排跑著,“你不是每天都早上跑的麼,怎麼也改這會兒了?”
“我是在散步。”林無隅說。
“別氣人行嗎,”餘皓東說,“我這都累得快喘不上氣兒了,你給我來一句散步。”
林無隅笑了笑。
“沒跟丁霽一塊兒散步嗎?”餘皓東說,“我看你倆總在一起。”
“他被抓去幹活兒了。”林無隅說。
“你那天說要做的那個縮印,”餘皓東說,“是不是送丁霽的生日禮物啊,我看李瑞辰前陣兒還費半天勁畫了個扇面送他。”
林無隅不得不感慨,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互聯網是有記憶的,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是,不過改良了一下。”林無隅笑了笑。
“改良了還行,”餘皓東說,“我那天就想問了,你要拿那麼個東西送人,幼兒園的小孩兒的審美都接受不了啊。”
“太狠了吧。”林無隅說。
“真的,太難看了,”餘皓東說,“我看你航拍的那些素材,構圖啊光線什麼的都挺牛,想不到送禮物的審美這麼一言難盡。”
“差不多得了啊。”林無隅笑著說。
“那說個正事兒,”餘皓東說,“這兩天晚上都到活動室來一下吧,隊列編程歸你了,還有燈光我們還要討論。”
“我一個人?”林無隅問。
“你不是說這事兒得你一個人說了算麼?”餘皓東說。
“我說了算,不是我一個人幹。”林無隅說。
“我給你打下手。”餘皓東說。
“副社長給新人打下手麼?”林無隅說。
“我給你讓位都行,”餘皓東說,“明天晚上過來啊。”
“嗯,”林無隅點頭,“七點。”
又跑了半圈兒,丁霽的電話打了過來。
林無隅跟餘皓東道了個晚安,拿著手機跑出了跑道,接起了電話:“喂?是不是有人撿到我的小雞了?”
“是,”丁霽說,“食堂見吧,我……雞查了半天資料查餓了。”
“等我。”林無隅笑著掛了電話。
到食堂的時候丁霽已經買了個漢堡吃著了,看到他進來招了招手:“不知道你想吃什麼,就隻買了我自己的。”
“我吃雞翅,”林無隅說,“你還要嗎?”
“好。”丁霽點頭。
食堂人少的時候,他倆找個邊兒上的位置坐著,吃點東西,感覺比出去吃更有意思。
林無隅喝了口酸奶:“明後天我去無人機社幫忙,你是去自習還是跟我一塊兒?”
“是做元旦表演的準備嗎?”丁霽問。
“嗯,”林無隅說,“剛我碰到餘皓東了。”
“我……”丁霽想了想,“我有時間就去吧,我本來的計劃是去看書,我提前看看下學期的東西,得防著點兒我爸,放假回去了我爸肯定要折騰我,這還是他專業,我都怕他拿他論文來跟我討論,我好歹記點兒概念啊公式什麼的,連蒙帶吹跟他能撐兩回合就行,要不一個假期就跟他吵架得了。”
林無隅看著他擰著眉的樣子,有點兒想笑,但一想到就這樣的父子關系頭頂上還懸著一把劍,就怎麼也笑不出來了。
“那你先看書,”林無隅說,“看累了就去活動室找我。”
“嗯。”丁霽點點頭,低頭啃了一口漢堡,又抬眼看了看他,“我怎麼感覺你有點兒情緒低落啊?我不在的時候你被誰打了麼?”
不愧是雞半仙兒。
厲害。
林無隅笑了笑:“你幫我打回去嗎?”
“那肯定啊,”丁霽拍了拍漢堡,“我能讓我們家小可憐兒被人欺負麼?”
林無隅沒說話,隻是笑著看他。
“你沒事兒吧?”丁霽認真地又問了一遍,“是不是你家裡又給你出題了?”
“沒,”林無隅說,“拉黑了還沒放出來呢……我就是有點兒困,不知道怎麼了,想睡覺。”
“採蘑菇採多了吧,”丁霽說,“老話說的好,一滴精……”
“閉嘴吃你的!”林無隅打斷了他的話。
“有膽兒做沒膽兒聽,”丁霽嘖了一聲,埋頭繼續啃漢堡,“我跟你說,你爸的號碼你還是放出來,再拖下去他肯定更生氣。”
“嗯。”林無隅點頭。
晚上林無隅沒什麼心情,跟丁霽在學校裡溜達了一會兒就回了宿舍。
小客廳黑著燈,估計大家都還沒有回來。
不過他倆剛關上客廳的門,就聽到了劉洋的屋裡有人說話的聲音,關著的門縫裡透出光。
“我能有什麼辦法!”劉洋的聲音從門縫裡傳出來,“你逼我有用嗎?我還要怎麼樣?我上H大是憑本事,也沒欠你們誰的!”
丁霽愣了一會兒,剛要往他們自己屋走,林無隅拉了他一把,搖了搖頭,介拽著他轉身又出了門。
“怎麼了?”丁霽問。
“過會兒再進去吧,”林無隅說,“他那人性格那麼怪,這會兒躲宿舍打電話肯定是不想有人知道他的私事,一會兒他打完電話出來看咱倆回來了,還不知道會怎麼想呢,咱倆都得罪過他,到時再加一筆,為這麼個人不劃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