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罵你了,”丁霽跟他一塊兒站在飯店門口等車,“我聽見喊挺大聲。”
“嗯,”林無隅笑了笑,“他現在每天晚上查寢,不逼我們看書,但是不許亂跑,怕出事。”
“比我們班主任強,”丁霽說,“我們班主任是個老姐姐,特別兇,我見了她都繞道走,逮著了就是一頓罵,特別有我爸媽的風範。”
“討厭嗎?”林無隅問。
“那倒不討厭,其實同樣是罵人,同樣是說你這麼聰明本來應該更好,”丁霽說,“是不是真心為你這個人著急,是感覺得到的,我爸媽就是‘你應該‘,我們老姐姐是‘我著急‘。”
林無隅點了點頭。
丁霽是個很特別的人,在他接觸過的人裡,連稍微相似一些可以拿來比較的都沒有。
跟丁霽在一起,就像是探險,每拐一個彎,每上一個坡,都能看到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他可以坐在小廣場不知道是真是假地給人算命,可以蹲在西瓜攤前……這個不能想,這個一想就要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以為了脫身睜眼說瞎話面不改色入戲頗深,也可以打得混混滿地亂爬邊跑邊求饒,卻又會想到混混他爸生活艱難。
當你開始接受他是個洞察力驚人的混混之後,又會發現他簡單粗暴的人設,還沒等適應,又會能不經意地覺察到這人的善良和敏感。
這簡直是。
……千面小雞啊。
這次金錢交易,大概是高考前跟丁霽的最後一次見面。
林無隅拎著四大盒雞翅回到宿舍樓下的時候,老林拿了張椅子正坐在宿舍門口的空地上。
“怎麼個意思啊?林哥?”林無隅有些吃驚地走到他跟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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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翅嗎?”老林湊到袋子旁邊聞了聞,“先給我一個。”
林無隅打開盒子,老林拿了一個雞翅出來咔咔啃了。
“沒吃飯?”林無隅問。
“沒顧得上吃,哪有你那麼逍遙。”老林說。
“我就……出去散個步,跟朋友吃了頓飯。”林無隅說。
“高考之前你先做一個孤單的人吧,朋友先神交著,不要見面了,”老林站了起來,一邊抹嘴一邊說,“我讓你們放松不要再繃著復習給自己太大壓力,不是讓你出去浪的,出點兒什麼問題怎麼辦?吃壞肚子怎麼辦?你今天吃什麼了?”
“海鮮自助。”林無隅說。
“海鮮過敏了怎麼辦?”老林說,“太涼了拉肚子怎麼辦?”
“知道了,我不出去了。”林無隅嘆了口氣。
“沒幾天了,挺一挺吧啊沒有魚,”老林拍拍他的肩膀,“我對你有信心,但是我也焦慮得很,今天你們一下不見四個,我上上下下這一通找……”
“再吃幾個雞翅吧。”林無隅趕緊拿出盒子。
“不用了,我去食堂,讓阿姨給我下點兒餃子,”老林拍了拍他胳膊,“回宿舍吧。”
雞翅很受歡迎,林無隅感覺一個宿舍兩盒買少了。
這會兒離高考沒幾天了,復習得也差不多了,該記的該背的該做的都已經收拾得差不多,就像死刑判決下來了大家一塊兒安心等死的那兩天,突然就踏實下來了。
一個個都胃口大開。
許天博啃著一個雞翅,輕輕撞了一下林無隅的肩:“來。”
林無隅跟著他走出宿舍,在走廊盡頭站定了。
“咱倆就不繞彎了啊。”許天博說。
“嗯。”林無隅點點頭。
“你是不是談戀愛了啊?”許天博問。
“嗯?”林無隅愣了愣,“沒啊。”
“哦,”許天博繼續啃雞翅,“今天老林問我來著,他特別擔心,我覺得應該是沒有,但是他一問吧,我又想著是不是真有這事兒……”
“真沒有。”林無隅說。
他和許天博從高一起關系就很好,看得出來許天博是真的著急了,怕他有什麼事兒影響了高考,要不就他倆現在這個尷尬期還沒過的關系,以許天博的性格,打死他絕對不會問出是不是談戀愛了這樣的話來。
“謝謝。”他說。
“謝什麼,”許天博看了他一眼,“我主要是怕你把狀元讓給我,我也不好意思就這麼拿了。”
林無隅笑了起來:“那不可能。”
“也不是不可能,”奶奶靠坐在床上,摸了摸丁霽的臉,“不過你要是不稀罕什麼狀元不狀元的,那就隨便考。”
“你還是得給他鼓勁兒,”爺爺在一邊泡茶,聽了這話有些不滿意,“都這會兒了,拼了這麼久,你還把他氣門芯給拔了,那怎麼行。”
“他不愛聽那些個!”奶奶瞪眼,“別跟他爸媽一樣成天瞎鼓勁兒,鼓個屁!你再鼓兩下他炸了。”
丁霽拿著本書靠著床沿兒一直樂。
“臭小子就知道傻樂!”奶奶往他背上甩了一巴掌。
“沒事兒,奶奶,”丁霽往後仰頭看著奶奶,“我現在就奔著前三去,我不是不願意爭氣,就是得看給誰爭氣。”
“當然是給我們。”爺爺說,“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你想給誰爭氣。”
“對嘍,”丁霽笑著說,“我得給你們爭口氣,我就讓某些人看看,我爺爺奶奶的本事。”
爺爺奶奶現在跟老爸老媽的關系也有點兒緊張,倒不是為了奶奶住院前他們的態度,還是因為他。
老頭兒老太太是沒什麼文化,從小對他也沒什麼要求,就希望他能開開心心的,自打老爸老媽回國,他倆就好像是把別人的孩子毀了似的……爺爺現在提起他兒子就總嘆氣。
丁霽憋著勁,林無隅不是他的目標,這人比他聰明,比他有計劃,目標定在林無隅身上不太實際,他的目標就是前三,如果實在不行,前五他也差不多能滿意。
不,還是前三,前五不夠給爺爺奶奶長臉的。
離高考時間越近,丁霽就越覺得有點兒飄著不著地。
拿起書來感覺所有的東西都會了,做題也沒有什麼做不出來的,但放下書又經常會猛地一激靈,總覺得漏掉了什麼,又想拿起筆來再做幾張卷子。
一直以來,他都不習慣跟人接觸太深,小廣場常混的人他幾乎全都認識,也都能說說笑笑,但鐵子隻有劉金鵬一個,再想想同學,沒有關系特別鐵的,老爸不讓他住校之後,同學就真的隻是同學了。
這會兒心裡不踏實想找個人聊幾句,居然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林無隅。
他決定收回林無隅是個心軟的人這種極其錯誤的評價,這個冷血的人,那天吃完大餐之後就沒有再聯系過他,連朋友圈裡都是一片空白。
……自己居然淪落到了盼著債主聯系的地步?
隻能咬牙憋著。
每天感覺腦袋都是沉的,就盼著高考過了能透透氣兒。
但收回的評價很快又重新給了出去。
離高考還有兩天的時候,冷血的債主給丁霽打來了電話。
“拿了我的錢,借條都沒寫一張,就這麼消失了?”林無隅說。
丁霽笑了起來。
大概是悶得太久了,聽到林無隅聲音時,他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甚至覺得林無隅的聲音非常好聽,跟個沙瓤大西瓜似的。
“知道什麼叫躲債麼,”丁霽笑著說,“債就是得躲,債主更是得躲。”
“復習得差不多了吧?”林無隅問。
“就等著腳踩三中眾人,拳打附中學神了。”丁霽說。
“考完咱倆對對答案,”林無隅說,“我看看你怎麼打我。”
“等著。”丁霽說。
高考離你們越來越近了!
這話聽了不知道多少遍,一天又一天的,每一個老師都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等到這天終於來了的時候,才猛地發現其實並沒有多少個一天又一天。
丁霽是被爺爺從床上打起來的,腳落地的時候感覺還在夢遊。
站起來之後卻又瞬間清醒。
我靠!就是今天了啊!
“你爸媽在樓下等你了,”爺爺說,“早點我給你弄好了,你奶奶說吃清淡點兒,你吃完了趕緊下樓。”
“嗯。”丁霽點點頭。
洗漱完了之後三口兩口就把早點給吃了,奶奶昨天晚上指揮爺爺給他煮的粥,還包了餃子。
隻是丁霽沒想到餃子也這麼清淡,居然是純白菜餡兒的。
他一路樂著跑下了樓。
老爸老媽沒有太多的話,這段時間一直沒見面,倒是比之前每天看著的時候氣氛要緩和一些,也許是怕影響他的心情,老爸老媽有所克制。
“放松考,”老媽說,“什麼也不用想,你一定能考好。”
“嗯。”丁霽應了一聲,低頭看著手機。
看到幾輛系著紅絲帶的出租車開過身邊,他突然想起了林無隅。
-你去考場了嗎?
他給林無隅發了條消息。
-在路上了
-怎麼去的?打車嗎?
-我的學神專車,司機是我們班主任
丁霽笑了起來,但很快又有些憤憤。
就算不看好也不滿意林無隅,高考這樣的重要日子,他的父母居然就這麼不聞不問了?
-考完了給我打電話
丁霽又發過去一條。
-萬一我提前出考場了呢
-咱就別這麼得瑟了吧學神,穩重點
“一會兒手機我們幫你拿著?”老爸問。
“統一交給班主任,”丁霽說,“她全程都在門口等著的。”
“行吧。”老爸說。
“手機給我,”老林把車停好第一個動作就是把手伸到他面前,“你別一會兒塞兜裡帶進去了。”
“不至於。”林無隅笑著把手機放到他手上。
“不要提前出考場。”老林指了指他。
“嗯?”林無隅看著他。
“我看你現在這個輕松勁兒我感覺你非常幹得出來這個事兒!”老林很警惕。
“我保證考好,”林無隅說,“你放心,我不拿自己前途裝逼。”
“加油。”老林拍拍他胳膊。
考場外人很多,學生家長老師警察。
林無隅有一瞬間的失落。
在看到摟著孩子肩膀給孩子加油的父母時,他有一瞬間心裡覺得不太好受。
“到這麼早!”許天博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我跟林哥車過來,”林無隅轉過身,“我懷疑他四點就起床了。”
“說不定沒睡,”許天博笑著說,“我剛看他黑眼圈兒重得很。”
“你也黑眼圈兒了。”林無隅看了看他。
“我昨天沒睡好,不踏實。”許天博拍了拍自己的臉,“早上差點兒睡過頭。”
“加油好好考。”林無隅說。
“加油。”許天博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