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霽對老媽的判斷還是很準確的,他回到奶奶病房的時候,老媽正黑著臉站在走廊上打電話。
看到他從電梯裡出來,老媽掛掉了電話,盯著他:“吃飯吃這麼長時間?”
“聊了會兒題。”丁霽說完就往病房走。
“聊題?”老媽在身後說,“邊喝酒邊聊?你這瞎話張嘴就來啊?”
“我說了,高考前我不跟你們說話,不吵架,”丁霽說,“我不想影響我復習的心情,我現在回來了,馬上開始復習,之前我是不是吃飯有沒有喝酒聊沒聊題,現在爭論除了耽誤我的時間沒有任何意義。”
丁霽說完進了病房,奶奶正閉著眼睛,不知道有沒有睡著。
他輕輕地走到床邊彎下腰,奶奶笑了笑,閉著眼睛慢悠悠地小聲說:“我寶貝大孫子呢,飯是真吃了,酒也是真喝了,搞不好還打了架。”
“算的?”丁霽問。
“聞的。”奶奶說。
丁霽嘖了一聲,扯起衣服聞了聞:“沒有汗味兒啊?”
“喝了酒的人鼻子都堵,”奶奶睜開了眼睛,“護士剛走,你趕緊的,去洗個澡,臭小子。”
丁霽拿了衣服溜進病房廁所洗澡的時候,老媽沉著臉走了進來,他關上了廁所門。
飛快地洗完澡出來,老媽已經走了。
丁霽松了口氣:“我看書了啊奶奶。”
“嗯。”奶奶應了一聲。
丁霽抽了本英語習題出來,輕手輕腳地去了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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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裡復習其實還可以,隻要不在病房這幾層走廊呆著就行,要不太吵,一會兒一個打鈴叫護士的,一會兒一個咳嗽的,還有睡不著聊天的,被吵醒了罵人的。
他會溜達著去天臺,再從天臺溜達著往下到大廳。
今天他反過來了,先溜達著往下去了大廳。
每天都是先上後下,不知道今天為什麼要先下後上。
不過在大廳裡看到還坐在椅子上的林無隅時,他就明白了。
他就是想看看林無隅走了沒,但是又被林無隅那句“舍不得我”刺激著了,得找個理由才能下來。
雖然他下來就是想看看林無隅走沒走,但林無隅真沒走,他又覺得很意外。
意外之餘還有點兒高興,混雜著微妙的親切感。
這種親切感很容易產生,一塊兒經歷過一次被毆逃跑就夠,但也特別不容易產生,畢竟正常情況下一輩子都未必能被毆一次。
林無隅看到他倒是並不意外,隻是勾著嘴角笑了笑:“我說吧。”
“你說了個屁,”丁霽走過去,“你怎麼還沒走?沒錢?”
“我怕你媽不信你的話,在這兒等著給你作證呢,”林無隅說,“或者又吵一架,你憤然離去的時候我還能拉住你。”
“沒吵架,”丁霽說,“就嗆了兩句,她就走了。”
“洗澡了?”林無隅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
“嗯,我奶奶剛說我臭了,”丁霽嘖了一聲,“讓我洗澡……我也沒覺得自己臭啊……”
他一邊說著一邊往林無隅身邊靠了過去。
林無隅迅速起身跳開了,扯著自己衣服:“我自己先聞聞。”
丁霽笑得不行:“臭嗎?”
“沒聞到。”林無隅說。
“我聞聞,”丁霽又湊了過去,這回林無隅沒躲,他鼻子貼在林無隅肩膀上聞了聞,“沒臭……你是不是還噴香水了?衣服是香的。”
“花露水吧,我們宿舍的舍水,”林無隅說,“全體身上都這味兒。”
“哦。”丁霽應著。
應完之後就是短暫的沉默。
如丁霽這般的話痨還是酒後,居然五秒之內沒找著話題。
“那我……”林無隅指了指大門,“回去了,你復習吧。”
“你回學校還看書嗎?”丁霽馬上問。
“不一定,”林無隅說,“我可能困了就直接睡了,考前這段時間我不想熬夜。”
“那要不,”丁霽想了想,“我請你吃冰吧,我吃了燒烤有點兒渴。”
林無隅看著他笑了起來:“你就直接說你現在不想一個人待著,讓我陪你聊會兒就行。”
第18章
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 丁霽還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 然後才帶著林無隅去了對街的一個小咖啡館。
“你這陣兒是不是總熬夜, ”林無隅把收銀臺旁邊放著的一個滅蚊燈拎到了他倆坐的桌子上,“感覺瘦了。”
“是嗎?”丁霽摸了摸臉,嘆了口氣, “我媽都沒看出來呢。”
“我又不是你媽。”林無隅說。
“你倒是想。”丁霽說。
“不,我真不想。”林無隅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單子,還沒打開就被丁霽一把拿走了。
“說了我請你啊, 你這麼積極幹嘛, ”丁霽說,“吃點兒什麼喝點兒什麼?”
林無隅沒說話, 隻是看著他。
“不用跟我爭,你請燒烤和酒, 我請宵夜,很正常啊。”丁霽說。
“我沒跟你爭, 你不給我單子我哪知道有什麼可以吃喝的啊?”林無隅說。
“……哦。”丁霽把單子又放回了他面前。
這是一家不怎麼樣的小咖啡館,裝修看上去跟他倆年齡都差不多了,店裡也沒什麼客人, 林無隅看了看單子, 隨便點了兩塊蛋糕個小面包和一杯咖啡。
“我要杯熱牛奶吧。”丁霽說。
服務員給他們拿了兩杯檸檬水然後走開了。
“你不吃點兒什麼?”林無隅問。
“我真沒你那麼好的胃口,”丁霽說,“我都佩服你,你去開個專欄,我是如何幹吃不胖的。”
“那你去開個專欄, ”林無隅說,“我是如何金蟬脫殼的。”
“你說剛才嗎?”丁霽笑了起來,“也沒脫殼,老六認識我,他們抽老六倆耳刮子老六就能把我名字供出去。”
“會找你麻煩嗎?”林無隅問。
“應該不會,老六不可能說是他叫我來的,他不敢,那我就是路過了挨了一棍子跑了,我朋友也莫名其妙被打傷了,我還沒找他們麻煩,他們敢找我什麼麻煩,”丁霽嘖了一聲,“再說我住哪兒,我在哪兒上學,他們都不知道。”
“他們估計都不知道你還上學吧?”林無隅看著他。
丁霽沒說話,一直樂。
“更不知道你能在第二牛逼的高中拿年級第一吧?”林無隅說。
“哎!等等!”丁霽立馬坐直了,“誰第二牛逼的高中啊?附中第一嗎?誰同意了?”
“附中全體師生啊。”林無隅也笑了。
“那三中全體師生也覺得三中第一呢,你們經過三中全體師生同意了嗎?”丁霽瞪眼。
“事實說話,”林無隅喝了口檸檬水,“第一是我,第二是我隔壁宿舍的,第三才是你們三中的那位……”
“賣西瓜的。”丁霽點點頭。
林無隅一下笑得不行,還好已經把水咽了下去。
他邊笑邊盯著丁霽又看了一會兒:“真的,我長這麼大,頭一回走眼走到這個程度……你真叫丁霽嗎?”
“你等著,”丁霽騰地站了起來,指了指他,“你就坐這兒等著,我去給你拿我卷子……”
“別別別別,”林無隅笑著起身把他按回椅子上,“我說錯話了。”
“我是不是丁霽?”丁霽又指著自己。
“是。”林無隅真誠地回答。
“看在你今天因為我莫名其妙受了傷我不跟你計較……其實我也想問你啊,”丁霽胳膊肘撐著桌子,往他面前湊了湊,“就你這永遠第一如果第二就是老師判錯卷了的成績,你家裡對你還……那個態度?”
“嗯,”林無隅說,“他們覺得林湛肯定比我強,無論什麼事,無論我達到什麼程度,林湛都會比我強。”
“那林湛得是個什麼怪物啊,”丁霽一臉不爽,“他走的時候多大,初中沒畢業吧?中考都沒參加過的人,怎麼就什麼都比你強了呢?”
林無隅笑著沒說話。
他也有過這樣的不爽的質疑,並且提出過一次。
但老爸老媽幾近崩潰的痛苦反應,讓他有些後悔,從那次之後,他也沒有再思考過這麼幼稚的問題。
“你恨他嗎?”丁霽問。
“誰?”林無隅收回思緒。
“你哥啊,”丁霽說,“總被比還總被認為比不過,會不會不爽?”
“何止不爽,”林無隅笑笑,“我有過一陣子,特別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個傻子……我小學同桌的媽媽是醫生,我還求她幫我測過智商。”
“靠,”丁霽皺著眉,“測出多少?”
“不記得了,”林無隅說,“我隻是想要一個相對科學一些的結論。”
“你小學有這個概念就不可能是傻子好嗎,普通聰明的孩子都想不到這一層,”丁霽擰著眉,“結論是什麼?”
“我很聰明啊,”林無隅笑了起來,“還能有別的結論麼?”
“哎喲我的哥!我真從來沒見過得瑟成你這樣還……不怎麼討厭的人,”丁霽靠回了椅背上,“從那時起你就開始這麼囂張了嗎?”
“差不多吧,”林無隅想了想,“我把這事兒跟林湛說了,他說……”
林無隅突然停下了。
他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林湛,更不要說是這樣的細節。
“說什麼了?”丁霽戳了戳他的手。
“他說,如果我真覺得自己是個傻子,就不會去求一個結論了。”林無隅說。
“很有道理啊。”丁霽說。
“是啊,我一想,是這樣,我的確是覺得我其實挺聰明的,所以……”林無隅沉思了一會兒。
“所以你就豁然開朗了,”丁霽說,“小學生能有這覺悟……”
“所以我就得瑟成這樣了。”林無隅說。
“靠,”丁霽愣了愣,“我這兒還幫你承上啟下醞釀情緒呢!”
“我情緒醞釀得不是挺對的嗎?”林無隅說。
“我以為你要哭,想幫你找個點方便哭出來,”丁霽說,“畢竟以前也沒跟人說這些。”
林無隅沒說話,看著丁霽眯縫了一下眼睛。
“不是算的,是觀察出來的。”丁霽勾起嘴角,“服不服。”
林無隅也勾起嘴角:“對我觀察得這麼仔細是不是……”
丁霽壓低聲音:“你跟我說這些是不是……”
“你當心我說是。”林無隅手指在桌上輕輕彈了兩下。
“我靠,”丁霽愣住了,“好險啊。”
林無隅還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一晚上什麼也不幹,就跟人吃飯喝酒吃宵夜聊天……哦還有夜跑了。
他朋友挺多,但能讓他浪費一個晚上時間幹這些事的,基本沒有。
許天博倒是可以,但比起在外頭浪,許天博更喜歡貓在宿舍玩遊戲。
林無隅看著丁霽,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願意跟他一塊兒這麼浪費時間,還浪費得輕松愉快。
從咖啡館出來以後他倆也沒各自回去,順著醫院外面的路轉圈兒聊著。
“我說話走路都特別早,不大點兒的時候也沒人教,就會數數了,正數倒數都行,後來認字兒啊,算數啊,都是一學就會,我爺爺說,不用教第二遍,”丁霽低頭踢著一塊小石慢慢走著,“那會兒起就都說我是小神童,我一開始還挺得意的。”
“本來就該得意。”林無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