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他:
「那如果我說,我想做太子妃呢?」
太子的神情微僵,突然松開了我的肩。
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坐在鏡前,松了一口氣。
我想好了,要想出宮,最直接粗暴的方式,就是將這事傳出去。
最好傳到皇帝耳邊。
區區良媛,怎麼夠?
誠然,他之前所說的一切,世間少有女子會拒絕。
可我並不後悔。
他今日覺得新鮮,自然字字真心,願意許諾我。
可等到明日,有個同樣容貌出色的女子,是廚娘、賣藝女,或者女捕快。
也一樣會令他心動。
到時,我便再沒什麼特別的了。
太子走後,沒過一會兒,阿玄便來了我的院子,悄悄跟我說話。
「玥姐姐,殿下去了書房,好像有點不太高興……你不去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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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說話,隻笑著看他。
大抵是我笑得有些瘆人,阿玄抿了抿唇:「姐姐?」
我悶著聲,語氣很篤定。
「阿玄,我們相識多年,為何你要這樣害我?」
阿玄的額上慢慢淌了汗:「什麼意思?」
我輕聲道:「跟殿下舉薦我的人,是你,對不對?」
阿玄起先不承認。
他明明一直都知道的,我想出宮,想了那麼多年。
後來,見實在瞞不下去了,他才哭著開腔。
「姐姐,我承認,那時候我是鬼迷了心竅,想在殿下跟前露臉,才跟他說,你馬術極好,還在陛下面前得了嘉獎。可我也是為了你啊,你這樣的資質,若不留下來,豈不可惜?
「殿下如今也對你上了心,隻要你留下來,我幫著你一起,將來一定可以做人上人,啊?姐姐……」
我咬牙:「滾!」
我當他生性腼腆,又年齡小,還曾擔憂過他會不會被人害了去。
現在看來,都是我多慮了。
皇宮這樣的地方,能有什麼真摯純善之人。
我看人的眼光委實有些差。
我原來看太子,也以為他是皎皎明月,正人君子。
可如今相處久了,反而覺得,其實不過如此。
16
這夜以後,太子連著好幾日都沒來見我。
我也沒有主動去尋他。
到了第五日,陳武過來尋我,轉達了太子的意思。
他希望我退一步——正妃不行,但他可以許我良娣的位置。
我沒立馬應下,卻主動去尋了他幾次。
不算多熱情,也沒有真的答復他什麼。
他卻很高興。
我在人前的態度也越來越跋扈輕慢起來。
一改從前的溫順。
他對此很縱容。
以為我是做不成太子妃,才如此作態。
還為此哄了我幾次。
他還明確下了令,不許任何人再給他送吃食。
我在他面前也偶爾會露出幾分女兒情態,然後故意問他:
「我真的想做太子妃。
「我先前不同意留在宮裡,就是因為,我想跟心上人隻有彼此,做真正的夫妻。
「而隻有太子妃,才是您的妻。」
我說得還挺誠懇。
別說太子了,連我都要信了。
太子起初會訓斥我,讓我不許再說這樣的話,被旁人知道不好。
我全都應下。
他更愧疚了。
可沒過多久,不知從哪裡傳出的流言。
說太子想立一個馴馬女做太子妃。
這傳言實在有些滑天下之大稽。
有人信,自然也有人不信。
直到有人看到太子同側妃吵了一架。
側妃質問太子,是否真的有這麼一回事。
太子本來還耐著性子安慰她。
可側妃不依不饒,又罵了幾句這個傳聞中的馴馬女。
太子聽得眉頭漸漸皺起來。
最終口不擇言道:「就算孤真有此意,又如何?」
又如何?
這句話一出。
側妃瘋了。
17
時隔三年。
我與側妃,終於又見上了面。
她衝進我的院子,找到我,下意識就想扇我一巴掌。
可她養尊處優那麼久,力氣實在太小了。
我沒費什麼勁,便控住了她的胳膊。
然後,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聲,回蕩在殿中,太子從外頭趕來,還沒等看清都發生了些什麼,就怒聲開口:「江映雪,誰許你來這裡鬧的……」
江側妃回過神來,捂住臉:「殿下,你看清楚,是她打的我!」
太子愣住。
就在這時,江側妃突然定定地看向我,喃喃道:「馴馬女……你姓蘇?我見過你,不對,我認識你。」
太子回過神來,有些煩躁:「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你們怎麼可能認識,來人,快把側妃帶走。」
江側妃卻突然笑起來,指著我問太子:「殿下,你不知道嗎?她原本不是什麼馴馬女。
「三年前,她就在這東宮的後院,是你的女人,你的昭訓吶!」
此言一出,太子的目光也落到我身上。
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又帶了點恍然和不可置信。
側妃在一旁繼續開口:「殿下,你應該還記得吧?那日你忘了吃我給你送的糕點,我使了小性子,跟你鬧脾氣,出來的時候,便正好碰上了她,也就是這位曾經的蘇昭訓。
「她無意撞了我一下,你為了哄我,便發落了她。
「我記得,應該是打了十板子,才把她遣去做了馴馬女。」
這話落下,太子的面色開始變得慘白。
他幼時跟太傅讀書,便被贊有過目不忘之能,側妃已說到了這份上,他哪裡還能想不起來。
他啞著聲,看向我,像在解釋:「孤記得,孤那時並沒有見到你。」
當然沒有。
他滿心滿眼隻有懷裡的女人,又怎麼可能注意到旁人。
我點頭,然後告訴他:「原本,再過兩日,就輪到我侍寢了。」
隻差那麼兩日。
兩日而已。
18
他終於知道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撫弄著我掌心的厚繭,說出的疼惜之言,究竟有多可笑。
他覺得馬場有女子是一件稀罕事。
甚至驚豔於我的馬術。
卻唯獨沒有料到,這一切的一切,其實都是拜他所賜。
如果沒有他,又怎會有今日的我呢?
可他或許又會想,若當初沒有發生那樣的事。
我與他,就會有未來。
太子的面色愈發難看。
他看著我,薄唇微抿,臉上籠上一層陰雲。
江側妃見狀還要再說,太子已經壓抑不住內心的怒火。
「滾,都給孤滾出去。
「誰再多說一句,孤砍了他的腦袋。」
等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太子才盯著我。
「說。
「從始至終,你在孤面前,究竟有幾句真話?」
我看著他。
欣賞了會他的臉色,才開口。
「碰不得桂花是假的,我其實很愛吃桂花餅。
「……
「摔傷腿是假的,因為我不想見到你。
「那日,根本不是我的生辰。」
聽到這一句時,太子掀了掀眼皮,嘴角揚起一抹譏諷的笑。
「想做孤的太子妃,也是假的?」
我說:「是。
「我的想法從沒有變過,我隻想出宮。」
他先前被我的表面迷惑住了,這才放松了警惕。
現在,知道了我的意圖,很快便想明白了一切。
「流言是你讓人傳出去的。」
花了五百兩銀子呢。
不過,從現在的效果來看,還算值。
「映雪性子急,你算準了這一點,知道她一定會來找你麻煩。」
我看著他:「是啊。」
江側妃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陛下想不知道,也難了。
哪怕他不是真的想讓我做太子妃。
我問他:「殿下是儲君,是未來的江山之主,風流韻事,有一樁也就夠了,不是嗎?」
他在陛下和重臣面前親口說過,他隻任性那一次。
他本打算給我的,是良媛的位置。
馴馬女做區區良媛,確實無傷大雅。
可若是做太子妃,豈不讓人恥笑。
不過,我確實沒想到,太子會說出那句——「就算孤真有此意,又如何?」
太子握住我的肩:「不,這不算,你本就是孤的女人,孤去跟父皇解釋,昭告所有人,你是孤的昭訓。
「這樣一來,孤可以順理成章地讓你做良娣。
他咬牙:「不,不做良娣了,就做孤的正妃。」
他說著說著,聲音就顫抖起來。
因為他也知道,這很難辦到。
沒有哪個未來的太子妃、皇後,是馴馬女。
我嘆息:「可我真的不喜歡你,不想跟你在一起,怎麼辦?」
太子微怔,許久以後,才怒極反笑,死死地盯著我:「好。
「好,既然如此,孤如你所願。」
19
當日夜裡,皇帝便將太子叫去,痛斥了一頓。
還讓身邊的內侍親自來找了我一趟:
「姑娘既然已經得了恩典, 就該早些走,多留了這麼些日子, 這不是留出禍了嗎?
「陛下說了, 讓你這輩子都別踏進宮門半步。」
這輩子。
還挺動聽。
有了皇帝這句話, 就算他百年之後,太子繼了位, 這皇宮,我也不可能再有進來的可能了。
皇帝的意思是讓我立刻走。
我沒敢耽擱,當即便收拾了東西。
然而, 等走到宮門外的時候, 卻有人策馬追了上來, 橫在我面前, 攔住了去路。
沒多久, 陳武和阿玄一行人才從後頭匆匆地趕了過來。
太子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眉目冷然。
就像初見時一般。
隻是,這回, 他的面容憔悴了許多, 人也不如那時從容。
「要走了?」
我點頭:「是。」
他問:「之前,你說你已經想好了問孤要些什麼。
「孤那時沒問,你現在說吧。」
我當時其實並沒有想好。
可現在,他親自追過來問了,不要點什麼, 也太虧了。
我說:「殿下似乎一直不大瞧得上女子。
「我所求的,殿下或許會覺得為難。」
他嗓音沉沉:「你隻管說便是。」
我走近他:「殿下附耳過來。」
他低下身子。
「殿下說可以許我周全, 我想了很久, 我身為女子, 孤身一人在外,哪怕手中有金銀地契, 恐怕也不能真的周全自己。
「女子立不了戶,東西再多,也會有人來搶。
「我無力改變,可殿下能,是嗎?」
太子握著韁繩的手收緊。
許久後, 才輕輕一笑:「嗯。」
20
我出宮的第三個月,收到了一封信。
我要的,正是這兩樣。
「跟而」他不太識字, 寫得歪歪扭扭的,總共才二十幾個字,便有一半寫錯了。
他小心翼翼地告訴我。
那日, 我走後, 太子問了他一個問題——「孤問你,她的生辰,究竟是什麼時候?」
阿玄說, 他照實說了。
太子當時的神情很不對勁, 險些就要闖出宮把我找回來。
他問我, 會不會有事。
我沒有給他回信,沒多久,便換了住處。
現在這地方, 還是阿玄當初悄悄幫我買下的。
而我的生辰,也確確實實就是那日。
跟江側妃,是同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