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出了阿爹留下的一個箱子,宋璋成婚前,曾讓人將我在宋家用過的一些物什拿給我,其中就有阿爹的遺物。
這個箱子裡有阿爹撰寫了一半的醫書,他從阿娘離開後開始寫,沒有寫完人就去了。
我在這本書裡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疫病的藥方。
22
皇後聽了我的勸說,同意我以女官的身份,隨著太醫一道南下。
太醫們的方子不管用,最終還是用我阿爹的方子遏制住了瘟疫的蔓延。
在我的推波助瀾下,烏仲望這個名字傳遍了大江南北,南邊百姓感激涕零。
也有不少人記住了我的名字,烏千棠。
我所到之處,人人禮遇,知道我是皇後身邊的女官,甚至有人跪下朝著京城方向磕頭,大喊「皇恩浩蕩,皇後娘娘千歲千千歲!」
那氣焰囂張的起義軍在這次瘟疫中力量大減,再也掀不起什麼浪花。
一場內亂就這樣消弭在這片屍橫遍野的土地上。
而宮中局勢變得微妙。
皇帝當年病情加重,又添了頭疼的毛病,喜怒不定,行事愈發暴戾,不久前盛寵的妃嫔殺了四五個,甚至有兩個是皇帝在寢宮自己拔劍殺的。
皇帝每日都要服用國師奉上的丹藥,太醫不敢勸阻。
身體不濟,皇帝疑心漸重,他幾次三番呵斥太子,「你是不是就盼著朕死了好給你騰位置?咳咳……」
他將手上的茶杯狠狠砸到地上,濺起來的碎瓷片劃傷了太子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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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進去替皇後傳話時,正好撞見狼狽告退的太子,換來他一記眼刀。
皇帝整日疑神疑鬼,在東宮搜到巫蠱人偶後,他不顧眾臣反對廢黜了太子,貶為懷陽郡王,封地十分偏遠。
我去告訴皇後這個消息時,她正在看八皇子的功課,誇他:「承哲做得很好,平日也要注意休息,晚上就不要點燈看書了。」
八皇子的臉蛋紅撲撲的,顯然是很喜歡皇後慈母般的關懷。
皇後,如果她願意,總是可以輕而易舉得到別人的喜愛。
看著八皇子出門後,皇後才問道:「處理幹淨了嗎?」
我點頭,「沒有人知道國師去了哪裡,這世界上也不會再有人見過他。」
太子當然不甘心被廢,他反了。
他帶領南北大營五千精兵闖進皇城,逼迫皇帝寫下禪位詔書。
危急關頭,李揚帶兵救駕,他聲望超然,一番勸降的言論後,大半官兵放下了武器。
廢太子滿臉震驚,「你不是在邊關嗎?」
李揚以鎮守邊關的名義離開京城,其實一直帶領將士駐扎在京城以北的深山中。
皇後了解太子,早就有所防備,現在的一切都在她的計劃當中。
皇帝還沒有想好,要不要親手下令殺了自己的兒子。
他將廢太子關進大獄。
又是一年冬天,大雪很快覆蓋了整個皇城。
皇帝下令立八皇子為太子。
廢太子關在牢裡,朝臣為了他的生死吵來吵去。
「秦承禹。」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廢太子枯坐在牢獄中,滿身的落魄蕭瑟,但身上還算幹淨。
「你來看我笑話?」他抬頭看我。
我搖頭,「我來送你最後一程。」
我打開牢門,親手將飯菜和美酒擺上桌案。
廢太子哂笑兩聲,「皇後派你來,甚合我心意。」
說著便要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我握住他的手,「這是我親手做的菜,你不嘗嘗嗎?」
他放下酒杯,拿起筷子,挨個嘗了一遍,「火候過了,鹽也沒放夠。」
我無所謂,「很久沒有親自下廚,能做成這樣已經不錯了。」
他一言不發,細嚼慢咽地將桌上的飯菜吃得一幹二淨。
一室靜默。
廢太子儀態從容優雅,不像是身陷囹圄,倒像是在高堂雅座之上。
「我應該在見你第一眼的時候就殺了你的。」
他突然道。
「其實在很久以前我就見過你的畫像,瘦巴巴的,後來在南巡回京的船上,我也去瞧過你,你比畫像上好看,宋璋念叨著要給你一場盛大的婚禮作為補償,你甚至連殺魚都不敢看,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當時我就想,要不算了,放過你,不要把你推下皇宮這個深淵,一輩子平平淡淡也很好。」
他頓了頓。
「出乎我的意料,你仿佛天生就是應該活在皇宮的。
「烏千棠,你後悔進宮嗎?」
我平靜陳述事實,「我沒有選擇。」
秦承禹修長的手握住酒杯,「你恨我嗎?」
他不在意我有沒有回答,「恨我最好,如果不解氣,你下輩子再報復我吧。」
一飲而盡。
23
喪鍾響了十二下,悠揚莊重的鍾聲回蕩在皇城之中。
皇帝駕崩,舉國缟素。
八皇子年幼繼位,奉先帝皇後為皇太後,垂簾聽政。
廢太子謀逆,已經被貶為庶人,他暴斃後被草草葬在了城外的荒山之上。
國喪期間,榮陽長公主的驸馬與姬妾廝混,被她一刀砍落了頭顱。
長公主向太後請罪,太後道:「國喪期間如此行事,本就是殺頭的罪。」便下旨流放了驸馬全家。
國喪結束後,太後為李揚和榮陽長公主賜婚。
襄陽跑來質問我,「是你對不對?賜婚的事,是你和母後說的?」
我坦然承認,「如果不提榮陽的事情,李揚是不會這麼乖順聽話的。」
那次提到榮陽長公主時,襄陽怪異的神情引起了我的懷疑。
我派人細細探查,原來李揚所謂的心上人,就是他曾經的主人榮陽長公主。
曾經卑下的奴僕愛上了高貴的長公主,沒有辦法忍受心上人被她的混賬夫君折磨,於是從軍闖出一番事業,多麼感人的愛情,怎麼能夠不成全這對有情人呢?
襄陽淚流滿面,「那我呢?你和母後為了你們的野心不惜犧牲一切,那我呢?姐姐,那我呢?」
「你是太後的掌上明珠,會是最尊貴的長公主。」我聽見自己冰涼的聲音。
24
太後勤於政事,坐穩朝綱後開始推行新政,罰沒了不少隱瞞田產人丁的貪官豪族,鼓勵女子參加科舉,任用賢臣能吏。
由於對貪官汙吏實施的刑罰過於嚴酷殘忍,抵制新政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我向太後進言,操之過急,適得其反。
太後隨後放緩了推行新政的腳步,不再追求一蹴而就,反對的聲音漸漸平息。
有藩王造反,太後以雷霆手段鎮壓下去。
太後給我的權力也越來越大,奏折都是經由我的手遞給她,常規的奏折我直接批復,其餘的奏折也常在我的意見上加以增補。
無他,我了解太後,甚至比她本人還要了解。
與其說是我給太後出謀劃策,不如說從我嘴裡說出的都是太後的想法。
漸漸地,皇帝長大了,有少部分臣子上書要求太後還政。
太後嗤笑一聲,在朝議時當眾提出:「眾卿家也認為哀家該還政給皇帝?」
我的阿娘,也曾是淮州名噪一時的舞姬,後來阿爹賣了自家祖傳的醫館為她贖身,娶了她。
「萬在」皇帝被太後養廢了,不學無術,沉溺於酒色, 讓這樣的人處理家國大事, 豈不是要亡國?
海清河晏, 天下太平。
太後五十歲那年,廢了皇帝, 自立為女帝。
第二年封我為定國長公主,食邑萬戶。
朝中有人請立我為皇太女,被女帝駁斥了。
女帝特意屏退左右,對我說, 「先帝臨終前, 讓朕發誓,絕不讓秦家的江山落入他人之手,千棠,你的身份已經尊崇無比,你有什麼想要的,除了皇位,朕都會滿足你。」
我臉上掛著完美的微笑,「陛下,兒臣能有今天已經是三生有幸, 不敢再有什麼奢求。」
女帝便立了一個牙牙學語的宗室為皇太孫, 許是年紀大了,心也軟了, 女帝對待皇太孫十分愛護,即使是自己生病, 也不忘過問其衣食教養。
我三十五歲那年, 女帝收回了我參政的權利, 將我賜婚給張述。
當年我和親北戎, 就是他為我送嫁。
張述這麼多年一直沒有娶妻,也不納妾, 為了娶我,他願意上交兵權。
女帝欣然點頭。
我婚禮的那天,場面壯觀, 聲勢浩大, 照明的火把燻黑了道路兩旁的樹木, 整個皇城都沉浸在鋪天蓋地的喜氣之中。
我帶領軍隊圍住了女帝居住的定坤宮。
我換下了鳳冠霞帔, 身著帝王冕服,恭恭敬敬地請女帝寫下禪位詔書。
白鬢霜白的女帝在病榻上死死盯著我:「你身上無皇家血脈,被封為公主, 食邑萬戶,還不知足嗎?」
我輕快地笑了,「阿娘,您當初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後, 不也野心勃勃盯著帝位?您曾經說過,我最像您了。」
看到張述牽著皇太孫走進來後,女帝強硬的態度終於轉變。
次日,女帝下詔稱病, 由定國長公主監國。
一月後, 女帝廢黜皇太孫,立我為皇太女。
三月後,女帝禪位於皇太女。
在冬季大雪紛飛的時節, 我登基成為這個王朝的第二個女帝,年號順安。
萬人之上,蒼天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