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 本章共3703字, 更新于: 2025-02-24 16:59:14

二丫的娘,瞎了眼睛,脾氣大。


左鄰右舍都叫她宋娘子,雖看不見,卻常年挽著發髻,簪著一根金步搖。


我住進來半個月,便有人同我小聲說過。


「宋娘子,是從明月樓出來的。」


她的恩客是一個書生,春闱期間留宿明月樓,同宋娘子一來二去有了孩子。


書生立下誓言,金榜題名那日便會來娶她。


故而宋娘子掏出了自己所有的積蓄贖身,在這裡等他。


可等啊等,楊柳抽了五回新芽,書生卻始終沒回來。


宋娘子的眼睛便是哭瞎的。


我不和她計較,隻是小聲解釋,我用的是好糖,不會吃壞肚子。


宋娘子冷笑,大吼:「二丫過來。」


小姑娘面黃肌瘦,晃著辮子跑過去,卻挨了兩記耳光。


「你是什麼便宜貨?一點糖就讓你高興了?」


我嘴巴無力地張了張,面對宋娘子那張容顏不再仍舊塗脂抹粉的假面,一時竟又不知該說什麼。


隻能縮回頭,繼續清洗我的那口大鍋。


宋娘子罵罵咧咧的聲音沒停,門突然被推開,是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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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手上端著一碗軟酪,我愛吃這個。


「小紅。」


她急促地伸手在衣擺扭了扭,衝我笑。


11


我害怕阿娘這樣的笑容。


上一回見她這般,還是她叫我嫁給賈安的時候。


軟酪已經有些壞了形狀,阿娘卻一個勁往我跟前推。


「這是表小姐出嫁,府上廚房做的。你最愛吃,你弟弟想吃我都沒給。」


我望著軟酪,眼中卻浮現出表小姐楊柳枝子般的身段來。


表小姐嫁進了東宮做側妃。


雖說不是正妻,可太子對表小姐很是喜愛。


不僅叫侯府大肆操辦,還特意求了皇上恩典,給了表小姐一個縣主的頭銜。


汴京城上的人都說侯府嫁女是潑天的富貴,縱然是阿娘都不由感嘆今日府上熱鬧得緊。


「哪怕是當初老侯爺班師回朝時也沒有這樣大的排場。


「小紅,你是不知道,表小姐的妝匣幾乎快要將三進的院子給鋪滿了。老夫人捂了一輩子的家當全都給了她。」


阿娘接連說著,見我沒有什麼反應,便又催我吃軟酪。


我隻好低頭吃。


其實阿娘不知道,自從我開始做糖葫蘆後,就不愛吃甜食了。


一嘗到甜味,我便覺得自己的左肩膀酸痛無比。


那是每日無休止地攪動糖漿落下的病症。


「不好吃麼?」


阿娘的上眼皮因為年邁又松了些,像院中那棵老舊的枯樹皮子。


「還行。」


阿娘艱難扯起嘴角,「小紅,你阿弟最近好了許多。」


軟酪的一邊塌了。


「我尋了一個好大夫,說你阿弟這樣的病,每日若能用人參養著,最多一年也就能好全。」


人參麼,我突然看到了自己手指上的倒刺,後知後覺地痛起來。


「阿娘曉得你生意做得很好。」


阿娘眼睛並不亮,她的眼睛已經暗下去許久了。


「你若能拿出三兩銀子來買人參……你阿弟日後長大了,必然孝敬你。」


一個月攢一百文錢,三兩銀子我要做三年。


12


賈安晚間給我盛飯,興致勃勃地同我說起,他今日賣糖葫蘆的時候又去看了桑家瓦子的小攤位。


他眼睛亮亮的,一個勁地和我形容。


「那攤位至少能放一百串糖葫蘆,還能放下些蜜餞幹果之類的。


「有了那個,我就可以騰出手幫你做糖葫蘆,也不用抱著糖葫蘆到處跑了。」


我側眸,賈安換下來的草鞋又破了。


天氣這樣冷,他的腳趾凍得通紅,長了好幾個凍瘡。


每天晚上他用熱水燙腳的時候,都會痛得滿臉通紅。


我曾經答應過他,攢到錢,就去租瓦子裡的鋪面。


「賈安。」


我不停地吞咽口水,不知道該怎麼跟賈安開口。


直到他看出我的不對勁,「嫂子,你是不是有什麼話對我說。」


我捂著眼睛,可是眼淚卻從指縫裡頭流出來。


阿娘跪在我跟前求我救救阿弟的性命。


我跟著她回家,這才瞧見阿弟面色青黑躺在床上。


阿弟快死了。


大夫的意思我聽得再清楚不過,哪怕是人參,不過也隻是吊著一口氣。


可若是沒有人參。


「今日便可以準備棺材了。」


我站在床榻邊,看著阿弟那麼小的手,那麼小的腳。


如果要做棺材,也隻需要小小的一個,逼仄黑暗,像賈奉的一樣。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吐著氣,阿娘跪在我跟前,眼睛哭得鮮紅。


她為了讓我拿出三兩銀子來,賭咒發誓說一定會還給我。


見我不說話,她便開始罵我鐵石心腸。


又罵我克死了賈奉,如今還想克死自己的親弟弟。


阿爹拉著娘,「小紅,你娘瘋了,她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這冤枉錢我們不能花,三兩銀子不是小數目。」


就在這個時候,太子迎親的隊伍到了正門。


我聽到爆竹聲響起,如同銀錢落地,噼裡啪啦好生熱鬧。


表小姐十裡紅妝,我聞到了淡淡的香味。


我拿出自己攢的錢,一枚一枚數給阿娘看。


銅錢有的還粘連著糖漿,我的肩膀又開始痛了。


「阿娘,這是我最後一次聽你的話。」


13


賈安已經蹲在門口快半個時辰了。


他沉默地編著自己的草鞋,我也是這個時候才發現,他竹竿子一樣的身體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彎曲。


隔壁宋娘子又在罵罵咧咧。


話裡意思是,二丫咳嗽個不停,都是我害得。


宋娘子那樣的出身,嘴巴裡頭自然不幹不淨。


以往這個時候我們兩個都會選擇忍著不說話,可是賈安突然站起來,狠狠地將手裡的草鞋往牆上摔去。


「閉嘴!


「再罵人我就一刀子捅死你,咱們誰都別好過!」


宋娘子登時沒了聲響。


她雖然脾氣大,可也怕死。


畢竟她還等著那位前途似錦的秀才來娶她回家。


冷風吹起來了,雪花打著轉兒往下落。


賈安站起身,一瘸一拐又去撿草鞋。


他的凍瘡破了,踩在雪地上,抖個不停。


「我給你買一雙新鞋吧。」


賈安執著地想要將草鞋補好,我輕聲說道,他卻抬起頭。


「嫂子,我們要攢錢租鋪面。


「這鞋還能穿。」


我按住他的手。


「你不怪我嗎?」


賈安垂眸,一顆顆眼淚就這麼砸下來。


「我不知道,如果是哥哥,他會不會怪你。」


賈奉是賈安的榜樣。


賈奉長得壯實,生下來就很能幹。


他幹活勤快。


府上那麼多燈,那麼煩瑣的家伙什。


他都能處理得井井有條。


賈安曾經仰著臉看自己高大的哥哥,說長大了一定會做像哥哥一樣厲害的人物。


賈奉會揉弟弟的碎發,「不用學我,我沒出息,你長大了活得高興就行。」


可是賈奉,我讓你的弟弟不高興了。


「對不住。」


我也落下眼淚,賈安連忙抽出手接我的眼淚。


「不要緊,嫂子,我哥肯定不怪你,我也不會怪你。


「隻是三千文而已,遲早能賺回來的。


「我們還年輕,日子總會好的。」


14


賈安比從前越發勤快,從前賣不出去的糖葫蘆,他都會剩下來自己吃。


可是如今,哪怕守到夜半,他都要在冷風裡把最後一串給賣出去。


而我,為了給他換雙布鞋,隻好在做完糖葫蘆的空闲時間裡繡手帕。


晚上舍不得點燈,便就著外面月色慢慢繡。


月亮小而涼,彎彎的一圈。


月色照著我的手,我手上的溝壑越來越深,動一下裂口便會滲血。


繡帕能賣的錢有限,布行見我年輕,刻意將價錢壓得很低。


每一塊隻能賺三文,我拽著一針一線繡好的帕子,央求伙計多給我一些。


宋娘子可巧出門潑水,聽到我們的談話,她冷哼一聲。


「三文錢?打發叫花子呢?


「我們從前的姐妹們買塊帕子二十文也舍得出!」


那伙計斜著眼瞥宋娘子,見她露出小半酥胸,再加那膩子般的脂粉妝容,瞬間就明白了她的身份。


「呵,那倒是。你們這樣的人來錢快,兩腿一張就能賺錢,當然舍得。」


宋娘子聽到這話,柳眉倒豎,衝上來打他。


「你娘不是賣的?!」


可她瞎了眼,那伙計不過微微側身,便叫宋娘子摔了個狗啃屎。


「我若是有一個像你這樣的阿娘,早就將她吊死了,呸,下賤的東西。」


伙計挑眉,又問我還賣不賣。


我將帕子收回,「不賣了。」


伙計朝我腳邊啐上一口,隻道我耽誤了他的時間,也是個婊子。


宋娘子爬將起來,衣裳又往下落了半寸。


她起來還要罵,卻被我拉住胳膊。


「你攔著我做什麼!」


再不攔,她可要撞上樹了。


「人都走遠了,你再怎麼罵他也聽不見。」


我幫她提起衣襟,卻被宋娘子惡狠狠推開。


「滾開!沒人要你同情。」


我隻好松開手任由她慢慢走回家,她嘴裡仍舊罵個不停。


我側身想了想,摸著手心裡滑溜溜的帕子,三步並作兩步跟了上去。


「宋娘子,你說你的姐妹們會花二十文買帕子真的假的啊?」


15


明月樓,是汴京城最有名的青樓,坐落在東街瓦子內。


全年無休,日夜歌舞不停,紙醉金迷。


宋娘子喝了一盞黃酒,叫我將帕子給她摸上一摸。


「你不嫌棄我們?」


我抿唇,「人活著便是為了賺錢,不過是賣的東西不一樣。我幸運,能有銀錢傍身才能做些生意。


「若是沒有銀錢,又無親友庇護。不將自個兒賣了,難不成餓死嗎?」


我這話,三分真心七分假意。


想著若是能將宋娘子哄高興了,說不定她真能介紹生意給我。


可宋娘子卻發了怒,「誰樂意把自己賣了!你去打聽,明月樓哪個女人不是被別人賣進來的!


「賣自個兒的身子有什麼了不起,要是能選,我心甘情願挑糞喂豬,也不幹這樣的差事!」


她大抵是今日挨了罵,一時委屈。


不像從前那般滿嘴髒話,反而竹筒倒豆子般將她的往事和我說了。


「若非我的舅母為著一兩銀子把我賣進明月樓,我不會做妓女。自然也不會被鄭郎君嫌棄。


「他待我如知己,說定會回來娶我。我其實壓根就沒信,哪個男人願意娶妓女?做了妓女,那就是一輩子的妓女。一生一世都脫不開,哪怕死了,骨頭也是髒的。」


宋娘子空洞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她隻是呆呆地望著前方。


「可我沒想到自己竟懷了孩子,她們叫我喝藥打下來。我卻知道,若是這孩子沒了,從今往後我便和鄭郎君再無半分瓜葛。


「我不願意,於是我便把所有的積蓄都賣了。


「一個七歲大的姑娘一兩銀子買進來,自打十歲便給她們賺錢,臨了還要自個兒掏出五十兩來贖身。這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宋娘子問我,可我不知道該去問誰。


「隻有在贖身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我這種爛貨居然能值五十兩。」


宋娘子突然開始笑。


她的嘴唇很紅,紅得和血一樣。


嘴巴張得大大的,明明是在笑,可眼角卻往下耷拉,抬不起來。


我沒覺得她可怕,一時竟覺得她可憐。


「你不是爛貨。」


我說不出安慰的話,隻能吐出這五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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