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卻立刻警覺躲開。
他的眼霎時湿紅,我歪著頭疑惑看他。
有什麼好哭的呢?
難道他又弄丟了東西嗎?
我想。晚晚不喜歡他,一定不會幫他找回來的!
13
我被帶回林府,怎麼都找不到一直陪著我的白兔子了。
那是阿姐回來以後我撿來的兔子。
它和我一樣,呆呆傻傻,不被人喜歡。
那時候所有人都指責我心機深沉。
我隻能抱著這隻兔子才能入睡。
它是唯一不嫌棄我的伙伴,也是唯一陪在我身邊的。
別人不要它,阿晚要。
可在我循著痕跡剝開後院草叢時,隻看到了一隻躺在血泊裡的屍體。
它死得應該很痛苦,嘴角溢出鮮血,連脊背的骨頭都是碎的。
我愣了愣,蹲下身將它抱在懷裡,輕輕喚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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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心它為什麼半天都沒睜開眼睛。
我摸著它柔軟的毛,白兔的身體已經僵硬,染了我一身的血。
它平時最愛靜靜地挨著我,不吵不鬧,將頭搭在我的胳膊上。
它分明那樣乖。
蜷起來,慢慢地活,誰也不會招惹。
阿姐的心聲清晰入耳:【我隻是說了一句兔子礙眼,就被林子安親手給殺了。】
【我已經迫不及待看到林晚過來,看到兔子被親哥哥殺死丟出去的表情了,應該會很崩潰吧。】
我呆呆抬頭。
阿姐在不遠處的明堂內,笑嘻嘻仰頭不知在說什麼,似在撒嬌。
而林子安用手帕擦著指尖鮮血,揉了揉她的頭,無奈嘆息。
「你平日太過任性……罷了,礙眼的東西往後都有阿兄幫你除了。」
他語氣中毫不在意那隻傻兔子的生死。
那隻傻兔子卻幾乎要了我的大半條命。
「咔嚓。」
我退後一步踩碎一截木枝,所有人都驚愕朝我看來。
林子安皺眉轉身。
不同往日我看向兄長的眼神,是全然陌生的、驚恐的。
或許他想起來白日裡顧裴之對他說過的話。
林子安不耐煩看著我,言辭尖銳:「你別以為自己真的是無辜的,還有,你抱著那死兔子幹嘛,真是晦氣!」
沒人在乎的。
它隻是一隻傻兔子。
我抱緊了它,含著淚驀地用盡全力朝林子安扔石子,近乎指責,大喊大鬧:
「你是壞人,你還我的兔子!
「那是我的兔子!你憑什麼殺了它!你把它還給我!」
林子安臉色驟變,猛地站起身,朝我快步走來。
我緊緊抱著懷中死去的兔子嚇傻了,瘋狂躲著他逃竄。
可還是沒逃過林子安。
他按著我的肩膀:「你別再鬧了,阿兄再給你買一隻就好了,不過是一隻兔子。」
不過是一隻兔子嗎?
我忍不住打了他一巴掌,忍著淚惱怒反駁:
「你不是我的阿兄!
「我的阿兄天底下最最好的人,他一定認得我的兔子!你騙人!你還我的兔子!」
林子安錯愕側過頭,聽了這話竟半晌沒有回神。
這次沒了旁人打斷,他憑借相處十餘載的熟悉,立刻察覺出我的不對勁。
他的傻妹妹應該會抱著兔子小聲哽咽,問他為什麼。
最後等他哄一哄就沒事了。
無論我再委屈,都絕不會矢口否認與他的關系!
林子安皺眉,卻抑制不住地顫聲:「阿晚,我們不鬧了,阿兄賠給你,你再喚我一聲『阿兄』好不好?」
騙人的!
阿晚根本不記得他。
我一句也沒聽進去,惡狠狠踢在他的腿上,為我的兔子報仇。
林子安終於有所察覺,霎時面如白紙。
「晚晚?」
他強制捧起我的臉,終於崩潰著質問:「晚晚,是阿兄啊,曾帶你打馬過平野,要護你一輩子的阿兄啊!你為什麼躲我?你怕我?你不記得我了?你怎麼能!」
字字失序,句句責問。
我掙扎不過,隻能抬眼看他,抿唇默不作聲,忽有溫熱的淚淌進他的掌心。
林子安愣了一下,瞬間回過神,手忙腳亂地哄我。
「晚晚不哭,阿兄帶你去吃桂花糕,再也不會兇你,也不會委屈你了……」
我抱著滿身鮮血的兔子,從默不作聲到悶聲哽咽,直到攥緊下擺衣料號啕大哭。
而林子安就這麼在月色下紅著眼眶絕望看我。
委屈什麼呢?
是自己視若珍寶的東西,可以因為一句話就被輕易摧毀?
抑或是因為痴傻,就可以被人不計後果地犧牲辜負?
可阿晚是小傻子,什麼都不懂,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又該去指責誰呢?
我隻是哭,哭得撕心裂肺,傷心至極。
舉著自己的兔子,一遍遍地哀號。
「阿晚沒有兔子了!阿晚沒有兔子了!」
14
我似乎忘記了很多事情。
府內和我長得七分相像的男子總是自稱是我的兄長,常常拿著各種好吃的好玩的來找我。
他也和顧裴之一樣,常常湿潤著眼:「阿晚從前最愛吃糖葫蘆,等到大雪天,阿兄再帶你出去堆雪人好不好?」
「你……還是沒記起來嗎?」
林子安企圖用指尖觸碰我的袖口。
我驚懼看著他,後退了一步,又一步。
林子安怔了片刻,又加緊追上來,像是被拋棄的小狗,在原地嗚嗚咽咽。
偶爾瞌睡時,身後會覆上來一副炙熱的身體。
宋寒奕臉上布滿了傷痛:
「晚晚,我是你的小夫君啊,你從前說不會離開我的,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我不信你做了那麼多會不喜歡我,我們已經是夫妻了……」
我突然打斷他的話,懵懂反問:「可滿京城都知道,你那天沒和我拜完禮,也沒和我入洞房,這也算夫妻嗎?」
宋寒奕沒辦法再提起那夜齷齪。
他身體僵硬半晌,最後埋頭進我的脖頸,有溫熱的液體滑過。
困得我避無可避,煩不勝煩。
而最愛哭的那個,則日日夜夜守在我身邊,反復說:「從前阿晚陪著我,如今我便跟在晚晚身後。」
「可我又不需要你。」
顧裴之向來挺直的背頹敗下來,顫抖著唇,淚水一滴接著一滴從他的眼中滑落。
眸光破碎,近乎絕望。
他們似乎對阿姐不感興趣了,紛紛轉過頭來求得我的原諒。
我都不認識他們,談什麼原諒呢?
他們還是不厭其煩,卻常常哄著哄著我,就會在我面前相互指責。
我隻能警惕看著他們,每每逃走也立刻被捉回來。
他們說我隻是忘了。
我想,能夠忘記的人,大抵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吧。
我忽然仰頭看向院牆外的飛鳥停留在樹枝上,撲騰著翅膀猝然飛向天空。
我抿了抿唇,忽然有些期待道:「我想出去。」
大雪裡我跪在寺廟門口,那位高僧淺淡垂眸。
說的不隻是如何讓阿姐回來。
他悲憫低嘆:「施主原有天大機緣,可惜氣運被人全數奪走,你往後若是無處可去,便來找貧僧吧。」
他要帶我雲遊四方。
做天上自由的鳥兒,不必困於人言雜擾。
阿晚應該是不乖的,惹得滿城風雨,所有人都不喜歡我。
那該逃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了。
他們有阿姐就夠了,不是嗎?
可令我意外的是,上一秒還在爭吵的三個人異口同聲說了兩個字。
「不行!」
我自從那日以後用盡辦法想要逃離這裡,可每次都會被人綁回來。
他們目眦盡裂,傷心欲絕。
「阿晚,留在這裡我們保護你不好嗎?你出去諸多危險,我們是為了你好。」
說罷,將我鎖在屋內。
阿晚不能決定自己的人生。
自始至終,從來如此。
可我總覺得,這樣不對。
直到阿姐偷偷給我出了個主意。
在陽光明媚的下午,有人發現我時,我手腕的鮮血已經流淌到了門口。
我拿著瓷片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緊緊閉著眼睛, 已是不知生死。
15
「晚晚!!」
有人撕心裂肺喚我, 聽不清是顧裴之還是宋寒奕。
林子安像是抽去了全部的力氣,踉跄著跪倒在我的身體旁,猛地嘔出一口鮮血。
爹娘猝然尖叫了一聲,抱著我崩潰慟哭。
但是我已經快要聽不清周圍人的聲音了。
曾經種種像是走馬觀花般悠悠從我眼前一映而過。
那應該是本屬於我的一生。
阿兄為我尋來最美的雲錦做嫁衣,少年意氣:「往後若是宋寒奕欺負你,你大可來找阿兄替你出氣。」
顧裴之站在旁邊:「晚晚要是覺得委屈, 不論何時說給我,我都能帶你回家。」
宋寒奕在洞房花燭掀開我的紅蓋頭,溫柔俯身, 此後餘生都是順遂幸福。
可偏偏, 陰差陽錯下滿盤皆錯。
忽然有清脆的誦經聲伴隨佛號擊碎幻境, 如春風化雨, 絲絲縷縷攏了過來。
一名高僧踢開僧袍踏進府內,嘆了一句阿彌陀佛。
「小僧與這位施主有緣, 因緣際會, 最難理清, 我已向聖上請示, 將她帶走超度。」
國寺高僧不畏懼強權,聖上曾多次拜請亦不為所動。
如今為一人下山是無上殊榮,沒人會拒絕,也沒人敢拒絕。
眾生苦難,幸而菩薩垂眸輕輕嘆息,終是眷顧看了我一眼。
哪怕他們再多不願,也隻能讓他帶走我。
什麼是萬人嫌?
「經她」林意忽然捂著腦袋,在人群中尖叫著痛苦滾落在地上。
她驚恐大喊, 說些人們都聽不懂的話。
「臭和尚, 我有什麼錯!位面三千世界, 我奪取她們機緣,那是她們活該!
「她們都是綠茶白蓮花, 我讓她們變成萬人嫌是理所應當, 你憑什麼抹除我的系統?!」
半晌她就昏了過去。
他轉過身,隻餘身後眾人徒然看著我越離越遠。
後來林子安整日騎馬遊蕩山野找他的妹妹,尋了一屋子我曾最喜歡的東西, 時常在深夜慟哭落淚。
顧裴之終身未娶,整日酗酒撫摸一女子畫像,幾年後病逝府中。
宋寒奕徹底瘋魔, 為了尋回我用盡辦法, 變得不人不鬼,成了京城的笑話。
而林晚沒了系統, 就沒了奪取主角氣運的媒介, 也沒了之前強插進三人腦中關於她的記憶。
沒有女主氣運的加持, 所有人對她的好感跌落崖底。
從前她怎麼對我,都一應報復回了她的身上。
她被三人極盡折磨,被丟進乞丐堆裡被人禍害整夜, 又被片片活剐, 直至徹底瘋癲。
她在陰暗的角落嘶吼:「我才是女主!她們都該死!」
最終阿姐慘死在無人得知的角落,甚至無人為她收屍。
此後,山高路遠。
得道高僧身邊多出個傻乎乎的小姑娘。
她一如當初那般純澈如水, 仰頭看盡山河爛漫。
經過冬雪,不管前路如何,自是春日燦爛、載途不歸。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