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修卓繼續問:“邊郡的軍糧是你換掉的?”
迎喜哪想薛修卓要問這件事,他松開手,瑟縮起來,目光躲閃,閃爍其詞:“我不過是一介監軍……怎敢調換軍糧……”他看薛修卓神色不豫,竟隨口攀咬起來,“那……那陸廣白叛逃,可不是我逼他的!”
薛修卓俯身拽住了迎喜的手臂,再次問道:“邊郡的軍糧,是你換掉的?”
迎喜呼吸急促,躲閃不開,隻能抹著鼻涕眼淚,悔恨道:“此事真的非我本意,大人,大人!我隻曉得把糧車換一換,但誰知裡邊是霉米。我若是早知道是霉米,就是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換!”他講到此處,想起這一年的擔驚受怕,忍不住涕泗橫流,“老祖宗可害慘了我啊!大帥拿住我,我就是、就是替福滿頂罪的,他心裡有愧,自然要救我。”
薛修卓一直在查邊郡軍糧案,所涉兵部官員都沒有問題,他是直到迎喜再度進宮,才想起監軍太監。
蠍子!
薛修卓盯著迎喜,問道:“你進宮想幹什麼?”
迎喜使勁搖頭,滿臉狼藉,哽咽地回答:“不是我,不是我啊!此次進宮,當真是福滿教唆,大人,他六月就寫信與我,要我替他好生照顧院中花草,就是等著九月用來博主子歡心!我此次,真的是來送花的!”
“你們藏在阒都,”薛修卓抬高聲音,“究竟還要殺誰?”
迎喜被拽得疼,號啕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都是冤枉的呀!”
“沈澤川呢,”薛修卓神色愈漸陰沉,“沈澤川也是蠍子?”
迎喜胡亂搖頭,掙扎道:“我與亂黨沒有關系!天地良心,我與亂黨沒有關系!”
“蕭馳野舉薦福滿上位,是不是也受沈澤川教唆?”
迎喜推搡著薛修卓,薛修卓在這剎那間背部生寒。他想不通的事情,似乎都能通了。
“還有告發魏懷古的那封驛報,”薛修卓眼神可怖,“是你們宦官換掉了牌子,由刑部改為戶部,目的就是讓魏懷古自首,切斷尾巴以保蠍子無恙,是福滿……是宦官!”
難怪朝中根本無跡可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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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滿垂頭殘喘,一桶鹽水猛地照臉潑過來。他渾身是傷,疼得大喊,可是手腳都被捆住了,隻能扯著嗓子罵道:“——你這狗雜種!”
風泉扔開桶,嗤之以鼻:“你也不是什麼好狗。”
“今日我落難,”福滿尖著聲音,“是你害的!”
“是你自作自受,”風泉譏諷般的拍了把福滿的臉,“幾歲的王八就敢自稱老祖宗,我看你早活膩歪了。”
福滿被風泉拍得正不了臉,這種力道適中的拍打,沒有巴掌疼,卻比巴掌侮辱人。福滿齒間都是血,他噴了一口,說:“你等著,等皇上——”
“等皇上抄你滿門,”風泉湊近了,悄聲說,“你毒殺皇上,你以為沒有人知道嗎?你誣陷我下獄,那般著急要我死,你以為皇上看不懂嗎?”他古怪地笑起來,像是恨死了福滿,“你家死絕了,還可以抄你九族。”
福滿的牙齒都松了,他啐了幾口,道:“放你媽的狗屁,賤皮子!不是我……”他粗喘著,仰頸大喊,“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風泉退後幾步,“接過韓丞‘疾追’的人正是你。韓丞把疾追給你,要你下到皇上的飯菜裡,待她斃命,都軍即刻就能以勤王為由殺掉內閣朝臣。於是你就往皇上的飯菜下了毒,險些要了皇上的命哪。”
“我自有分寸……”福滿恨得聲音發抖,他看著風泉的神情,逐漸睜大眼,“是你……毒是你下的……”
福滿在李劍霆和世家間鼠首兩端,他既不敢不聽韓丞的話,也不敢真的毒殺李劍霆,因此把疾追換成了尋常毒藥,隻下了一點,原沒有那麼兇險。
風泉面容隱在昏暗裡,露出森白的齒貝,說:“你是老祖宗,我是小祖宗。”
福滿恨不能手撕風泉,把镣銬撞得“砰砰”響,他厲聲說:“迎喜是你的狗!”
“嘖,”風泉把福滿視如敝履,道,“一手養大他的可是‘老祖宗’,他對你感恩戴德,根本不認得我。”
“我冤枉……”福滿哭聲難抑,悲愴道,“皇上,我冤枉!”
風泉聞不慣血腥味,掩著鼻子,勸道:“你既然都交代完了,供詞我自會如實專呈給皇上。”他轉身喊人進來,說,“老祖宗年紀大了,不要再上重刑。大人們還沒有定罪,得按章程走。我看他總是尋死覓活,怕他撐不到斬首就咬舌自盡了。”
那東廠舊屬也上年紀了,覷著風泉臉色行事,嘿嘿一笑:“這事情,咱們在行,風公公盡管放心,保準兒讓他活到斬首。咬舌咬舌,給他把舌頭割了,不就沒事了?”
風泉回頭,說:“那就有勞了。”
福滿看太監靠近,驚恐道:“沒有刑部的準許,你敢,你們敢——”
門“哐當”地閉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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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薛修卓正在辦差大院等著孔湫批復,他今晚要見福滿,得先有元輔的票子。這會兒早過了辦差的時間,但由於北原校場增兵一事,內閣還沒有休息。
“福滿昨日想要咬舌自盡,獄裡酷吏就自作主張,把他的舌頭給割掉了。”孔湫從案牍忙碌裡抽出時間,對薛修卓說,“你這會兒去,也問不出東西,好在動刑前把口供記完了,你想看,我就讓刑部把東西給你。”
薛修卓接過折子時一愣,隨即皺起眉,說:“這般大的事情,怎麼能擅作主張?動刑的酷吏是誰?”
“是個年輕氣盛的後生,”孔湫也皺起眉,“這下手也太狠了,已經讓刑部著手革辦了。”
這麼巧?
薛修卓側過頭,道:“我去看——”
“別的事先放一放!”岑愈大汗淋漓地跑進門,鬢邊都湿透了,捏著張紙,塞到孔湫眼前,急聲說,“泊然,你瞧瞧,這不是壞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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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今出自民間,誰能佐證血統真的確實無疑?全憑薛修卓一張嘴嘛!”坊間流傳飛快,一夜間幾乎人人都拿著那張來歷不明的紙,“薛修卓也不可信,你看他大哥薛修易,什麼東西?險些把元輔氣暈的國之碩鼠啊。”
“不是都說當今長得像光誠帝嗎?”拄拐杖老人探頭,“內閣諸位大人也點過頭。”
這茶館亂糟糟的,葛青青摸著新蓄起來的胡子,道:“我還說前頭那家屠戶小女也長得像先帝呢!光誠爺都是十幾年前了,真的認起來,不就是兩隻眼睛一張嘴?我看諸位長得也挺像。”
學生們圍聚在一起,把那紙讀完,各有想法,幾次爭執,竟然打起來了。
“薛氏把持朝政,你們就是助紂為虐的黨羽,是大周的千古罪人!”學生唾沫橫飛,“國之碩鼠都出來了,皇上還不辦薛氏,不是忌憚是什麼?”
“薛、薛……”另一邊被拽著衣領,在人群裡擠得搖晃,把撕成碎片的紙張揉在手裡,高舉著喊,“薛公稽查田稅、還田於民,試問在座誰能做到?你們這是小人構陷!你們才是大周的千古罪人!皇上不辦薛公,是……”
“是你媽個蛋!”
“你們怎麼如此粗鄙不堪!”
桌椅混亂,學生們廝打在一起,筆墨紙砚被撞得滿地都是,一腳踩過去,一身的墨汁。門窗“哐當”亂撞,山長急匆匆地進來維持局面,還沒有喊話,就被學生們連撞帶推地給擠出門了。
“叫都軍,”山長提著袍子,急得滿頭大汗脖子通紅,跺著腳催促道,“快叫都軍來,要出人命了!”
“薛公光照青史,是忠臣!”碎紙片漫天飛舞,一個學生踩著桌椅,站到高處,指著周圍,“你們憑張無稽之談來迫害忠臣,江山社稷就是敗在你們鼠輩手中……”他話沒說完,就被飛來的墨砚砸到了頭。
“薛修易勾結內宦盜賣內倉確有其事,”激奮的學生已經分不清身邊誰是誰的陣營,“薛修卓也是碩鼠!”
桌子“砰”地翻倒,沒踩穩的學生跌在地上,來不及爬起身,就被擁擠在一起的學生們踩住了。
“不要傷人,”幾個學究在側拉人,“萬萬不要傷人!”
“這是怎麼了……”山長拍腿,老淚縱橫,“快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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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錚”聲餘繞不絕,姚溫玉彈得很慢,腕間的紅線晃在袖口,他把手指撥到泛紅。
喬天涯摁住了弦,道:“漏了。”
說罷不待姚溫玉問,就在姚溫玉的手邊撥了幾下弦。可是姚溫玉仍然記不住,喬天涯便帶著他的手撥弦。
姚溫玉抬眸看著他,問:“你以前這樣教過別人嗎?”
喬天涯掌心很燙,他笑起來還是落拓不羈,看姚溫玉一眼,答道:“教過,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