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有了那個手術的幫助，侄子居然順利地活到了小學。

但由於肚子裡的殘渣總是積累了一段時間才去清除，大部分時候，侄子的肚子都是鼓得不正常，像懷胎十月的孕肚。

再配上不協調的四肢，侄子看起來活像一隻青蛙。

班裡的小朋友都害怕侄子，總是有意排擠他，罵他是怪物。

侄子肚子裡的殘渣來不及消化，吃進去就吐了出來，常常吐得一地都是，最後老師也不得不前來幫忙清理。

老師們對侄子的態度，也從一開始的同情慢慢轉變成了厭惡。

半學期一過，很快就迎來了家長會。

好巧不巧的是，那天我剛好回家，碰上了正在收拾的嫂子，見我回來，她非要拉上我一起去給侄兒開家長會。

「我家楊文成績可好了，這次家長會上，老師肯定會表揚我兒子。我帶你去，是為了讓你也沾沾光。」

看見嫂子驕傲地揚起頭顱，我忽然一笑：「好啊，那我們一塊去吧。」

等我和嫂子到教室時，家長會還沒有開始，三五個家長圍在一起嘮著家長裡短。

我和嫂子剛找位置落座，旁邊的家長就朝我友好一笑，開口搭腔道：「我是張年年媽媽，你們是哪位同學的家長啊。」

嫂子率先開口：「我是楊文媽媽，這是楊文姑姑。」

那位媽媽原本滿臉笑意，在聽見楊文這個名字時卻忽然僵住了。

旁邊原本聊得熱火朝天的家長聽見後，也紛紛投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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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們是楊文家長啊？」

一位媽媽轉過頭大大咧咧地問我們，見周圍人都在看我們，嫂子把背挺得筆直，自信開口：「對，我是楊文媽媽，你們都知道我孩子嗎？」

「那能不知道嘛。」

那個媽媽繼續大大咧咧道：「你家孩子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啊，天天吐，上次才把我女兒的裙子吐髒了。」

嫂子自信的面容一僵，旁邊的家長們聽了，紛紛附和道：「是啊，我兒子也是，剛買的新鞋，就被你孩子弄髒了。

「要我說啊，你還是帶孩子去醫院檢查檢查吧，說不定是肝腎不好，早檢查早治療。」

嫂子被一群家長圍攻，氣得臉漲紅：「你們懂什麼！我家文文可是貔貅轉世，招財聚寶，是你們這些人八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現在有點小缺陷不是很正常嗎？你們現在忍一忍和我兒子打好關系，等我兒子以後發達了！你們不是跟著享福嗎？」

嫂子話音一落，周圍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人群中，一位家長幽幽開口：「楊文媽媽，我也略懂玄學，楊文的具體情況我也有所耳聞。但這並不是什麼貔貅轉世，這就是單純的肛門閉鎖，要盡早手術的。」

嫂子聽了這話，當即就被點燃：「你懂什麼！我們家文文是你這種江湖騙子就能看透的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毀了我們家的福氣。」

那個家長被氣得不輕，當即冷笑出聲。

見事態不對，我連忙站出來充當和事佬，我對那個家長投去一個歉意的眼神：「謝謝你啊，但我嫂子在養孩子方面有一套自己的想法，這個很難改變的。」

言下之意就是，讓各位家長不必再勸說嫂子了。

那位家長聽見我這麼說，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自己獨自找了個隔得遠的位置坐下。

我一回頭，這才發現剛剛那伙家長已經自動和我們拉開了三個座位的距離，盡可能離我們遠了些。

但嫂子依舊無所謂地叉腰：「他們就是想壞了我們家的福氣，被我拆穿了就心虛了，自己躲得遠遠的。」

6

家長會上，嫂子一直向我誇贊侄子有多優秀，但直到家長會結束，我也沒聽見老師提起侄子的名字。

嫂子面子有些掛不住，趁著家長會結束，她攔住老師詢問。

但對方一聽見來者是楊文家長，便打著哈哈跑了。

但即使如此，嫂子依舊固執地認為，是老師沒有發現侄子的閃光點。

說罷，她又說：「文文現在還小，等他大點了，老師自然就能看見他了。」

我看著油鹽不進的嫂子，搖搖頭笑而不語。

然而家長會之後的第二天，不知道是哪位家長走漏了風聲，嫂子在家長會上的那番話傳到了孩子們耳朵裡。

這些小孩原本就厭惡侄子，嫂子的這些話則被當成了嘲笑侄子的笑柄。

「楊文，你怎麼不去上廁所啊。

「你媽媽說你是貔貅轉世，但是我也沒有看見你們家裡有多有錢啊。」

孩子們笑作一團，而老師也隻是嘴巴上把那些言語霸凌楊文的人數落一通，見沒有受到懲罰，那伙人更是變本加厲。

久而久之，楊文變得越來越懦弱內向，整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甚至產生了厭學傾向，任由嫂子打罵，他也不願意再去學校。

後來哥嫂似乎是沒了辦法，給楊文辦理了退學。

而與此同時，我的學業也在蒸蒸日上，靠著老師推薦，很快，我就拿到了一家醫院的實習通知。

這一次，沒了哥嫂和侄子的打擾，我的心思全身心投入到醫學中，實力很快就得到了老師們的認可。

醫院的工作機會，自然有了我的一席之地。

哥嫂和侄子已經漸漸淡出了我的生活，本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和他們有接觸。

但在一天，我下班後回到家，老遠看見家門口站著一個胖胖的小男孩。

我疑惑地上前，他慢慢轉過身，那張熟悉的臉看得我瞳孔一縮。

「楊文？」

我不確定地喊了他一聲，因為他如今除了肚子鼓起，臉上的肥肉也一大坨一大坨地疊在一起，幾乎沒了人樣。

他紅著眼點頭，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忽然，他兩腿一彎，在我跟前跪下。

「姑姑，我求你……求你救救我。」

他跪在我面前，哭得喘不上氣。

我詫異地看著他，連忙往後退了兩步：「怎麼了？你先起來，起來再說。」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手腳並用從地上爬起：「我媽她，她瘋了！」

「瘋了？」

「她非要說我是什麼貔貅轉世，把我往寺廟送，還讓我天天讓我趴在寺廟門口學貔貅走路。」

我瞳孔微微一縮，看來嫂子真的是走火入魔了。

侄子哭得眼淚汪汪，我卻對他沒有絲毫憐憫。

這一次，我對他們沒有絲毫幹涉，一切的結果都是他們咎由自取，我不想管，也懶得管。

我掃了他一眼，抬腿繞開他。

侄子慌亂了，一把拉住我的衣服下擺：「姑姑，你別走，求你幫幫我，我隻有你了。」

他的話音顫抖，恐懼地拉著我仿佛抓住了希望一般，死活不肯撒手。

「我不是什麼貔貅轉世，我就是一個普通人！我就想當個普通人！」

7

如果在前世，我自然會不忍目睹這一幕，義無反顧地去幫助侄子。

但同樣的錯，我是不會再犯第二次了。

我一根一根掰開侄子的手指，惋惜地看向他：「文文，其實我不想告訴你的，但是你都找上我了，那我也隻能告訴你了。」

侄子愣住了，任由我掰開他的手指。

「其實很早我就想提醒你媽媽，讓她答應給你做手術。」

我嘆了口氣，話音中滿是無奈：「那個時候醫生也勸過，但是你媽媽太強勢了，別人稍微多說兩句，她就發火，說我們壞了你的福氣。」

「福氣」這兩個字一出口，我明顯看見侄子抖了一下。

說罷，我又安慰道：「姑姑幫不了你什麼，要是我私自帶你去做手術，你媽媽會指責我，會罵我壞了你的福分。」

眼見他臉色越來越慘白，我又話鋒一轉。

「但是這個手術現在做也不算晚，如果你能把你媽媽勸成功，你就能做這個手術了。」

侄子的眼底有了一絲希望，他感激地看向我：「姑姑，謝謝你！」

我笑著目送他離開，等他的背影消失，我這才收斂起笑容。

那番話我是故意說給侄子聽的。

可笑，嫂子那樣固執的人，怎麼可能會被侄子三言兩語勸說成功。

但是我故意要這樣做，為的就是讓他們一家人起內讧。

果然，晚上我就接到了嫂子的電話，剛一接通，嫂子刺耳的聲音就從電話裡傳來。

「楊西西，你到底跟我兒子說了什麼！」

電話那頭，我隱約聽見了侄子的哭聲。

我把手機拿遠了點，不耐煩地掏掏耳朵：「我說什麼了，我實話實說罷了。」

「實話實說？」

嫂子冷笑一聲：「楊西西，我就沒見過你這麼不要臉的人！自己沒福氣，還要來壞了別人家的福氣！你這樣是要遭天譴的！」

「天譴？」

我差點氣笑了，嫂子在電話另一頭喋喋不休：「我警告你，不許再對我兒子說些什麼做手術的話！我劉芬隻要還活著！我就絕對不允許我兒子去做手術！」

嫂子發完誓言，就把電話一掛。

我冷笑，真是好狠的毒誓。

我又想起侄子臨走時滿眼興奮的模樣，嘴角的笑容更濃了。

這下，恐怕侄子要崩潰了。

8

兩個月後，我接到了嫂子打來的一通電話。

電話那頭，是與上一次截然不同的語氣。

嫂子話音裡帶著哭腔，有氣無力地喊著我的名字：「西西，求求你，你快來，你哥和你侄子要死了。」

我原本昏昏欲睡的腦子瞬間清醒，問清楚地址後，我一腳油門開往目標地址。

等我到了醫院，嫂子正蹲在地上，哭得渾身發軟，我拉了她好幾把才把她從地上扶起。

手術室的燈光熄滅，醫生從裡面出來，遺憾地嘆氣：「抱歉，我們盡力了。」

嫂子兩眼一黑，差點又要暈過去，被我一把扶住。

我和嫂子一同走進病房，侄子躺在病床上，毫無生機。

嫂子沒忍住，又哽咽起來：「你哥半小時前走了，現在侄子又走了……我，留下我一個人，我怎麼活。」

她一邊說，一邊又哭。

我聽了好半天，才從嫂子帶著哭腔的話音裡拼湊出事情的經過。

嫂子今天買了飯菜回家，做好後端上桌，結果忽然肚子痛沒胃口，便沒有吃飯而是獨自進了房間睡覺。

等她睡醒了，一出門，才發現侄子和哥哥倒在飯桌上，任由她怎麼喊都喊不醒。

嫂子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連忙給急救中心打了電話，這才把人送進醫院。

聽嫂子哭訴完, 我當即就報了警。

雖然事情的真相, 我已經猜到了，但我依舊需要一個準確的答案。

哥哥和侄子的遺體被送往警局，之後一群警察又到家裡做了檢查，很快, 警方那邊就給出了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

侄子和哥哥中的是被下在飯菜中的老鼠藥, 而兇手, 正是嫂子引以為傲的好兒子。

得知真相的嫂子發出尖叫，神神叨叨地搖頭：「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警察無奈地安撫她的情緒, 我站在旁邊冷眼旁觀。

侄子和嫂子一樣, 體內流著自私骯髒的血液。

我猜，那天的侄子，應該是打算和父母同歸於盡的吧。

僥幸的是，那天嫂子恰好身體不適，沒有吃飯, 剛好躲過一劫。

但嫂子那副神神叨叨的模樣, 恐怕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前世，我對嫂子的無知深感無奈，開口解釋：「那些神獸隻是傳說而已，不能當真的。如果侄子的這種情況不做手術，會對以後的生活造成巨大影響。」

「而陽」她下了車, 目光呆滯地看向我, 緩緩開口：「西西，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我沒有回答她的話, 甚至沒有給她一個眼神，一踩油門把車開走了。

前世的仇人死了, 而嫂子也幾乎是個半瘋不瘋的狀態。

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某次路過哥嫂家時, 看見熟悉的建築, 鬼使神差地我停下了腳步。

這段時間，我學會了化妝和打扮，居委會的大媽沒認出我來，聽見我打聽, 便一股腦地全告訴了我。

「哎喲別提了，那家人啊，死的死瘋的瘋，聽說那個孩子爸還有個妹妹, 不過這麼久沒看見，多半也是不想摻和這檔子爛攤子事。」

我笑眯眯地附和點頭。

從他們的七嘴八舌裡，我才知道, 嫂子回家沒多久就瘋了, 天天跑去把隔壁面館擺櫃臺上的貔貅抱著, 非要說是她的好兒子。

後來面館的人實在受不了，跟居委會舉報了，嫂子又被精神病院確診了精神病, 把她關進去了。

不出意外的話，嫂子下半生應該都要待在精神病院了。

和這群居委會情報員寒暄兩句後，我便獨自離開了。

我垂著眸，在一個無人的地方, 我終於暢快地笑出了聲。

陽光灑在前方的路上，他們的故事已經結束了。

而我的人生，才剛剛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