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沒有人是他的兄弟,也沒有人是他的舊故。他知道自己被放在錦衣衛意味著什麼,但是這遠遠不夠,他的抱負都在戰場,他必須在沈澤川面前搏出條路才能得到重用。
尹昌急得直拍大腿,恨不得自己撒開腿去追這小子。他嚷道:“不能使詐嘛!自己人咋能……”
電光石火間,隻見馬蹄陡然踏濺飛泥,猶如道閃電破開灰塵,緊隨霍凌雲之後。
“喬天涯!”澹臺虎激動地探出圍欄,吼道,“喬天涯!”
姚溫玉的喉間幹澀,看見喬天涯在疾風間肆意張揚的發,和他眉間的昂然氣概,仿佛聽到了堅冰迸裂的聲響。
霍凌雲眉頭微皺,他側眸看見喬天涯緊逼而上。
喬天涯壓著舌尖的土腥味,衝霍凌雲短促地笑了一聲。兩個人同時壓低了前身,在那被撞得東倒西歪的圍欄間擠佔著一個馬道。
喬天涯似乎很少有“贏”的衝動,但今天,在這沸騰的吵鬧聲音裡,他就是十年前縱馬阒都的喬家郎。
馬場間的喧鬧沸反盈天,喊聲激烈。掛著重彩的綢子就在前方,圍欄像乍斷的繩索,在急促的馬蹄聲被陸續帶翻。
霍凌雲咬緊牙關,勁風亂舞著漫天灰塵,他要贏的念頭幾乎溢出了胸腔。就在此刻,前方突然橫出道鐵杆,正面撞上去的力道足以把人刮翻在地。
霍凌雲當機立斷,撒手翻身,在飛馬間摔滾在地,避開了鐵杆。但是他落馬後聽見喬天涯還在往前,不禁愕然道:“喬……”
棗紅色的戰馬衝過鐵杆,背上沒有人。
姚溫玉攥著四輪車的把手,呼吸停滯。
短短幾瞬,喬天涯從馬側倏地翻了回去,場間頓時鼎沸,蕭馳野說了聲“漂亮”。
喬天涯在錦衣衛撲來時摘掉重彩,接著大笑起來。他那些落拓失意都被晴日融化,在此刻成為了熠熠生輝的汗水,坐在馬背上英姿颯爽。
姚溫玉平靜的臉上幾乎看不出端倪,他松開手,卻發現喬天涯正看向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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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天涯收回目光,下馬跟費盛撞了下肩膀,擋住了費盛瞟向霍凌雲的視線,費盛什麼都沒說。他們賽完了,就得到沈澤川跟前拿賞。
沈澤川拎著折扇,長身玉立,道:“既然說了大賞,自然不能拿銀錢俗物來敷衍你們。端州錦衣騎指揮使的位置一直空懸無人,”他停頓須臾,“今日就交給喬天涯了。”
果然如此!
費盛跪著身,埋首泄氣。可這裡都是人,他不能給主子臉子瞧,但失意是真的,隻能勉強振奮精神,維持著面上的平靜。
“費盛調任錦衣騎同知,霍凌雲同職。中博錦衣衛就此更名為‘錦衣騎’,仍然有急報直稟的權力,你們不隸屬於端州守備軍,”沈澤川扇穗隨風晃了晃,他說,“你們直屬於我沈蘭舟。”
私騎!
澹臺虎跟骨津對視一眼,有點驚愕。籌建錦衣騎的事情大家都知情,但是他們以為這支輕騎會並到端州守備軍內,受端州州府衙門的兼管。
私騎就意味著錦衣衛實際上原職不動,仍舊是沈澤川麾下的直屬隊伍。他們不受中博六州的督查,甚至還有督查中博六州的權力,跟守備軍這種層層遞進的隊伍不同,他們隻效命於沈澤川。
蕭馳野架著茶壺,又喝了杯熱茶,看著天色晚了,隻說:“先把馬匹統理清楚再送回馬厩,好好看顧。”
費盛立刻起身招呼人收拾屏風和炭盆,沈澤川和蕭馳野先行。姚溫玉俯身去抱虎奴,再抬起來時,看見喬天涯站在跟前。
喬天涯擋著霍凌雲的身,指了指那邊的費盛,說:“收拾完大院裡待命。”
霍凌雲周圍的氣氛不妙,他漠然地點了頭,繞開了喬天涯。
姚溫玉看著貓,懷裡忽然掉進來隻彩球。他抬眸,喬天涯還在看霍凌雲。姚溫玉捏著那重彩,上邊還有喬天涯的汗。
第220章 揣摩
府君和二爺用飯的時候, 孔嶺幾個先生在偏廳吃茶等待。餘小再對孔嶺低聲說:“今日隻盼著大伙兒都和和睦睦, 不要壞了府君的興致。”
他們都坐在馬場上,把剛才的龍爭虎鬥看得清楚。費盛在錦衣衛中聲望了得, 前頭又跟著沈澤川立過功, 霍凌雲這一下吃罪不起。
孔嶺用巾帕掩著口, 擱了筷子,說:“府君既然沒有開口, 這事就鬧不起來。你也不要小瞧了喬天涯, 府君這般愛重他,他自然是有過人之處的。”
孔嶺對沈澤川的心思揣摩得最清楚, 這場馬賽是興起, 可府君的賞賜卻不是興起。費盛前有舍命保護府君的功勞, 後有隨軍攻打樊州的實績,沈澤川定然要把費盛用到更合適的地方,但是沈澤川又不會讓費盛“獨”,他得同時調動喬天涯和霍凌雲, 讓這三人在自己麾下成為相互牽制的鐵三角。今日這場馬賽, 就是府君的意料之中。
沈澤川把私情跟公務分得幹脆, 從錦衣衛到六州,他正在悄無聲息地構建術勢制衡。在御下這件事情上,沈澤川不像蕭馳野那般強勁耀眼,但是他時刻都穩坐頂端,把麾下的每個人都拿捏在股掌間,讓他們在這裡達成微妙的平衡。
孔嶺想到此處, 不由地感慨起來。
齊惠連真乃帝師也。
* * *
沈澤川敲著棋子,跟蕭馳野對弈。他們上回在元琢的屋內重拾了興致,此刻坐在這裡消食。
“喬天涯是出乎意料,”蕭馳野說,“我看他在茨州不爭不搶,還疑心他已經頓悟紅塵,快要淡泊名場了。”
“我也這般想的,”沈澤川指尖撥轉著冰涼的棋,“但人生處處是機遇,柳暗花明呢。”
蕭馳野撐著膝頭,對府君露出洗耳恭聽的神情。
沈澤川下著子,說:“喬天涯在錦衣衛裡位居同知,在南林獵場裡逮捕你時甚至可以擅自調動錦衣衛的腰牌,紀雷對他的優待可見一斑。他憑靠戴罪之身混跡阒都,能壓費盛一頭,心機和衝勁缺一不可。他在茨州之所以退避,我猜是遇著元琢傷及本身。但是他想退,元琢卻把他推回了局內。”
樊州大捷時沈澤川猶豫霍凌雲的去處,當時姚溫玉提議把霍凌雲歸入錦衣衛。沈澤川隻要答應了,就得再度把喬天涯用起來,因為霍凌雲在錦衣衛中壓不住費盛。
“他們倆人有點意思,”蕭馳野談到這裡,就想起了久無蹤跡的一燈大師,“元琢的沉疴難愈……”
沈澤川微頷首:“這就是元琢把喬天涯推回來的原因。”
蕭馳野沉默片刻,說:“天嫉英才。”
氣氛微沉,沈澤川在燭光映襯裡推著棋子,道:“元琢喝的藥都無法根治,大夫來來去去,沒一個敢給準話的。”
“丹城喂的毒本就是衝著他性命去的。”蕭馳野把指間的棋子拋進棋盒,“去年十月以後,就再也找不到一燈大師了。我在大境問師父,師父也說不知道。大師離開大境時分明說過,年後要回去再看大哥,可如今都快三月了,也沒有見到人。”
蕭馳野的心病在沈澤川的身體上,如今看著姚溫玉羸弱,不禁生出了唇亡齒寒的感覺。他起身撥開棋盤,不管滿桌亂蹦的棋子,固執地摸了沈澤川的面頰。
“最遲四月,”蕭馳野目光深邃,掌心貼著沈澤川,沉聲說,“我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大師。”
* * *
辦差大院高懸著燈籠,石板掃得一塵不染。這院子是新擇的,幾年前是端州衙門內官員辦差時的歇腳院子,現在空給錦衣衛做辦差院,鑿通了幾間屋子做正堂。
費盛單腳踩著凳子,坐在裡頭吃酒。他身邊簇擁著幾個兄弟,把下酒菜撥得凌亂,都拿眼往外瞟。
霍凌雲背對著他們蹲在階上,正就著涼水吃幹糧。他吃到一半,側旁忽然飛過隻蹴鞠,正砸在他的水囊上。水囊掉地上,打湿了他的袍角。他把口中的幹糧咽掉,轉頭看過去。
樹底下的錦衣衛衝他笑嘻嘻地說:“院裡黑,沒看清。”
霍凌雲伸臂撿起蹴鞠,起身擦嘴。
錦衣衛逗著霍凌雲,說:“我喊一二,你給我扔回——”
這人話音沒落,霍凌已經把蹴鞠扔了出去。那系皮球凌飛過牆頭,霎時就沒影了。
霍凌雲搓了把雪,回答道:“院裡黑,沒看清。”
費盛撿著菜吃,沒回頭,他身邊的幾個錦衣衛都站了起來。對面那個越過樹枝,過來撞著霍凌雲,笑罵道:“狗日的,扔那麼遠,你撿去啊。”
院內的燈籠忽地滅了一隻,這邊暗下去。霍凌雲覺得自己腹間挨了一下,他挽起袖口,跟著就是一拳。階邊滑,幾個人絆著他,讓他這一拳揮空了。下一刻,霍凌雲就被掀翻在地,他護住頭部,又挨了幾下。
喬天涯從院門口跨進來,袍子都沒掀,一腳踹一個,冷聲喝斥道:“都給老子起來!”
“這怎麼回事,”費盛挪著屁股,偏頭朝階下看,神情平和,“怎麼在這裡鬧起來了?”
霍凌雲還護著頭,渾身被踹得都是鞋印。他從雙臂間的空隙裡啐出口血沫,一個鯉魚打挺自己起來了。
喬天涯看向費盛,費盛說:“沒聽著動靜啊,小霍,怎麼不叫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