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角三個人整齊地側過頭,對他噓聲。
高仲雄凍得面頰通紅,立刻收聲,跟著縮了縮脖子。他看周桂衝自己招手,抬步前心有餘悸,看先生們都沒作聲,便躡手躡腳地湊過去,俯身用極輕地聲音說:“我給府君呈報啊。”
孔嶺也不知道這怎麼解釋,隻能說:“待會兒吧,坐下來先喝喝茶。”
第195章 獒犬
高仲雄沒敢多問, 規矩地坐在了邊上。他在路上凍得不輕, 這會兒漸漸好些了,那凍麻的耳朵也恢復些知覺了。
周桂看高仲雄的袍子還是舊的, 遂說:“茨州酷寒, 你穿得也忒單薄了。”
高仲雄面上流露出些窘迫, 攥著衣角,聲如蚊蟲:“是……是。”
倒是孔嶺瞧出些端倪, 說:“你待在清水衙門裡, 不比別的肥差,手裡頭來去的都是碎銀子。你又是才到茨州, 安家落戶不容易, 若是缺什麼, 盡管跟府裡提。”
高仲雄得了關懷,心裡踏實,眼裡泛潮,趕緊站起來, 說:“各位先生待我關懷備至, 府君更是待我恩重如山……”
周桂立刻擺手, 說:“坐下,今夜沒旁人,不必這麼拘著。”
高仲雄在茨州既無妻兒也無親戚,平素衙門酬酢也沒有人敢讓他做東,月俸按道理是夠用的,但他沒敢跟人提, 他的錢都用去接濟韓靳了。
沈澤川去年秋時把韓靳放了出來,養在偏院裡。韓靳在獄中過得苦,出來了酒肉管飽,大吃大喝逍遙了很久。院內有人悉心照顧著他,待他身體恢復,還有專門過來陪玩的小廝。小廝帶著他搖骰子鬥蛐蛐,讓他樂不思蜀,不到兩個月就把回阒都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他後來沾上了賭癮,在院子裡待不住,開始跟著小廝往外跑,吃酒耍樂更是瀟灑。
但沈澤川撥給韓靳的月錢就那麼多,他管不住手,就得自己想辦法,於是又盯上了高仲雄,三天兩頭往高仲雄家裡跑,把三姓家奴喊得響亮,堵著高仲雄要錢。
高仲雄沒奈何,囊中羞澀,哪還有錢置辦冬衣。
裡間的沈澤川被蕭馳野攥得指尖發麻,聽著他們的談話,心裡跟明鏡似的。
夜裡又起了風,把棉花般的雪刮得漫天都是。檐下的鐵馬當啷地響個不休,從北原校場回來的骨津怕吵著屋內議事,就喚人給拿掉了。他掃著發間的雪,看見費盛從廊子中往這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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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二爺?”費盛端著藥,用下巴示意屋內,“二爺休息著呢,主子沒準人喊,你們路上辛苦啊。”
“雪下這麼大,光是策馬就要人命,”骨津因為才下馬,耳朵被凜風吹得發麻,沒什麼知覺,對費盛說,“二爺連續半個月都沒睡過好覺了。”
費盛嘆氣。
骨津讓開路,說:“那你進吧,別耽擱了府君用藥。”
費盛臨進門前低聲說:“我看一時半刻都沒空,這裡也不要人守,一會兒晨陽和喬天涯過來了,你們都去值班房坐,我讓人上點心和熱茶,先這麼湊合著墊墊肚子吧。”
蕭馳野指不定什麼時候醒,到時候肯定要議事。他們都跑了幾天了,杵在檐下吹著風等也招架不住,還是費盛想得周到,值班房跟庭院就隔著點距離,喊一聲馬上就能過來,不耽誤時間。
骨津承了這份情,衝費盛抱拳道謝,替他挑了簾子。
沈澤川沒讓點燈,費盛自然沒提。他端著託盤進去,把藥盛瓷碗裡。外間還在輕聲談話,保持著沈澤川能聽見的音量,沈澤川用能動的手拿了湯勺,喝得慢。
費盛已經盡力不發出聲音了,但蕭馳野還是醒了。
蕭馳野皺著眉緩了一會兒,一骨碌坐了起來。那黑影倏地籠罩住沈澤川,嚇了費盛一跳。蕭馳野睡得腦袋昏沉,靜了半晌,看向沈澤川,喑啞地問:“什麼時候了?”
沈澤川擱了湯勺,看向費盛。
費盛說:“二爺,該亥時了。”
蕭馳野竟然睡了將近三個時辰,他還捏著沈澤川的手,垂首時用另一隻手揉著自己的後頸,說:“骨津回來了?”
費盛接著沈澤川的藥碗,答道:“才回來,這會兒都在值班房,二爺要喚我就找人去叫。”
“叫,”蕭馳野立即說,“讓他們去偏廳,我一會兒就過去。”
外間聽著裡邊的說話聲,都停了下來。費盛端著空碗出來,給各位先生遞了眼神,就鑽簾子出去,讓人喊晨陽他們。
沈澤川活動著發麻的手指,蕭馳野把那捏得一片紅。蕭馳野在穿外袍時問:“一直坐著?”
沈澤川嘴裡都是苦味,心裡還在盤算著樊州的事,聞言沒什麼精神,說:“坐得腰疼。”
蕭馳野倒了杯涼茶含在嘴中,迅速穿戴好。看沈澤川站起來,就擋著不讓他走,趁他挑眉詢問的空隙,捏著下巴給他渡進去,把那苦味都奪走了。
沈澤川本來就夠不著,蕭馳野捏著他下巴時也不俯首,讓他隻能不由自主地踮起腳。蕭馳野引著他往自己懷裡走,沈澤川揪住蕭馳野的衣袖,齒間被蕭馳野攪得綿軟,含不住那茶水,感覺要流出來了,隻好倉促地吞咽,結果嗆著了,咳了個震天響。
外間的茶都吃飽了,周桂聽著那咳嗽聲,擔心沈澤川是不是又染了風寒。過了片刻,正想出聲詢問,孔嶺就打斷了他。
孔嶺說:“這屋內地龍燒得太旺,我推元琢到門口透透氣。”
姚溫玉裹起氅衣,說:“那就有勞成峰先生了。”
他們撵著周桂往外走,在檐下站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見蕭馳野挑簾出來了。眾人紛紛行禮,喊著“二爺”。
蕭馳野下巴被撞紅了,看晨陽他們都到了,就對先生們稍稍還了禮,說:“這幾日路上跑得狠,沒留神耽擱了各位議事,實在對不住。”
孔嶺道:“二爺在交戰地日夜操勞,也該休息休息了。”
他們再度對蕭馳野行禮,蕭馳野也不再廢話,帶著人拔腿就去了偏廳。
周桂站原地覺得冷,掃了一圈人,納悶道:“進去吧?”
姚溫玉對周桂輕嘆一聲,又忍俊不禁,抬手說:“進吧,大人先請。”
* * *
茨州這邊通宵議事,樊州那頭早已收到了檄文。
翼王不是頭一回收到茨州的檄文了,但去年幾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沈澤川沒有對他動兵的意思,故而這次他也當成是恐嚇,沒擱在心上。
樊州的衙門擴建了,翻修一新,翼王把從兩州掠奪來的金銀財寶都安置在這裡,號稱是國庫,說要留到今年春後買糧買地,實際上是佔為己有,用來支撐他酒池肉林的花銷。
今年雪下這麼大,兩州餓死凍死的百姓不計其數,前幾日各地民舍坍塌,又壓死了好些人。底下的人給翼王呈報,翼王都置若罔聞,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溫柔鄉裡。
最初跟隨翼王起義的人因為爭奪田地被殺了一批,現下還留著的大部分都是兩州土匪。翼王在確立封號時曾經承諾兩州學士,要一改兩州現狀,恢復民生,結果坐到了衙門內就手起刀落,殺掉了諷諫的書生們。
兩州百姓人人自危,很多人想要趁著雪天逃離出境,但都被翼王麾下的兵就地斬殺,即便有人被帶回來了,也要在胸口烙印,擱在樊州獄裡當翼王冬獵的“牲畜”。
夜過三更,翼王大腹便便地躺在綢緞軟墊上,在笙樂聲裡喝得爛醉,舉著金杯高聲說:“滿酒!”
兩側衣著不整的女子就替翼王倒酒,翼王架著手臂,嘴裡念著:“倒,倒,接著倒!”
那紅石榴般的美酒沿著杯口淌出來,這女子在翼王放浪的笑聲裡扭身掩面,似有羞澀。翼王早已沒了分寸,當眾流露出下作之態。他因為肥胖而難以動作,左擁右抱時不得不盡力打開雙臂。
翼王的左下首坐著翠情,她讓一個長相俊俏的新面孔給自己拿煙槍,在吞吐煙霧時目光直往人家腰下瞟,說:“我九死一生從敦州逃回來,殿下拿什麼賞我?我瞧著這個就行,給我調教一段時間,可了不得哪。”
這男子生得英俊,面上沒敷粉,肩寬腰窄,跪在翠情跟前,聽著這話,便抬頭看了翠情一眼。那眼神熱辣直接,搔得翠情全身酥麻,心眼兒裡直痒痒。
翼王太胖了,需要侍奉他的女子替他轉動腦袋。他瞟那男子一眼,哂笑道:“媽媽你好眼光,你可知道這是誰?”
翠情抬腳踩在這男子胸口,感受著腳下的堅硬,說:“媽媽我沒見過這等人物呀……好乖乖,跟媽媽走吧?”
翼王放聲大笑,又驟然惡聲說:“他姓霍,叫霍凌雲,是燈州那被狗咬死的守備軍指揮使霍慶的嫡長子。當時我要入主燈州,那霍慶寧死不從,在交戰途中殺了我二弟,被我捉住後折磨了七天七夜,最後扔在獵場裡,讓狗給撕得稀爛!”
翠情“哎喲”一聲,湊近了端詳霍凌雲,咯咯笑道:“那殿下好大的胸襟,還把他帶在身邊養得這般健碩。”
“我原本是想殺他,”翼王輕蔑地說,“可他生得人模狗樣,膽子卻小如針尖,看著自己的老爹被狗吃,當即跪下來抱著我的腿,求我給他條活路,為此做牛做馬都甘願,我就把他留在身邊當條狗。”
翠情上手摸霍凌雲,霍凌雲便露出討好的笑。翠情疼惜地推了他一把,說:“好狗兒,叫媽媽看看你究竟有多乖。”
翼王丟了金杯,說:“他葷素不忌,耐玩。上回送給方大當家玩了七八日,回來時還活著呢。”
翠情臉上冷了,氣道:“方老九一把年紀了,還這般賤!屎尿都要兜不住了,還跟媽媽我搶男人!乖乖看我,媽媽可比方老九好看多了,伺候他一個老獼猴也忒難為你了。”
霍凌雲胸口起伏,他半身都敞著,衣裳系在腰間,在翠情壓過來時百依百順。這殿內本就淫穢十足,翠情被霍凌雲捏得嚶嚀一聲,倒在了軟墊上,示意他接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