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麼都可以,”蕭馳野耳語,“有我在你就不會墜下去。”
第165章 霜衣
蕭馳野把陸亦栀留下的那匹白馬送給了沈澤川, 趁著還有闲暇, 在交戰地的草場上陪沈澤川跑馬。這馬通身雪白,唯獨胸口一點烏黑, 既漂亮又靈性, 比浪淘雪襟更活潑。
今日沒戰事, 蕭方旭穿著鎧甲坐在欄杆上,看沈澤川沿著圈跑馬, 對左千秋說:“這習慣……”
“這習慣?”左千秋頂著陽光, 眯眼看著手裡的藥方子,“話說完啊。”
“像阿野他娘, ”蕭方旭伸出手指, 照著沈澤川的路線轉了兩圈, 說,“跑不直。”
“他常年在阒都,不擅長馬術,讓阿野以後多帶帶就好了。”左千秋抬頭, “你找著一燈了嗎?”
“大師行蹤縹緲, 來去不定, 哪兒那麼好找。”蕭方旭手上還拿著頭盔,他掸著上邊的灰塵,“怎麼了?”
左千秋凝重地說:“這孩子的病,得叫一燈看才行。我去年在阒都裡見他,他雖然外表略顯羸弱,可內在沒有大礙, 現在再看,分明已有了頹敗徵兆。”
蕭方旭打量著沈澤川,說:“這麼嚴重?”
“藥服了那麼久,”左千秋說,“是得加倍還的。他在阒都先後歷經三次劫難,齊惠連是記重創,好在阿野和紀綱都用心。”
“能好嗎?”蕭方旭收回目光,看向左千秋。
左千秋眉頭微鎖,把藥方子折起來,收回懷中,說:“……我看難,先小心養著吧。”
* * *
晌午時用飯,沈澤川桌上多了碗鮮奶。他不了解交戰地的補給分配,隻以為是蕭馳野吩咐的。晚些蕭馳野進來,又端了碗鮮奶,讓沈澤川喝了個飽。
蕭馳野吃飯時沒說什麼,以為是左千秋給的,回頭準備去謝謝師父,正好碰著晨陽來收碗。
Advertisement
“師父的?”蕭馳野利落地套上外袍,“我去送。”
晨陽把碗擱在託盤裡,低聲說:“是咱們王爺的。”
蕭馳野慢下了動作。
“王爺早上囑咐的鄔子餘,把自己的日份給了公子,還讓邊博營給茨州送產奶的牛羊。”晨陽端起盤,“最後特地說了,不要聲張,也別專門給公子講。”
這老頭兒。
蕭馳野頷首:“明早把我的補給老爹。”他說完猶豫了片刻,在晨陽要退出去以前,叫住了人,“……算了,這事我知道了。”
* * *
沈澤川不能在交戰地久留,鴻雁山的天氣驟變,他待了兩日就得返程。要走的那日起了大霧,東山脈的風裡含著湿氣,吹得營地軍旗獵獵作響。
蕭馳野給沈澤川系好氅衣,再戴上風領。沈澤川看他還穿著單衣,悶著聲說:“這邊馬上就要入冬了,軍中的冬衣還沒著落嗎?”
“大嫂在想辦法,”蕭馳野擋著風,撐著車門,“今年過年,帶著紀綱師父去大境吧。”
沈澤川瞟了眼蕭馳野的背後,湊近小聲地說:“行嗎?”
蕭馳野也小聲地答道:“趕緊來娶我,跟我爹講明白,不然老是和偷情似的。”
沈澤川哪知道他早跟離北攤牌了,聞言還真的點了頭,說:“上回大嫂還給了套镯子,過年我回份禮。”
蕭馳野覺得蘭舟可愛,他笑起來,再一次摸了摸沈澤川的面頰,說:“路上有鐵騎隨行,到了茨州就給我寫信,再過三四天我就回邊博營了,挨得近。”
“我給你寫一沓。”沈澤川放慢語速,仿佛能放慢時間。
“扇子還沒做,忙忘了,”蕭馳野指尖輕碰了玉珠,“過年再給你磨個新的。”
沈澤川說:“那我走了。”
蕭馳野俯首進來,但是沒有等到他湊過去,沈澤川就捧著他的臉頰,吻了過來。這個吻很短暫,幾乎是一觸即分。蕭馳野抬身離開了馬車,把簾子放下,退後了幾步。
費盛站邊上,想奉承幾句,結果還沒開口,就被蕭馳野一把給摁了過去。
“蘭舟在,”蕭馳野眼神冷漠,“你們在。”
費盛覺得後頸上圈著的是把鐵鉗,卡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他倉促地點頭,蕭馳野放開了他。
馬車碾動起來,蕭馳野站在原地看著馬車走。沈澤川拽開了車簾,鴻雁山在蕭馳野身後半隱於雲霧間,風呼嘯著,這一刻,蕭馳野的身影奇異地與鴻雁山相互重疊。
沈澤川望著他。
風中遽然旋出幾隻鷹,為首的猛的唳鳴響徹營地。大小軍帳瞬間掀起了門簾,望樓上倏地吹響了長哨。
蕭方旭出帳時戰馬已經就位,他扶了下刀,再度翻身上馬,沉聲說:“三隊守營,前鋒先行!押運隊立即掉頭回撤,下到沙二營去保護軍匠!”
蕭馳野退後著,戴上了頭盔,轉身上了小跑而來的浪淘雪襟。風吹得沈澤川睜不開眼,他扒著車門,在強風裡,看見蕭馳野越行越遠。
雲被吹散了,散成了千萬白絮,揚在離北的天空。
交戰地的第一場雪來了。
* * *
寅時三刻,李劍霆準時睜開了眼睛。她坐起身,伺候的宮娥上前拉起了厚重的垂帷。風泉著著裰領道袍,手腳勤快地為李劍霆穿鞋。
慕如刺殺了李建恆,風泉找了替死鬼,在李建恆下葬後一直藏在薛府裡做李劍霆的貼身內宦。如今李劍霆住到了宮中,風泉也跟著回來了。原本薛修卓是不打算再用他了,但是李劍霆堅持,他便改了名字,繼續守在李劍霆身邊。
李劍霆沒睡好,她似乎還沒有適應這偌大的寢殿。伺候儲君的宮娥都知道,李劍霆夜裡隻準風泉侍奉在殿內,她們候在外間,偶爾能聽見儲君做噩夢的聲音。
寢殿內的人都輕手輕腳,無聲地替李劍霆穿戴。等到她整理得當,風泉便躬身上前,提起袖子,小心地在李劍霆額間點上花鈿。儲君不適合粉白,綴著大紅最好看。
卯時李劍霆已經候在了檐下,等待著各位經筵官前來講課。今日有風,風泉給她罩著大氅,立在邊上給擋著,凍得嘴唇發紫。
李劍霆看著風泉,說:“入秋了,巾帽局沒發新袄嗎?”
風泉不能直視李劍霆,便偏著身答道:“回殿下,發了。”
李劍霆抬指摸到了自己的大氅,可她隨即反應過來,她站在這裡的一舉一動都受人矚目,為著個太監解衣實屬不妥,容易落人口實。她望向不遠處籠罩在灰暗裡的飛檐,頓了片刻,到底沒再說什麼。
今日不知是不是路上耽擱了,經筵官遲遲沒到,李劍霆站得雙腿發麻。她再次看向風泉,這一次從昏暗裡看見了風泉的耳朵。
風泉以為李劍霆冷了,便說:“奴婢喚人去前邊瞧瞧……”
“你有耳洞。”李劍霆凝視著風泉的耳朵。
風泉猛地看向李劍霆,下意識地想要擋住耳朵。但是他又迅速垂下了眼睛,安靜地點了點頭。他謹慎地放慢呼吸,覺得耳邊那細小的洞就是夢魘,讓他喉間隱約作嘔,在李劍霆的沉默裡放大了恐慌。
李劍霆隔了半晌,看到內宦引著經筵官往檐下走。她恭敬地頷首等待,在低頭時,輕聲說:“挺好看。”
風泉在為經筵官打簾子的同時,飛快地瞟了眼李劍霆。但是李劍霆沒有看他,像是沒有說過話,俯身跟著先生進去了。
風泉藏在袖中的拳頭攥起了冷汗,他退到門邊,過了許久,又悄悄地斜過目光,從門簾的空隙裡,看見李劍霆的裙擺,對她適才那句話驚疑不定。
* * *
沈澤川的返程不算快,雨雪天路不好走,費盛不敢馬虎,生怕沈澤川在半道上病了,因此事事躬親,即便有離北鐵騎隨行,馬車內側仍然由錦衣衛守著。每日的補藥煎煮,也都有費盛盯著。
馬車過了邊博營以後就停了下來,因為馬道被泥潮衝毀了,修復要耽擱一天,隊伍便要在此露宿。
沈澤川下了馬車,帶著丁桃在跟前遛馬。
“這馬公子給起名了嗎?”丁桃枕著雙臂,倒著身走,問道。
“叫它風踏霜衣。”沈澤川牽著馬,摸了摸它的鬃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