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歲。”蕭馳野說,“紀家到這一代隻剩他們倆人,已經許多年沒見了。”
“好說,回頭我備份厚禮,請師父出山。”沈澤川吃飽了。
蕭馳野見他起身,說:“今晚依舊歇在我屋裡。”
沈澤川回眸, 笑起來,說:“我自然不會跑。沐浴分個先後吧,你且慢用,我先去了。”
說罷挑簾入內,自去洗漱了。
蕭馳野叫人來撤了席,立在窗邊瞧見外邊正在下雪。他側頭,透過那朦朧的簾布,看見沈澤川的影子。
沈澤川褪掉外衫,像是剝開一層粗糙的外殼,露出內部鮮嫩多汁的潤肉。他垂頭解腰帶時,後頸的弧度躍著橘黃的芒,仿佛要把那光滑的部位再次覆上一點細膩的手感。
隔著簾布,就如同隔靴搔痒,那充滿欲|望的誘|惑被放大且分散,沒有目的地遊走在四肢百骸,搔得人渾身都躁,忍不住生出粗暴的念頭。人如玉不算什麼,蕭馳野最在意的是沈澤川的欲。
他那雙眼,他那種笑,他似乎一直在有意無意地散播著這種色|欲。
“來抱我。”
“來摸我。”
“來盡情地在我這裡揮汗如雨。”
這種欲|望如同毛毛細雨,不帶侵略性,卻不知不覺地侵略了進來。然而沈澤川自己又似乎渾然不覺,他留得另一種與色|欲截然相反的冷漠,把這極度矛盾的困擾輕飄飄地扔掉了,讓別人去想。
蕭馳野不想繼續想,他敏銳地覺察到這一次的“鷹”不那麼好馴。他隻能是自己唯一的主人,他不能忍受這樣輕易被屢次喚起衝動的自己。
蕭馳野轉回頭,關上窗,去了浴堂。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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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又隔著踩墩各睡一方,背對著背,呼吸平穩,好像睡著了。
蕭馳野貼著骨扳指,想起了許多事情。
這骨扳指並不是他的東西,最初它屬於鎖天關的馮一聖。馮一聖戰死,把扳指留給了左千秋。左千秋戴著這枚扳指,在天妃闕一戰成名,射殺了自己的妻子。
左千秋因此白了頭,也因此一蹶不振。功名已成,人卻死了。左千秋再也沒辦法上沙場,他那雙曾經打下天妃闕不世之功的手,再也無法自如地去握弓。
蕭馳野小時候跟著左千秋,問他:“你怎麼會射殺自己的妻子?”
左千秋磨著弦,說:“你真的想當個將軍嗎?”
蕭馳野點頭。
左千秋說:“那就不要成家。將軍百戰死,這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為將者十有八九要面臨抉擇。你想要的,你要承擔的,那都是不同的東西。”
左千秋落寞地看著弓,草場的風吹拂著他的白發,他怔怔地說:“我希望你永遠不會陷入那樣的絕境。人到了那種地步,不論怎麼選,都會死的。”
“你救了天妃闕的數萬人,”蕭馳野趴在欄杆上,“你為什麼不要封號?”
左千秋笑起來,他說:“因為我戰死了。”
蕭馳野長到十幾歲,才明白左千秋的話。天妃闕一戰,左千秋愛妻受俘,他隻能在開門受降、閉門死戰裡選擇一個。
左千秋哪個都沒選,他單槍匹馬出了城,拉弓射殺了自己的愛妻。
傳說那一箭是他此生最穩的一次,千萬人裡,直取要害。那一夜暴雨如注,沒人知道他有沒有失聲痛哭,也沒人知道他何時白的頭發。等到天亮兵退,左千秋站在皑皑白骨上,給妻子收了屍。
從此“雷沉玉臺左千秋”名聲鵲起,敬重他的,背地裡也會罵他。一個人絕情成了這樣,常人隻覺得他是洪水猛獸,好似他們做將軍的,天生就這麼冷酷無情。
蕭馳野很愛惜這枚扳指,但他也很畏懼這枚扳指。他害怕自己有一日也會陷入兩難,所以他從不輕言喜歡。
晨陽跟了他這麼久,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喜好。他愛什麼酒,好什麼菜,穿什麼衣,真真假假全部混雜在一起,沒人分得清。
離北,離北!
仿佛隻有這兩個字才是他無法遮掩的命門,他已經嘗到了因為欲望而受制於人的滋味,他怎麼能再為自己尋求麻煩。
蕭馳野無聲地坐起身,看向沈澤川。他抬起手,再用點力氣,就能把這欲|望扼殺掉。
沈澤川如墜噩夢,他皺眉時鬢邊皆是冷汗,背上已經湿了些許。
蕭馳野俯身瞧他,見到了從沒見過的沈澤川。
沈澤川陷在血潮裡,渾身湿透,他摸一把,是血。這夢每一日,每一日地重復著,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沈澤川忽然細微地抽搐了幾下,他緊抿的唇緩緩松開,隨著冷汗囈語著什麼。
他是這樣地無助。
蕭馳野如夢初醒,從那深沉的忌憚裡得到了一點別的東西。他端詳著沈澤川,宛如一頭巨獸觀察著獵物。
沈澤川也並非無懈可擊,他們在那說不清的試探與忌憚之外,是更加說不清的同病相憐。
沈澤川覺得很疲憊,他已經不會再在夢中大哭,也不會再奮力扒著屍體。他認清了噩夢,他知道紀暮死了。
快點。
沈澤川猶如冷漠旁觀的人。
快點結束吧。
他暴虐、陰戾地催促著,甚至想要這血潑得更旺,想要這雪下得更大。還要如何展示這場噩夢?他已經毫無畏懼了,這身皮肉和骨髓都被浸爛了!他是條啖著腐肉的野狗,髒水和憎惡隻是他活著的證據。
沈澤川猛地睜開眼睛,伸手一把抵住蕭馳野的胸膛,在短短幾瞬裡,淌著冷汗平靜地說:“睡不著嗎?”
蕭馳野胸口很燙,隔著薄薄的布料,能感受到沈澤川手掌的冰涼。他說:“吃太飽了。”
沈澤川說:“深夜睜眼見著個人,慫膽的就該被嚇死了。”
“我聽見你在叫我,”蕭馳野面不改色地說,“總得聽清楚是不是在罵我。”
“我罵你不在夢裡。”沈澤川被他的體溫燙到指尖,要收回去。
豈料蕭馳野把他的手又摁了回去,說:“你冷嗎?”
沈澤川還湿著雙鬢,微微一笑,說:“是啊,我好冷。”
他又變回那充滿誘|惑的沈蘭舟,他根本不在乎蕭馳野有沒有被誘|惑到,他天生帶著這樣的本事,是個壞人。
蕭馳野握住他的手,壓去了床頭,在這昏暗裡嗅著他的味道,說:“你睡上我的床,心裡明白我每夜在想什麼。你說我厲害,沈蘭舟,厲害的人是你。”
“啊……這可怎麼辦。”沈澤川還有點啞,無所謂似的說,“我什麼也沒做。”
“我想做,”蕭馳野俯首盯著他,“我想做。”
“換種法子讓我死,”沈澤川任由他箍著自己的雙手,“死在床上太沒出息了。”
“我改變了主意。”蕭馳野用空出的手撫開沈澤川濡湿的發,像是打量自己買下的珠寶,“我不要你死。”
沈澤川說:“我勸你還是不要咬這脖頸為妙。”
“蘭舟,”蕭馳野嘆息似的喚他,玩笑道,“我沒咬,你就會放過我麼?”
沈澤川看著他。
蕭馳野說:“逗弄我愉悅嗎?”
“愉悅,”沈澤川感受著蕭馳野逐漸逼近,“看一頭小狼束手無措的可憐樣,我好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