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桃飲了口酒,這酒燒得他暖了些。他抄著手也躺下,看著夜空,說:“今晚也沒動靜呢。”
“任重道遠。”骨津蓋著酒囊,忽然耳朵一動,倏地翻趴著身,目光如同獵鷹一般逡巡在茫茫夜色中。
風中傳出細微的踏雪聲,骨津當機立斷,翻手擲出飛刃,低聲說:“西北角!”
丁桃猛然騰身躍起,飛點過屋頂,劈手砍向夜色。
夜中的烏黑袍子如浪躲過,來人形如鬼魅,匿進陰影中就要跑。丁桃軟若無骨,倒身吊下屋檐。豈料迎面就是三根鋼針,他手中的筆杆“噼啪”地打開鋼針,再一看,人已經跑了。
丁桃無聲落地,他輕功了得,落在這薄薄的雪上,竟沒有留下腳印。
骨津在屋頂上眺望,說:“好功夫,竟能躲得過我的眼睛。桃子,看出是誰了嗎?”
丁桃從廊下拾起鋼針,捏在指尖端詳,短短一瞬,已經得知了許多東西,說:“細如發,淬蛇毒,不是阒都的東西,是厥西十三城永泉港舶來的外家玩意。輕功不錯,匿息了得,雖然沒有佩刀,但十有八九是錦衣衛。”
他小心翼翼地把鋼針收進自己的竹筒裡,翻身上了屋頂。
“錦衣衛撤了一幫當官的,四品下數的強手寥寥無幾。”骨津說,“這會兒誰會來咱們王府打探。”
“不好說,”丁桃心有餘悸地摸了把胸口,“差點戳到我的小本呢。”
骨津若有所思地喝酒。
丁桃盤腿坐好,開始小聲說:“本子跟了我許多年,還是世子妃賞的,從前去打邊沙禿子也沒叫人戳過。真險啊,太險了,裡邊還寫著好些事兒呢。我爹那本子,你知不知道,就是被人抹脖子的時候給偷了,我的娘啊,記的都是大事,當時追本追得我都要斷氣了。津哥,我就說,人還是要記本的,因為老了就健忘了,像你,整日喝那麼多酒,不到四十歲就該忘了自己藏了多少銀子,記下來就不會忘了。要不你告訴我,我給你記……”
骨津往耳朵裡塞上棉花,開始入定。
次日,沈澤川先醒。
他就沒睡,蕭馳野擠在後邊,夜裡兩個人為著個被子扯得不可開交。況且身邊有了這麼大的一個人,沈澤川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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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馳野睡得挺沉,抱著枕頭一動不動。
沈澤川等著他醒,卻等到了別的。
那勃|起的地方抵在臀上,精力充沛,又熱又明顯。床上的熱度上漲,蕭馳野不知道是被熱醒的,還是被硬醒的,總之他啞聲低罵句話,一骨碌坐起身。
蕭馳野扔開枕頭,看沈澤川一眼,見沈澤川也在看他。他抓了把頭發,伸手用被子把沈澤川給蓋上了,不許沈澤川看。隨後自己下床,鞋也不穿,直接進了池子。
晨陽候在外邊,聽著動靜,見沈澤川出來,兩個人相對,晨陽也不知道說點什麼。沈澤川倒很自然,指了指浴堂的方向,抬腳走了。
等蕭馳野出來時,人已經清醒了。他用了點早膳,聽著晨陽說昨晚有人來過。
“錦衣衛?”蕭馳野想了片刻,說,“不是找我的,應該是盯著沈蘭舟的。”
“那就是太後的人。”晨陽說,“可如今人手稀缺,錦衣衛哪還有這等高手。”
“錦衣衛水深。”蕭馳野站起身,“我去上朝,回來再談。”
* * *
李建恆散朝後擁著暖手,坐在明理堂,看諸人分列兩側,忐忑地問:“……那就是判了?”
薛修卓跪下身,說:“回稟皇上,紀雷對南林獵場意圖謀反一事供認不諱,如今證據確鑿,昨夜大理寺通宵達旦整理供詞,今已由閣老遞呈給皇上了。花黨一案前後半月,三法司反復會審,判以紀雷為首的錦衣衛兩位同知、四位指揮佥事全部斬立決。往下的鎮撫、南林獵場隨同千戶全部判了斬監候。”
“判了就好,判了就好。”李建恆說,“閣老辛苦,不宜久站,來人賜座。”
待海良宜坐下後,李建恆繼續說:“花黨勾結內宦與錦衣衛意圖謀反,委實可惡!潘如貴身為司禮監秉筆,貪權攬財,十惡不赦,此人不能斬監候,應該斬立決!上回閣老與朕說的話,讓朕輾轉反側,想了許久,決意從此奮發圖強。”
海良宜立刻起身,要拜。
李建恆趕忙抬手,說:“閣老坐坐坐。如今許多事情,朕都需要閣老指點,朕稱閣老一句‘先生’都是應該的。以後還望諸位能齊心協力輔佐朕,有什麼話,就在這裡果敢直言。”
薛修卓意外地抬頭,面上卻沒有表露出來。他與左右諸臣一齊跪下,稱贊了一番。
李建恆興奮地示意大家起身,又說了會兒話,便要他們退下,唯獨邀了海閣老留下來一起用飯。
蕭馳野出來時,正與薛修卓一道。
薛修卓說:“不知總督與皇上說了什麼,皇上竟肯這般禮賢下士。”
“皇上年輕力壯,正是該大展拳腳的時候,即便沒有我開口,也自會這麼做。”蕭馳野說,“這些日子大理寺忙碌,延清大人辛苦了。”
“在其位謀其政,應該的。”薛修卓說著看向蕭馳野,笑說,“聽聞總督這兩日往楓山去得勤,可是有什麼好玩兒的?”
蕭馳野也笑,說:“楓山初雪乃是天下一絕,近來又出了幾隻鹿,我正尋思著打幾回來玩。你若得空,一道去看看?”
薛修卓輕輕擺手,說:“我一個文弱書生,哪裡會打獵?不要敗了總督的興致。”
兩個人在宮門口分手,蕭馳野看他遠離,適才的笑便淡了。
晨陽候在馬車邊,等蕭馳野到了,一邊給他掀簾,一邊說:“總督,師父他老人家已經動身往阒都來了。”
蕭馳野頷首。
晨陽躊躇片刻,接著說:“在大理寺盯梢的回話,說紀雷死了。”
蕭馳野說:“怎麼死的?”
晨陽抬手比畫一下,沉聲說:“被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昨夜裡就不行了,但是薛修卓硬是讓人吊著最後一口氣,把供詞呈到了御前才讓他斷了氣。”
蕭馳野沉默地坐下身。
晨陽說:“紀雷五年前在詔獄審過沈澤川,讓風泉以‘驢炙’當眾羞辱他。如今他便一報還一報,也讓紀雷成了……此人睚眦必報的性情可見一斑。總督,我們也與他有仇,如今讓他待在身邊,太危險了。”
蕭馳野轉著拇指上的骨扳指,沒回話。
第38章 軍紀
雪一下三四天, 蕭馳野愈發懶怠, 校場也去得少了。他近來結交了幾個龍遊商人,置辦了些貴重物件, 諸如永泉港舶來的珍珠, 河州產出的碧玉, 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
李建恆如今很勤奮,天再冷也照常上朝, 日日都要請海良宜講學, 見蕭馳野怠慢差事,也會勸誡一兩句, 倒像是真的改了心性。
蕭馳野樂見其成, 從楓山獵了兩隻鹿, 也獻進宮裡去了。李建恆被上次的驢炙給嚇著了,對野物拒於千裡,轉頭把鹿賞給了海良宜。
眼見年關將至,祭祀與百官宴都是大事。六部與大內二十四衙門皆忙得不可開交, 司禮監缺人, 許多事情拿捏不定, 還要問李建恆。李建恆對此也一頭霧水,事事又要勞煩海良宜與禮部裁決。
阒都忙了起來,李建恆見蕭馳野無事,便畀以重任,把八大營重審名冊的差事交給了他。這樣一來,阒都的巡防就徹底落在了蕭馳野手中。
蕭馳野推託不掉, 隻得跟著腳不沾地地忙起來。
沈澤川跟著蕭馳野東奔西跑,少不得要與禁軍碰面。
這一日,澹臺虎巡防結束,還沒卸刀,回禁軍籤押房時,看見沈澤川也立在外邊。他搓了搓凍僵的刀疤臉,大步走過去。
沈澤川側頭,看著澹臺虎來勢洶洶。
“沈八?”澹臺虎駐步,衝沈澤川冷聲說,“沈衛是你老子吧。”
沈澤川說:“要找我老子還是找我?”
“自然是找你了,沈衛早他娘的燒成灰了。”澹臺虎繞著沈澤川踱步,說,“阒都的日子還是舒服,看這身段,比得上東龍大街的姐兒,都是好吃好喝嬌養出來的款兒。”
沈澤川聽這語氣,便知道來者不善。邊上的晨陽沒吭聲,院裡的禁軍都探頭看戲。
澹臺虎接著說:“翹屁股細柳腰,桃花腮狐狸眼,擱在香芸坊,也是一等一的頭牌料子。怎麼好日子不過,要跟著咱們總督在風裡雪裡到處跑。”
澹臺虎站定,目光如刀,繼續說:“五年前沈衛舔了離北鐵騎的馬蹄,才沒叫中博六州成了邊沙十二部的馬糞坑。如今你也學著你老子,要舔咱們總督的哪裡?那青樓賣笑的姐兒掛了簾子,個個都是一技專精的好人才。你有什麼本事,今日配跟打過仗的漢子們站在一起?”
沈澤川笑說:“我不配,同知大人要吊了我的腰牌,驅我出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