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早餐店,其實也隻有小小的兩個平方,是從隔壁的書店隔出來的,小但勝在便宜,而且不會被城管取締,對我而言很合適。
本來以為要說服女兒提前半小時起床是件很為難的事情,沒想到她聽說我要開早餐店後異常興奮。
「媽媽,真的嘛!你做的三明治是全世界最好吃的,我終於可以向我的同學們證明這一點了!」
我沒有準備很復雜的東西,因為時間和精力確實有限,三明治是我最好的選擇,它簡單易做而且方便攜帶。
我每天早晨四點鍾起床洗菜、煎蛋然後組合包裝,七點鍾就能到達小店面開始售賣,七點到七點半主要是賣給路過的上班族,七點後以後小學生才會成為主力軍。
女兒跟我一起,她會利用這段時間幫我招攬生意或者背書。
侯正宇是在一個禮拜之後才知道這件事情,因為某天凌晨他因為腰疼起來走動緩解,看到了在電燈下忙著給三明治切塊的我。
他不可思議地對我說:「別告訴我你現在在賣這個?」
「有什麼問題嗎?」
「女兒怎麼辦?你去賣這個早上誰送她?」
「就在她學校門口賣,提前半個小時出發,她沒有意見。」
他的聲音大了起來:「她這麼小,保證睡眠是必須的,你讓她那麼早起來是對她生長發育的不負責任。還有,現在孩子自尊心很強,你在她學校賣東西考慮過她的感受嗎?」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道:「那你跟我離婚吧,財產分我一半,我去找個合適的工作。」
他像隻跳腳的青蛙,被踩到了痛處,急切道:「我不離婚,也不需要你工作,你隻要答應好好在家照顧她,錢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
「無論你答不答應離婚,跟不跟我分財產,我都可以照顧好她。侯正宇,別太自以為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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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店的生意意外的很好。
我在家裡也能接到不少第二天的訂單,提前準備好就可以。
婚姻圍城裡的十二年,我終於又一次獲得了精神和經濟上的解放。
侯正宇看出了我這次不會輕易再妥協,於是他調整了自己的工作時間。
你看,他不是不可以,隻是不願意,但一旦關乎到他在乎的人,他會毫不猶豫地做決定。
值得慶幸的是,這場婚姻裡的我也許不被愛,但我的女兒一直擁有完整的父愛。
早上小琪由他送到學校,她不必掙扎著早起半小時跟我一起去工作。
我們的生活好像又進入了一種奇異的平衡中。
它像是我跟侯正宇之間的一場博弈,天平的兩端站著相守和陌路。
也許有人會說這樣的日子過下去也不是不行,也或者其實很多人都在過這樣的生活。
但我知道,我清楚地記得每一次被刺痛的瞬間,它會在任何一個不被愛的時刻蹦出來,給你不輕不重地一下,告訴你,疼痛是這段婚姻的附贈品,並且它永不會被抹掉。
如果想要不被刺痛,隻有逃離婚姻這座圍城。
圍城之外等待我的是什麼,沒有人會知道。
也許依然布滿荊棘,但也許也遍地玫瑰。
但人生至少還是充滿無數可能性,我不必在這片注定會枯萎的土地上苦苦掙扎。
侯正宇不會懂,他也不屑懂,他總以為在這段長達十二年的婚姻裡,迷失的人是我,因為率先要打破平衡的人是我。
我記得剛跟他在一起時,他說過,他爸爸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和丈夫,他將來絕不會做這樣的人。
心理學講過,一個對你影響至深的人,你要麼很像他,要麼完全不像他。
可我沒想過侯正宇走向了另外一個方向:在對父親日復一復的抱怨中,越來越像他。
也許有句話說得是對的,男人的共情感總是很差,他能夠記住父母婚姻中,父親對他的苛求、不作為和冷漠,可他很少會想到他的母親也是在這樣的環境裡日漸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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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不想再粉飾太平了,尤其是在對面侯正宇時他總是用一種「我倒要看看你在折騰什麼勁」的眼神看著我。
他在我和女兒商量促銷對策時總是冷嘲熱諷,直到女兒說他:「爸爸,你為什麼總是這麼高高在上?難道你的客戶是客戶,我們的客戶就不是客戶嗎?我不喜歡你這樣說話。」
我在這一瞬間忽然想通了這件事,所有在婚姻中暫處劣勢的人,總會以為自己的妥協和退讓會為婚姻贏得喘息、會給孩子一個溫暖的家,然而也許一切是背道而馳的。
至少在此刻,我的丈夫因為對我的輕視讓我的女兒感受到了刺痛。
於是我對侯正宇說:「你越來越像你爸爸了。」
我深知這句話的威力,然而我看著女兒緊皺的眉頭還是脫口而出。
侯正宇在那一刻像一個被鋸了嘴的葫蘆,張開的嘴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既震驚又痛苦的表情,我心裡居然有點痛快。
我在想,我終於在這場瀕死的婚姻裡,有這麼片刻站在了制高點,我終於讓他有這樣啞口無言的時刻,雖然也許隻有這短短五分鍾。
五分鍾後,女兒的小伙伴在樓下喊她下去玩耍,她很有眼力見地在我和他爸爸身上看了兩圈,丟下句:「要好好溝通不要吵架哦」飛奔出去。
門被關上的瞬間,侯正宇問我:「為什麼要這麼說話,你明知道我聽了會很難受!」
「為什麼停掉我的親密付,你明知道我根本沒錢!」
他有點煩躁地說:「你先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要這麼說?你是不是知道這樣會激怒我,所以故意這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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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在掙扎的人是他,我感覺到他的糾結和被否定的痛苦,他一定希望我能出聲救他,我隻要回答「是的」,他就立刻會從難受的情緒裡回頭,轉而指責我,說我不該說話如此傷人。
我甚至可以想象他的表情和語氣,一定和我記憶中那許許多多的時刻一模一樣。
「沒有,我確實是這麼認為的。」
他傲慢的面具被打碎,他朝我比了個大拇指,「汪晴,我小瞧你了,論說話傷人,你是第一名。」
他的聲音雖然不高,但我感覺他的情緒即將失控了,我看到他緊握杯子的手青筋畢現。
「我不知道為什麼你要提起他,我們的家庭明明這麼幸福,小琪乖巧可愛,我工作認真也順利,明年可能還要升職,你到底還有什麼不知足?」
「我自認為對得起家庭對得起小琪也對得起你,我從來不在外面拈花惹草,不賭不嫖,你為什麼要把我和那個不負責任的人渣相比較!」
「你說我越來越像他!你居然說我越來越像他!你太傷人了,汪晴,我這麼多年的努力,就是為了不要跟他一樣做個失敗的父親!」
生活中難得有這樣的時刻,我跟他仿佛對調了身份,他成了歇斯底裡的那一個,而我依然冷靜。
「小琪的快樂成長和你的事業有成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的,我是養分,可我不會永遠隻做養分,我也需要開花和結果,而不是隻做侯琪的媽媽或者是侯正宇的妻子。」
「不撩騷不賭不嫖,這隻是婚姻對男人最基本的要求,什麼時候變成好男人的標榜了?如果你認為現在的社會就是這樣的,那麼畸形的就是你和這個社會。」
「你小時候說你父親對你不好,說他不負責任,你是你母親一個人供養出來的,你說過無數次要對小琪好,要做全世界最好的爸爸,你做到了,你做的很好。」
「可我從來沒聽說你要做全世界最好的兒子,你媽媽身體不好,我照料的時間遠遠超過你,我對她的關注也遠超過你對她的。老家裝了監控,我每天早晚都看,你呢?我上次看你的軟件都已經很久沒更新了。」
「正宇,你也許會狡辯,中國人的愛就是向下流動的,離婚前我再告訴你最後一句——」
「愛是相互的。我沒有遭受你媽媽養育你時遇到的經濟上的困難,但我實實在在因為變成了婚姻裡的另外一個她了。丈夫的冷漠、輕視和不屑一顧,我想我跟她會很有共同話題。」
他突然笑了一聲,「所以說到底,你就是想離婚?」
我肯定道:「對。」
「好,那就離。既然是你要離的,你去跟女兒解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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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女兒攤牌的那天其實是我們冷靜期的最後一天。
其實說是我跟她攤牌,倒不如說是她勇敢地打破了僵局。
雖然離婚很堅決,可傷害女兒是我最不願意做的一件事。
她是我在這場婚姻裡唯一的戰利品,我小心翼翼呵護,不忍她受傷。
可這天早晨她起得很早,圍著正在做三明治的我跟我說話。
「媽媽,我們班杜軒的爸爸媽媽離婚了。」
我的手抖了一下,切壞了一個西紅柿。
我回頭看她的時候,她腼腆地笑了笑:「他在班上一直哭,我安慰他,其實爸爸媽媽還是很愛你的,隻是他們不適合生活在一起了。」
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我背對著問她:「那如果我跟你爸爸不在一起的話,你也會這麼想嗎?」
她從後面擁抱我:「媽媽,其實我看到你們的離婚協議了,在爸爸車上。我知道是爸爸故意讓我看到的,他不想離婚。」
「可是不離婚你一點都不開心,爸爸是個好爸爸,我很愛他,可他對你來說並不是一個好丈夫,對嗎?他總是忽略你的感受。」
「我愛你,也愛爸爸, 我知道你們也愛我。我知道你們就算不在一起了, 也一樣會愛我。我想你開心點, 媽媽。雖然我還是有點難過, 但過兩天就好了, 但如果不離婚, 你會一直不快樂的。我不想這樣。」
我感覺到背後的衣服被沾湿, 但那天的小琪一直在朝我努力微笑, 她纏著陪我出攤, 整個人一直掛在我身上, 像隻可愛的樹袋熊。
她問我:「能不要搬得離她很遠嗎?」
「當然, 我在看同小區的房子。」
她「耶」了一聲說:「那這樣我就有兩個家了。」
她去上學前鄭重地對我說:「媽媽,我說這些不是想你心軟, 我就是想告訴你,我很愛你, 媽媽。如果你感覺到開心,那我一定會千百倍的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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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隻是以為受傷的人是我,所以才能毫不在意地在開完會後又加了班,把所有一切都處理好,然後雲淡風輕地走來探望我這個在他生活裡排在最末端的、可有可無的妻子。
「(圍」他結束了一天的工作, 匆忙地趕到了民政局。
他抿了抿唇說:「這裡還沒下班呢?」
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我隻笑了笑:「到六點,我們協議都弄好了,很快。不過最後一次還讓我等,你真的很沒風度。」
他沒再說別的, 除了全程臉色真的很難看,倒真的很像是迫不及待要跟我離婚。
到籤字環節的時候, 我麻利地籤了, 他猶豫再三還沒落筆。
我推了推他的手:「行了, 人家等著下班。」
拿到離婚證的時候, 我的心情是雀躍的,我看著侯正宇緊皺的眉頭,頭一次覺得這個人再也不能影響我半分了, 這件事情是多麼的爽。
他似乎還有話想跟我說,但我此刻除了祝賀的話, 什麼也不想聽。
我朝他揮了揮手就走了, 比當年在婚禮現場一步一步走向他更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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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婚半年後,我的店搬到了旁邊更大的鋪面,我不僅做早餐, 午餐也會為孩子們提供簡餐。
女兒每天中午都在我這裡吃飯, 晚上放學我接她回家。
有時候去他爸爸那, 更多的時候是在我這裡。
她還是很快樂,像隻善解人意的小精靈,偶爾也會任性地說想要爸爸媽媽一起陪她。
這半年裡, 變化最大的人是侯正宇。
他一旦接受了我不再是他妻子這個設定, 把自己定位在一個追求者上,他就變得跟我剛剛認識他時差不多了。
有風度、知進度,還會送禮物。
女兒會開玩笑:「爸爸, 你可不是唯一的追求者,我偶爾會做你的砝碼,偶爾不會,看你表現哦!」
朋友關心我:「想復婚嗎?」
不會。
也許我會考慮跟他談一場戀愛, 而不是復婚。
圍城之外,還有更多風景,但願所有的愛和被愛都不是被困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