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時間我給老公發了消息。
「快來醫院,女兒出事了。」
「腳趾頭斷了。」
「騎車撞到欄杆上,流了好多血,我好害怕。」
信號不好,後來我才知道第一句話沒發出去。
一直到我從救護車上下來,他才回我:
「在開會,稍後回復你。」
這一天他如往常的每一天一樣,認真工作、持續加班。
不緊不慢地抵達醫院,看見不是我,是女兒的腳纏著繃帶他才終於急了。
「怎麼不說清楚受傷的是女兒?」
我沒多解釋,心平氣和地提了離婚。
他再三向我保證,以後會將我和女兒平等對待,不會再忽略我的感受。
我問他:「真以為我是在和女兒吃醋?」
「不然呢?」
1
等晚上九點侯正宇終於抵達了醫院,我正趴在女兒的病床前望著滿是淚痕的臉龐默默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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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我面前站定,問道:「受傷了怎麼不去床上躺著?」
我莫名其妙地望了他一眼,回答:「女兒受傷了,我躺什麼?」
他淡定的表情在那一瞬間巨變,聲音凌厲且尖銳。
「那你為什麼不說清楚?發信息都沒頭沒尾的,你還能做好什麼事情?」
我整個人的思緒都是懵的。
下午的時候我帶女兒在幼兒園練習自行車,她膽子很大,剛騎起來就踩得飛快,等我追上去的時候,她已經撞上了臺階,腳趾被擠壓得鮮血直流。
旁邊有個家長焦急地大喊道:「快叫救護車,沒準兒腳趾頭都斷了,流了這麼多血。」
她飛快地叫了救護車,我六神無主地給侯正宇發了那條信息,情急之下忘記說清楚了。
望著眼前這個面色焦急的男人,我在這一瞬間才終於反應過來。
原來他不是因為太忙沒看清楚信息,我在心裡為他找的千萬個理由通通都不能作數。
他隻是以為受傷的人是我,所以才能毫不在意地在開完會後又加了班,把所有一切都處理好,然後雲淡風輕地走來探望我這個在他生活裡排在最末端的、可有可無的妻子。
我苦笑出了聲,眼淚竟也不做主地往下掉。
我這一個下午的孤獨無助和擔驚受怕,終於在他的冷漠裡破了功。
我的舉動並沒有觸動到他,因為早在聽說是女兒受傷以後,他就掀開被子去查看了,沒有分給我半分眼神。
我伸手擦掉了眼淚,對上的是他質問的話語。
「你怎麼帶孩子的?為什麼這麼不小心?」
「醫生怎麼說?會不會影響走路?會不會影響她以後穿鞋子?」
「算了,我給成風打電話,你早點告訴我不就好了,我也能早點準備補救措施,傷疤對小女孩影響很大的。」
2
成風是他的發小,在這個醫院當醫生。
其實早在侯正宇沒來之前,我已經給他打電話咨詢過。
侯正宇終於結束了冗長的電話,再三確認女兒不會留下後遺症後,才撂了電話。
他走回床邊,像從前一樣在吼完我之後又試圖安撫我:「是我剛剛語氣不好,女兒受傷了,我太心急了。」
見我不說話,他又繼續道:「老成跟我說了,不是很嚴重,就是血流得多,看起來有點嚇人。」
「所以,是因為以為受傷的是我,所以才能心安理得地忙到現在才出現?」
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問,怔愣了一下才說道:「當然不是。」
他斟酌著言語繼續道:「你是成年人了,我相信你能照顧好自己,你一直做得很好。」
似是為了緩和氣氛,他開了句玩笑:「你不是還跟女兒吃醋吧?」
我心裡默念。
三。
二。
一。
他果然在這份沉默裡變了臉色。
他對我就是這樣沒有耐心,可明明他對員工永遠負責可靠、對客戶總是如沐春風、對女兒從來和顏悅色。
隻除了我,隻除了我。
「汪晴,有點過了吧,我辛苦工作一整天,一下班就趕過來,不是為了看你臉色的。」
3
又是這一句。
我甚至懷疑他就是裝好程序的 AI,在面對我的不滿時永遠隻會用同一種借口搪塞我。
「能不能不要在我工作結束滿心疲倦的時候拿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來煩我?」
「如果帶孩子太闲,那就去運動去逛街去做美容,讓你的生活充實起來,別把視線放在一個工作飽和的男人身上可以嗎?」
「我是在工作不是在旅遊,你不能要求我既掙錢又顧家吧?少刷點短視頻少看點公眾號,別被那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洗了腦!」
他尖銳地挑著我的刺,想轉移走他犯了錯的注意力。
可他明明以前也不是這種人。
他曾經體貼也溫柔,會冒雨給在宿舍裡不想出門的我送飯。
會在我說到對爸媽的不滿時滿眼心疼又輕聲安慰。
會在婚禮上當著親朋好友的面流下激動的淚水說這是他這輩子最幸福的瞬間之一。
到底是什麼殺死了曾經的那個他呢?
繁忙的工作?難纏的客戶?瑣碎的家庭小事?
可這難道不是每個家庭都在發生的嗎?
難道說我們現在這難堪的地步也是每個家庭必須經歷的嗎?
可……並不都是這樣的。
樓上的張先生,他的女兒跟我的女兒小琪在同一個幼兒園,他為了讓老婆早上多睡一會兒,堅持每天早晨七點鍾出門送孩子,明明他的通勤時間也有一個半小時。
他每天下班回家都會和孩子一起出門遛狗,經常聽到他在邊遛狗邊打工作電話,還不忘跟孩子互動。
我曾經在侯正宇面前提過一次,越說越委屈,到最後我的情緒差點失控。
他卻冷靜道:「你可以選擇跟他過,而不是跟我鬧。」
4
這次在小琪腳傷好了回到家中後,我跟侯正宇提出了分房睡。
他看著我的表情很微妙,緊皺的眉頭似乎都在向我發起質問:「你到底又在折騰什麼?」
沒等他的話說出口,我便道:「小琪腳不方便,夜裡要起來,我睡她旁邊的房間方便照顧她。」
他想了下,「那我跟你一起睡那邊的房間好了,我不習慣一個人睡。」
不是不習慣一個人睡,是不習慣沒人伺候他入睡了。
也怪我,我總是心疼他久坐辦公室,腰不舒服,每天無論多晚回來,都堅持睡前幫他按摩一下腰。
其實我睡眠非常淺,而他睡覺動靜特別大,無論是翻身還是打呼。
新婚時他曾因為心疼我睡不好覺而提出周末再一起睡,但我拒絕了,我堅持好的夫妻感情是睡出來的。
可當我這天晚上一個人躺在客臥的床上時,我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等第二天神清氣爽地起來時,我就在想,這些年的堅持是不是根本就是錯誤的?
不過侯正宇看起來倒沒那麼開心,他黑著臉問我:「腰靠被你收拾到哪裡去了?」
我在去給他拿腰靠的時候,聽到他故意在客廳大聲地抱怨:「我腰昨天痛得一夜都沒睡著。」
女兒小琪一邊吃早飯一邊對他說:「爸爸,腰疼你就去看醫生,抱怨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侯正宇一向對女兒很包容,聽到她這樣說也隻是笑道:「是因為你腿腳不方便我才把媽媽讓給你的,不然我才不會答應。」
「可媽媽不是你的僕人也不是我的,為什麼不是照顧你就是照顧我呢?我昨晚很痛我也沒有叫媽媽,我吃了止疼藥就自己睡覺了。爸爸,媽媽也很辛苦的,你在工作的時候她也在工作。」
侯正宇嗤笑了一聲:「她有什麼工作?」
5
小琪放下筷子,一本正經道:「她怎麼沒有工作?這個家裡就是她的工作間啊。」
她指了指桌上的早餐,「喏,您吃的三明治從買菜到上桌都是媽媽一個人完成的,這就是她的工作成果。」
「您的白色襯衣上面一點汙漬都沒有,是因為媽媽先泡了兩小時然後手洗最後放進洗衣機裡甩幹,這也是她的工作成果。」
小琪說話的功夫,侯正宇已經吃完飯了,他把碗筷往桌中間一堆,小琪便繼續道:「爸爸,您準備去上班了嗎?」
侯正宇「嗯」了一聲,推開了椅子,準備轉身。
「可是這些餐具也不會自己變得幹淨。這也是媽媽的工作成果。」
我在房間聽著女兒說話,眼淚幾乎在聽到第一句的時候就奪眶而出。
我想起很多人問我,你放棄了當年去北城闖蕩的機會,留在這裡相夫教子,你覺得值得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是恆定的。
有很多讓我覺得值得的片刻,自然也有很多讓我覺得不值得的片刻。
可我的心在這一刻,清楚明了地告訴我,為侯正宇或許不值得,但為了小琪,一切都值得。
本來堅定分房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離婚的我,又在這一刻動搖了。
侯正宇也許對我不再有旖旎的感情,可對於女兒而言,他是個好爸爸。
他和我的共同努力,才讓小琪衣食無憂又健康快樂,我不能因為他對我的冷漠,而否定他對這個家做出的貢獻。
我在思慮間頓悟了那句話——
「女人在有了軟肋之後,就不僅僅隻是她自己。」
而女兒,就是我的軟肋。
6
女兒早上的一番話還是戳痛了侯正宇。
他在開會的間隙給我發來了微信:「以後別在女兒面前說些有的沒的。」
「她已經十歲了,有自己的是非觀,你隻需要給她樹立好榜樣就可以了。」
這句話仿佛捅了馬蜂窩,侯正宇的微信一條一條地從手機頁面湧了出來。
我翻了翻我們的聊天記錄,發現這是他三年前升職以來,第一次在上班時間給我發信息。
「你這幾天的所作所為是在指責我不是個好爸爸?汪晴,請問我哪裡做得不夠好?是沒有花時間陪她還是沒有關心她?我自問對女兒問心無愧!」
「不要用苛刻的眼光去要求你的丈夫,他隻是一個平凡的、需要依靠工作來維持家庭的男人。」
「如果我們之間出了問題,那就應該由我們成年人進行溝通,而不是通過女兒的口向我傳遞一些信號想讓我妥協,女兒不是你的工具,我也不會輕易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