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 年,曙光來臨前,我長眠於一場空襲轟炸。
再睜眼時,我成了宋家最無關輕重的透明人。
名義上的親人接回了走失多年的另一位女兒,說都是我害姐姐被拐十年。
他們厭惡我、輕視我,用最惡毒的語句詛咒我,期盼我墜入無盡的地獄。
可眼前這個時代,這片土地,和平而繁榮。
於我而言,這是最好的時代。
1
我在一陣消毒水的味道中醒來,光線格外刺眼,頭痛欲裂,手腕上的疼痛也分外明顯。
除此之外,心中一股無名的悲傷似海水將我包裹,讓我窒息。
眼角淚水驀地滴落。
我抬手,看到了被包扎好的左手腕,疼痛便是這裡傳來的。
下一刻,我的記憶,以及另一個人的記憶,如同潮水般將我淹沒。
炸彈在頭頂降落的瞬間,戰火紛飛的血淚,失去親朋好友的恨。
交織在一起成了我無法承受的痛,我隻能大口喘著呼吸。
除此之外,我仿佛還看到了一個小女孩被家人厭惡輕視的可憐一生。
直到求生欲全無,她拿起刀,按向了自己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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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了,她死了。
外面響起一陣異樣的動靜,接著,一道年輕的男聲憤怒著:
「她又整什麼幺蛾子,自殺?又玩這種小把戲,她有什麼資格說自己想死?」
「她這樣自私自利的人,就算死了也隻能下十八層地獄!」
「詩浣回來一年,她鬧多少次了?就這麼見不得她姐姐回來嗎?」
「要不是她,詩浣怎麼會受那些苦……」
好一會兒,我才看到一道身影推門進來,動作並不溫柔。
一張俊朗的臉上帶著怒容,看向我的目光裡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宋月棲,你鬧夠沒有?」
那個女孩的記憶告訴我,眼前這位是她的哥哥,宋時韫。
那麼現在,也算是我名義上的哥哥了。
隻是這對兄妹的關系,很一般。
心底泛起酸澀,像是那個還沒完全消散的靈魂在渴求著一丁點的親情。
傻姑娘。
宋時韫已經走到我跟前了,他不耐煩道:
「你要是想死,早就死了。我警告你,再鬧這種把戲,我保證沒有人會來管你。」
他說得對,想死的話早就死了。
那個和我同名同姓的姑娘宋月棲,是鬧過幾次自殺,但每次都沒死成。
那是她自己還有一點求生欲,她在向自己的家人求救,可無人想要去看她涕淚俱下的求救,無人聽見她的吶喊。
直到現在,她已經死了。
我垂下眸子,輕聲應了聲:「哦,不會了。」
那些情緒並不屬於我,那個傻姑娘用自己的命換來了解脫,可沒讓親人醒悟過來。
宋時韫不滿我的反應,他蹙眉,又說:
「還有,別讓我再知道你在學校裡欺負你姐的消息,否則以後宋家的家產,你也別想了,你那份本就該拿來補償她。」
欺負?
倒是不知誰欺負誰了。
宋家算是豪門,但原身活得並不像豪門千金,她膽小、自卑,像透明人。
外人都能知道她不受家裡看重,私底下嘲笑她。
尤其是去年,十年前被拐的姐姐被接回來後。
大家都知道,姐姐宋詩浣才是眾星捧月的宋家千金。
而妹妹宋月棲,是個無足輕重的透明人。
那個傻姑娘一開始也很高興,姐姐被找回來了,她有很多機會去彌補。
可不知為什麼,被找回來的親姐姐怕她,全家人拿她當洪水猛獸,生怕她傷害好不容易回來的女兒。
宋月棲本就一般的精神狀態更差了,她自責,因為自己幼時的胡鬧害姐姐顛沛流離十年。
我隻覺得好笑,一對父母帶著三個孩子出行,保姆跟隨,大女兒被拐了,最後怪罪五歲的小女兒。
隻因為當時負責照顧她們的兩個保姆一致道,是宋月棲執意要和姐姐去買冰糖葫蘆,還不讓保姆跟著,才讓人販子有可乘之機。
錯漏百出的詞。
可後來,那個傻姑娘還是背上了這麼大的罪名。
宋時韫被我的態度氣到,轉身離開了病房。
我起身走到窗邊,透過窗戶看向外面的陽光,耀眼又平和。
這像是一場夢。
我在另一個人的身體活了過來,在好多年後。
這裡沒有戰爭,沒有飢餓,更沒有對死亡的恐懼。
我心心念念的祖國母親,迎來了她的盛大。
2
循著另一位宋月棲的記憶,養傷期間,我學會了使用這個時代的電子產品。
比起電報和電話,這簡直是質的飛躍。
哪怕我已經通過她的記憶,知道我的祖國在眾多磨難中強盛起來,還是忍不住去找尋祖國一路走來的痕跡。
那些起步艱難的歲月裡,滿腳泥濘,但也慢慢走出來了。
這不到百年的歷史足夠我看很久很久,每一個瞬間都讓我淚流滿面。
當年我們隻能在深夜期盼的明天,在今時今日成為現實,並且浮現於我這個來自另一個年代的孤魂眼中。
我與千萬人的夙願,那時還未曾明朗的前路,被後人慢慢走了出來。
那些宏圖大業,原來已經實現。
我在病房裡泣不成聲。
這樣的奇遇帶來的後勁兒實在太強,刺眼的陽光投射進來,我卻覺得那樣溫暖明媚。
兩天後,宋家的司機來接我出院。
出院前,醫生過來囑咐我:「出院了就好好生活,搶救時有幾秒都沒生命體徵了,能撿回這條小命真是奇跡。」
那確實是奇跡,可惜隻是我的奇跡,不是那個傻姑娘的。
醫生給我如今的監護人打電話,建議他們帶我去看心理醫生。
接電話的人是宋勤,這具身體的生物學父親。
他對醫生說的話是:「我這個女兒什麼病都沒有,她就是想得到全家人的關注而已,和她姐姐爭寵,就是個天生的壞種。」
醫生無奈,他也隻能努力到這一步。
病患的家庭關系他不好插手。
我衝他笑笑:「醫生,謝謝您,不過不用擔心,我已經好了。」
真正意義上的「好了」。
我回到宋家時,已經是傍晚,一家人說說笑笑在餐桌前,沒人在乎今天之前因為自殺躺在醫院的小女兒。
她在這個家透明慣了。
不過今日,我回到時,原本熱熱鬧鬧的餐桌驀地沉寂下來。
一桌三個人就這麼扭頭看我,這是我以自己的視角第一次看向這家人。
父母,哥哥和姐姐。
目光觸及到那位回來一年的姐姐時,我目光一頓。
宋時韫和宋詩浣其實是一對龍鳳胎。
大概是宋詩浣被找回前吃了不少苦,風吹日曬的,導致她養了一年之後,看著依舊不太像是宋家的人。
「宋月棲,你啞巴了?回來不知道和家裡打聲招呼?」宋時韫端起了長兄的架子教訓我。
我緩緩走過去,輕聲道:「爸,媽,哥哥。」
隨後再看向宋時韫旁邊的人,喊道:「姐姐。」
被喊姐姐的人看著我,語氣裡透著擔心:
「月棲,以後不要幹這麼危險的事,讓家裡擔心了。」
這句話後,我這具身體的父親開口了:
「行了詩浣,你管她做什麼,這種把戲都幾次了,危不危險她自己清楚。」
宋時韫給他這個妹妹夾了菜,隨後厭惡看向我:
「擺出這麼一副可憐模樣做什麼,你欺負你姐,她還這麼替你說話,能不能懂事點?」
至於我那位母親,她沒有表態。
五歲後,宋月棲印象裡就再也沒了母親帶來的溫情。
十多年如一日的冷暴力,被一位母親用在自己親生女兒身上。
這種家庭氛圍全然沒有溝通的必要,沒有人在乎那位孤獨死去的宋月棲,哪怕我手腕上纏著繃帶,也沒人想要去看那道傷口有多深。
他們不認為宋月棲想要去死,也不在乎。
3
我在這個家住了下來。
宋月棲的臥室在三樓最偏的角落。
至於光線最好的兩間房,一間是宋時韫的,另一間是他們從小留給宋詩浣的。
不是沒有別的房間,而是這個家庭用那個偏僻的臥室告訴宋月棲,她不值得更好的。
「你害你姐姐丟了,你怎麼敢心安理得享受?」
「要不是你調皮非要吃冰糖葫蘆,你姐姐怎麼會被人販子盯上?」
「你就是個害人精!」
「……」
這是宋月棲從小聽到大的話。
我看著鏡子裡的人,眉眼間和從前十幾歲時的我很像。
隻是我們的經歷不同。
我從前家境也殷實,從小便喜歡研究新奇的東西。
當時女孩依舊被教導要知書達理,我卻迷上了火藥。
旁人看來晦澀難懂的符號公式,我很快便懂。
教學的先生勸父母因材施教,他稱我為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勸他們切勿因我是女子便扼殺了我的天賦。
後來我留洋歸來,成了一名武器專家。
可在這個時代,與我同名的她,在一個被稱為「家」的地方,被孤立了十餘年,悲傷地尋找自救的方式,最後失敗。
我在宋月棲的抽屜裡,找到了她偷偷去看心理醫生的診斷,以及那一瓶瓶的藥。
診斷上說她患有重度抑鬱。
往前翻其他病歷,其實一開始沒那麼糟糕的。
甚至因為是未成年,她隻能僱人假裝自己的監護人陪同自己去看病。
畢竟這個家沒人相信她會抑鬱。
那個傻姑娘真的很努力去救自己了。
我為她感到心酸。
隨後將那些病歷和藥全部收好,放在一個不起眼的櫃子裡。
因為需要它們的人已經不在了。
4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好準備去學校。
站在門口,這具身體的母親岑鈺琳,正溫聲細語地和宋詩浣說話:
「詩浣,晚上想吃什麼菜就給媽媽發消息,我吩咐廚房給你做。」
「我知道了,謝謝媽媽!」
很溫情的一幕。
隻是當她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時,溫情蕩然無存。
「媽,我去學校了。」我說。
岑鈺琳的目光冷了些,她嗯了聲:「在學校別再鬧出什麼幺蛾子來。」
這樣的冷淡,曾經宋月棲每日忍受。
宋詩浣如今就讀於高二,因為她的學習成績實在一塌糊塗,他們心疼女兒這些年的遭遇,平時在家裡請各種輔導老師為她補課,打算之後將人送去國外留學鍍金。
與宋詩浣同日出生的宋時韫已經上了大學,平時回家的時間不多。
可笑的是,明明是同一所學校,我和宋詩浣搭乘的是不同的車。
全家人嚴陣以待地害怕一個 16 歲少女傷害自己的親姐姐。
5
我來到了自己的班級,座位上都是宋月棲的課本,上面有很多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