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鬧哄哄一團亂,我帶著水萍溜了。
5
湯灑了,再做也來不及。
何況也不必做了。
肖如棠哭鬧不休,安景遠回來後沒來我的小院子,徑直去了肖如棠的住處。
我知道。
所以早早就和衣睡下。
隻是不知怎的,總也睡得不安穩。
也許是下午看了半天的灶火,也許是被燙傷的手還在痛,我竟然做了噩夢。
一片火海,把夜空都燒得發紅。
我一身冷汗驚醒,屋裡還是漆黑的,我緩緩坐起身,喘著粗氣平復情緒。
模模糊糊中,看到床邊有一個黑影。
一雙冷冰冰的眼睛在黑夜裡閃著光。
它在盯著我。
一瞬間仿佛魂都要嚇掉,我死死咬著牙,一邊連連後退縮至床角,一邊不忘抓起枕頭拼命砸向黑影。
黑影一把搶過枕頭,將我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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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娘,別怕,是我。」
聽到屋裡有了響聲,守夜的蓮芯忙點起了燈。
房間裡亮了起來,照著我蒼白驚恐的臉,也照著安景遠多情溫柔的眼。
好像剛剛的冰冷眼神隻是幻覺一樣。
他抱著我僵硬的身體,溫柔地拍了拍安撫著我。
「做噩夢了?」
我尚未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沒做噩夢怎麼會嚇成這樣?」
安景遠笑著:「難道是因為下午的事,怕我罰你?」
他用一根手指抬起我的臉,盯著我的眼睛。
「我怎麼不知道豆娘還有這麼大本事,能氣得肖側妃動了胎氣。」
我指著桌上的食盒,做了個潑灑的動作,手速飛快地比畫著告狀。
「就因為她灑了你做的湯?」
我指了指碗,又指了指他。
「是因為給我煮的?」
我登時雙眼一紅,落下淚來。
安景遠見我哭了,連忙摟著我安撫。
「好了好了,別哭了,都是我的錯。」
我伸出被燙傷的手,噙著淚看著他。
他捧著我的手,劍眉微蹙:「是下午被燙的?怎麼也不說一聲。」
我嘴一撇。
說?
我怎麼說?
他面上有幾分尷尬:「你讓丫鬟們叫府醫來給你看看嘛。」
見我委屈地盯著他,安景遠這才想起來,府醫都被肖如棠叫去安胎了。
更尷尬了。
6
燙傷藥很快送了過來,安景遠親自幫我上藥。
「你知道的,肖側妃她是肖尚書的女兒,難免養得有些天真驕縱。但她畢竟沒有惡意,這次也是個意外,況且她還懷著身子,你就多讓讓她。」
我看著他幫我塗抹藥膏,靜靜地流淚。
「我讓她在院裡安心養胎,她不會再來找你麻煩了。若是府中待得無聊,你也領著丫鬟們也出府逛逛。」
話音剛落,安景遠咳了幾聲,我連忙起身幫他倒水,一邊看著他喝水,一邊輕輕幫他撫背。
絲毫不顧及自己的委屈和燙傷,滿臉都是對他的擔心。
安景遠見我如此擔憂,神情放松了些許:「不生氣了嗎?」
我比畫著問,有沒有找府醫來請脈問診。
「不必擔心,隻是最近有些不適罷了。」
我看著他,臉上的淚水還沒擦。
燈火搖晃,安景遠背著光,看不清他的神情。
「豆娘,我將來要走的路,少不了肖尚書的助力。我知道你委屈,但你乖一點,忍一忍,好嗎?」
有些話我不想聽,卻隻能聽著。
我含著兩包眼淚,乖巧地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我的豆娘最懂事了。」
我軟下身子,柔順地靠進他懷裡。
他親吻著我的耳朵,在我耳邊輕聲道。
「淑這個字,你喜歡嗎?」
我睜著無知的眼睛看著他,疑惑地點頭。
安景遠卻很滿意。
「我留給你。」
吹熄了燈,明亮的月光照進屋內。
我透過搖晃的床簾,看著床邊博古架上的花瓶。
花瓶裡插著新鮮的栀子花,花朵又大又白,濃濃的栀子香沁滿了整個屋子。
我閉上了眼。
7
睿王安撫了肖如棠,但她畢竟不能侍寢,所以睿王晚上還是歇在我這裡。
而那日之後,肖如棠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出現在我眼前。
等我再見到她時,肚子又大了些,身子卻清減了不少,連下巴都尖了。
看來那天的話頗有成效。
隻是肖如棠面容有些憔悴,粉上了好幾層才將將遮蓋住。
但她神色間卻帶著幾分趾高氣揚,看著被喚來的我,更是難掩得意。
久不露面的霍側妃今日也在,依然冷著一張臉,看我進來,也隻是微微抬了抬眼皮。
王妃坐在上首,神態端莊的像一尊佛。
「原先王爺說要納妾,我想著也不是什麼大事,便沒有多問什麼。但肖側妃提醒了我,如今想來,你入府時趕得倉促,戶籍都沒有,確實不妥。」
我帶著幾分不知所措點了點頭。
「所以今日我特意叫了戶部的人來,為你補辦戶帖。」
我點點頭。
「我記得王爺說過,你兩年前入京是因父母皆亡故來投奔親戚,你那裡可還留有戶帖證明?」
我搖頭。
「那你總該知道自己是哪裡人吧?」
我點頭。
「那便寫出來吧。」
我面露為難。
「不會寫字?」
我咬了咬唇,難堪地點頭。
「來歷不明的鄉野丫頭。」
肖如棠不由得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我滿臉通紅。
霍側妃忽然開口:「就你高貴。」
「你!」
眼看肖如棠又要吵,王妃掃了她一眼,她才意識到還有外人在場,隻能先暫且壓住了脾氣。
「這不是戶部的小吏在嗎,讓他問,肯定能問出來!」
戶部小吏得令,上前問話。
因我口不能言,他問得很有技巧,兩兩比對再一個個排除,我一路選下去,最終將戶籍定在了雲州翠微縣青石村。
那小吏剛要落筆,肖側妃叫了聲停。
「這麼定下戶籍未免太過兒戲了,既然是幫豆姨娘重新登戶入冊,怎麼能沒人做保?」
肖如棠盯著我的臉,笑得囂張。
「我可是特意為妹妹請了人來做保呢。」
我心下隱隱有些不安。
隨著下人傳喚,一位婦人走上前來。
「抬起頭來讓咱們豆姨娘看看,還認不認識她的老熟人?」
我定睛看去,是吳嫂。
她身形瘦削,常年緊皺著眉頭耷拉著嘴角,看起來一副愁苦尖酸的模樣。
「豆姨娘還沒忘本吧?」
我垂頭不語。
看著我的樣子,肖如棠不禁得意了起來。
「喂,你可認識這位豆姨娘?」
「回貴人的話,民婦自是認得的。」
「那你可知她是何時入京的?」
「有兩三年了吧。」
肖如棠喝問:「到底是兩年還是三年?」
我的心頓時狂跳了起來。
8
吳嫂也被嚇得一抖,跪在地上哆嗦著數月份。
「是兩年,兩年五個月。」
肖如棠面露狐疑:「你怎麼會記得這麼清楚?」
「這——」吳嫂抬頭看我,欲言又止。
王妃視線掃過眾人,安撫道:「不必擔心,你盡管說就是。」
吳嫂這才放心。
「因為那時是我帶著豆娘來京城的,她是我外甥女啊。」
「什麼!」
眾人皆是一驚。
肖如棠一拍桌子,柳眉倒豎。
「你可知這裡是什麼地方!若敢胡言亂語,信不信我現在就送你去見官。」
吳嫂連連磕頭。
「王妃娘娘在上,民婦半句不敢胡說啊!
「三年前我兄嫂離世留下個孤女,她尚未議親無處可去。我想著京城富庶,她一個啞女不管是找個活計還是找個人家,總比留在村裡容易,便帶著一起來了京城。
「這小妮子有一手做豆花的手藝,見我賣餅養家,也有樣學樣跟著我擺起了攤子。
「娘娘們突然問起這入京時間,民婦愚鈍,這才沒能馬上算出來。」
王妃問道:「你這婦人,戶籍何處?」
「回娘娘,民婦是雲州翠微縣青石村人。」
肖如棠還不甘心:「就靠你一張嘴說——」
吳嫂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道:「娘娘,民婦的妯娌是王爺府上的廚娘!她也能做證!」
不多時,趙廚娘被喚了過來。
一番問話後,我的身份再無爭議,終於定了下來。
肖如棠也沒了言語,徹底安靜了。
「狗肉包子。」
霍側妃起身看了肖如棠一眼,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肖如棠找事不成反被看了笑話,這會兒也坐不下去了,怒氣衝衝地甩袖子走人了。
「倒是沒聽豆姨娘提起——」
王妃這才想起我不能說話,神色間有些訕訕。
「既然是你娘家姨媽,許久未見,等會兒去你那裡坐坐再走吧。」
我施禮應下。
王妃今日被當了槍使,神情有些不快,此時卻親手將我拉起,說肖側妃孕期多思,讓我不要介懷。
見我惶恐擺手,王妃才滿意離去。
一縷栀子花香幽幽消散。
9
我是在上京的路上遇到吳嫂的。
她五歲幼子貪玩,背著大人偷偷在冰面上打出溜。沒想到冰面凍得不實,竟掉進了裂開的水裡。
等吳嫂魂飛天外地趕來時,我已經哆哆嗦嗦地將孩子救了上來。
吳嫂是個寡婦,家中已經沒什麼親人了,隻有這一子。
這孩子就是她的命。
還是前世的趙廚娘闲暇時說與我聽的。
她做餡餅的手藝就是妯娌吳嫂教的。
丈夫過世,在那個寒冬送走了一手將自己帶大的哥嫂,又在冰凍的湖裡失去了唯一的孩子。
前世投了湖的吳嫂,這輩子為了照顧落水的救命恩人,忙得團團轉。
吳嫂做的餡餅,確實比趙廚娘做得好吃。
難怪長相不好惹,餡餅卻每日都能賣光。
她這次也為我帶了幾張餡餅,這會兒有些涼了。我讓水萍去廚房熱熱,又讓蓮芯端來新鮮的瓜果,再將孩子喜歡的甜果零嘴裝了許多,讓吳嫂帶回去。
吳嫂說起我走之後的事,城門口又來了個賣桂花糖粥的姑娘,說話輕聲細語,那身段模樣打眼一看,能與我有個七八分像。
旁人都說是聽聞我這個啞女的奇遇,引來想攀高枝的了。
這話很快傳進了那姑娘的耳朵,她也不爭辯,轉頭嫁給了青梅竹馬,一樁喜事消弭了此事的風波。
真是個聰明又好運的姑娘,她有心意相通的意中人,此生不必來王府蹚這些渾水,真是太好了。
我低頭笑笑,又給吳嫂裝了一袋糖瓜。
就當我這回也沾了她的喜氣。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