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學,上不上好像也就沒有了意義。
更別提我本就沒有多少錢,如今算是被徹底趕出家門,能夠撐著過上幾個月,就算很不錯了。
媽媽去世前,將她名下的一套小公寓留給了我。
她說女孩子需要一個自己的家。
如果有一天,我無家可歸的時候,那裡便是我最後的去處。
彼時爸爸和哥哥聽到這話,滿是不贊同。
「栀栀是我們的寶貝,我最疼愛的女兒,我怎麼會讓她無家可歸呢?」
「是啊,小栀子可是我的妹妹。我就算是撿破爛,也會供著她無憂無慮長大。」
……
那時候的話有多好聽,現在就有多可笑。
我蜷縮在公寓裡,房間四周的窗簾全都拉上,日日夜夜都是一片昏暗。
除非餓極了,才會爬起來弄點吃的。
總之,就是等死了。
我原本就這麼打算一直窩在公寓裡,等到自己扛不下去了,就閉上眼,徹底離開這世界。
做了好長時間的心理建設,我已經接受了自己隨時會死去的這個事實。
雖然有些害怕,但比起這幾年來日日夜夜的責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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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覺得,死亡突然也不可怕了。
畢竟——
地底下有媽媽等著我,那個天上地下最愛我的媽媽,最愛我了。
但,哥哥給我打了個電話。
「清雪生日,說什麼也要一家人在一起,哭著求我們讓你回家待一天。她那麼善良,你怎麼就舍得傷害她呢?
「明天,你必須給我回家!」
哥哥不容反駁的語氣,像是十足的命令。
大概人之將死,從前盼了好久的愛,忽然覺得就像是一團垃圾,不想要了。
所以面對哥哥的命令,也不打算聽了。
「我……喀喀,我不回……喀喀,不回家!」
這幾天總是忍不住咳嗽,上網查了查,說是癌細胞侵犯胸膜,對器官造成壓迫。除了咳嗽外,總是有些呼吸困難。
有時咳嗽著,感覺要將整個肺都咳出來似的。
所以就連一句完整的話,我都很艱難才能說完。
哥哥頓了頓,電話那頭的聲音竟然難得緩和了些許:「讓你在外面待了兩個月,就把自己弄感冒了?咳成這個鬼樣子,現在終於知道小雪這五年過得有多難了吧!」
「我,喀喀……」
我想說話,但隻說了一個字,就咳得不成樣子。
哥哥打斷了我的話:「行了行了,把你趕出家門,就是為了讓你感受一下小雪的痛苦。給你發了兩百塊錢紅包,自己去買藥,要不是記得媽媽說的話,我才懶得管你……」
說罷,他迅速掛斷了電話。
與此同時,他在微信上迅速給我轉了賬,不過不是兩百塊錢,而是一千。
還有一句話:明天必須回來,如果你趕不回來,那就別怪我親自去把你抓回來!
我直接把手機倒扣在床上。
沒有收紅包,也沒有回他的信息。
因為在劇烈咳嗽下,反胃得厲害,抑制不住地想吐,最後卻沒忍住吐了口血。
怎麼連等死,都這麼痛苦呢?
哥哥向來說到做到。
第二天,我因為前一天晚上腹痛難忍,一直到凌晨才緩緩睡去。
可還沒等我睡熟,公寓門就被人不斷拍響。
我費力睜開眼,這公寓並不怎麼隔音,所以我很能清晰地聽到哥哥的怒吼聲。
「顧念栀,你趕緊給我出來!
「昨天都通知你了,說好今天不能遲到,你還故意這樣,你小小年紀怎麼就不學好!」
……
我撐著身體從床上坐起來,白色的地板上有一大片紅色的血跡,此時差不多已經凝固。
「顧念栀,你要是再不出來,別怪我找人撬鎖!」哥哥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可我真的沒力氣回答,明明距離確診也就兩個多月的時間,之前雖然身上也有一些疼痛,但多少都能忍。
可這半個月,越來越嚴重。
鏡子裡的自己比起兩個月前,瘦了一大圈,整宿整宿痛得睡不著覺,讓我恨不得咬舌自盡。
嘔吐、惡心,更是成了常態。
我躺在床上,門外的叫罵聲還在繼續,胃裡翻騰著,越來越難受。
忽然,門外的聲音沒了。
我以為哥哥離開了,松了一口氣。可就在我撐著身子準備坐起來時,門口突然傳來了哐當一聲。腳步聲過後,緊接著,臥室門被打開。
滿臉怒火的哥哥,直接衝了進來。
他大步朝前,並沒有看見地上的那攤血跡,一腳踩在上面,沒有分毫猶豫。
「哥……」
「顧念栀,都這個點了你還在睡覺!」
沒等我說話,哥哥就一把揪著我的衣領,愣是將我從床上給扯了起來。
他眼裡皆是怒火,仿佛認定了我就是怄氣,故意不接電話,也故意不回家。
「我明明告訴過你今天是清雪生日,她都在家裡等了你好久,非說你不來,她就不過生日,你怎麼還這麼不當回事……」
也就是因這個動作,本就十分難受的我,終是忍不住吐了一大口鮮血。
那鮮血,噴了他一臉。
4
時間有一瞬間的靜止。
滿臉鮮血的哥哥,呆愣地站在原地,眼神中滿是不知所措。
他低頭看著濺到地上的鮮血,又伸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黏膩膩的血染紅了他的手,他的手有些輕微顫抖。
「顧念栀,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哥哥的聲音平緩了許多,看向我的目光,難得帶上了一絲擔憂。
「怎麼吐這麼多血?
「你是不是因為知道今天我會來,所以故意在嘴裡藏了個血包,就想嚇我?」
我冷笑,撐著身子站起來。
那一口鮮血吐出來,我整個人竟然莫名輕松了許多。小腹劇烈疼痛,我用手死死摳著另一隻手的手背,直到摳出了鮮血,才覺得舒服了許多。
「是啊,我就是故意想要嚇嚇你。」
我剛說完,哥哥竟然莫名松了一口氣。
他眉眼又染上了幾分憤怒,拉扯著我的胳膊,卻又像是心有餘悸,動作比先前溫柔了好多。
「別鬧了,念栀。怎麼說你都是我妹妹,做錯的事情就認罰,以後我們還是一家人。」
大概是人之將死,總也想著讓自己更開心些吧。
所以我想也沒想就甩開他的手,死死瞪著他:「顧砚,我沒做錯!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是你錯了!你明明是我的哥哥,卻不相信我!那我也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
說到最後,先前隱隱消失的疼痛又再次密集席卷而來。
由於情緒太過於激動,我忽然覺得腹痛難忍,劇烈的疼痛幾乎快要將我吞沒,我整個人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原本快要生氣的顧砚,看著我的模樣,忽然間就有些慌了神,連忙彎腰想要攙扶我。
可在即將觸碰到我時,手機鈴聲響起。
專屬於某個人的鈴聲讓他迅速縮回了手,而電話接通的那一刻,顧清雪的聲音就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
「哥哥,你還沒有帶念栀姐姐回家嗎?我的生日宴會快要開始了,你趕緊回來好不好,我不想你缺席。」
顧砚一邊接著電話,一邊看著跪坐在地上的我,表情有些為難。
「小雪……念栀她好像身體不太舒服,我得先送她去醫院。」
電話那頭寂靜了一瞬。
很快,顧清雪的聲音再次傳了過來:「以前我每次想見哥哥的時候,念栀姐姐也總是生病難過……不過沒關系啦,就是一次生日而已,哥哥你還是陪她去醫院吧,我不要緊的。」
故作堅強,卻又明明悲傷到了極致。
相處了這些年,我太清楚顧清雪的那些小手段,總能夠把爸爸和顧砚拿捏得死死的。
就像此刻,顧清雪剛把這話說完,電話那頭忽然傳來了一陣驚呼聲。
「小雪!小雪暈倒了,快叫救護車!」
……
很快便是嘈雜凌亂的腳步聲,連帶著此時站在我面前的顧砚,又忍不住揪了心。
「小雪怎麼了?」
很可惜,電話那頭並沒有人能夠回應他的問題。
隻是聽著那邊嘈雜聲響,大概就能猜到顧清雪是暈倒了。
顧砚連忙放下手機,拔腿就想往外走。
「哥哥……」我虛弱開口。
聽著我的呼喊,顧砚的腳步微頓,站在原地遲疑了許久。
最終,他轉身大步走到我面前,彎腰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沓鈔票,然後將那些錢全部塞進我手裡。
「身體不舒服,就去醫院做個檢查。
「小雪暈倒了。
「她身體一向柔弱,這些年又在外面吃了不少苦,我得去醫院陪著她。」
說完,顧砚頭也不回地就離開了公寓。
我低頭看著手裡的鈔票,忽然覺得一切都很可笑。這就是小時候發誓說要對我好的哥哥,說這輩子都會代替媽媽照顧我的哥哥。
我低頭握緊媽媽臨終前留給我的項鏈,那是一條很可愛的小鹿模樣的項鏈,也是媽媽唯一的遺物。
我看著小鹿,終是忍不住落淚:「媽媽,哥哥食言了。」
他,太壞了。
5
這副身體真的很不爭氣,我又在家裡昏睡了很久。
自從確診後,我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每一天都在惡化,五髒六腑接連不斷傳來的痛,有時讓我恨不得當即咬舌自盡。
就連止痛藥,也漸漸失了效。
我忘了自己又睡了幾天,隻是醒來時,難得精神很好。
忽然……很想吃小區附近的一家牛肉面。
以前媽媽還在的時候,她總會帶著我和哥哥一起去。有時候遇見周應淮,他向來淡漠的人,卻在媽媽面前表現得十分乖巧。
那時哥哥小聲跟我說:「周應淮這小子精得很,就想在咱媽面前表現,好讓媽認同他這個女婿。」
那時聽到這話的我,總會紅著臉瞪哥哥一眼。
媽媽就在一旁哈哈大笑。
至於周應淮,兩邊耳根紅得仿佛能滴血,但還是直直望著我。
那時候的人和事,都是美好的。
思緒回籠,我沒再多想。
披了件外套就匆匆出了門,卻沒承想在小區門口就迎面撞見了顧清雪和周應淮。
他們十指緊扣,並肩朝我走來的模樣,宛如一對璧人。
「顧念栀,你不是身體不舒服嗎?」周應淮率先開口,目光在我身上上下打量著。
雖然已經入夏,但我身上還是覺得涼飕飕的,裹了好幾件衣服。因此哪怕體重下降得厲害,可乍一眼瞧過去,看著像是更加臃腫了。
顧清雪衝我笑了笑,眼裡帶著炫耀與得意。
「我早說過了,念栀姐姐身體肯定沒問題。那天哥哥回來還很擔心,這下子咱們親眼瞧見了,回去告訴哥哥,哥哥也就不擔心了。」
說罷,顧清雪又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