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像是雲駭成了邪魔,花信殺不得,放不得,便用一道“永世不見天日”的巨陣,將他鎮在此處,封禁了數百年。
***
那廢仙臺在“我徒雲駭”的念聲下短暫沉寂,眾人卻沒有放松警惕。
“這是鎮下去了麼?”仙門小弟子盯著那廢仙臺,一眨不敢眨。
“難說。”醫梧生道。
“它躁動得十分突然,是因為咱們進了這裡,它聞到生人氣味便餓了的緣故麼?”
“不知,或許是。”
烏行雪聽著他們的議論,正在心裡琢磨,忽然聽見蕭復暄低聲道:“別動。”
“怎麼?”烏行雪一怔。
“低頭。”蕭復暄又說。
頸後是命門要處之一,沒人會隨便把那裡亮給別人看。烏行雪近乎本能地眯了一下眼,但還是頷了首。
蕭復暄手指碰到他後頸時,他頸側的筋骨緊了一下。
那感覺十分怪異,好在蕭復暄隻是抹了一下便收回手。
烏行雪抬手揉摁著後頸,蓋過剛剛殘餘的溫度,抬眸問道:“怎麼了?”
蕭復暄擰眉道:“多了一道印記。”
烏行雪手指一頓:“印記?哪種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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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頸後的印記,他第一反應便是醫梧生、花照亭,以及當初在大悲谷中招的那些人。他們頸後都有過印記,隻是被發現時已經抓撓得不成形,難以辨清了。
果然,醫梧生隱約聽見,連忙過來:“頸後的印記?跟我那印記一樣麼?”
“同是大悲谷,又是同一處位置,八·九不離十了。”烏行雪雖然看不見,但猜也能猜得出。
於是,之前在醫梧生身上怎麼也看不清的印記,此時終於現了原貌。
醫梧生驚道:“這是……供印!”
“供印?”烏行雪問,“你是說,我這頸後的印記,跟那些童子童女像裡的一樣?”
“對。”醫梧生愣了許久,摸著自己頸後交錯的疤痕,喃喃道:“居然是供印……”
言語間,蕭復暄已經把其他人頸後都看了一遍。
烏行雪問:“他們有麼?”
“沒有。”蕭復暄答著,臉色已經冷了下來。
“隻有我嗎?不公平啊。”烏行雪輕聲咕哝了一句,心裡卻盤算著,有什麼事是別人沒做、他做了的。
這麼一想倒是真有一件——點香。
隻有他挑了三根貢香,衝著那些童子童女像點了。雖然他本意不是如此,但確實算是進了香火。
如果這供印顯現的緣由就是進香,那麼數十年前在大悲谷中招的那些人,倒也說得通了。他們或許在進谷之前,為了求得一路平順,在谷口的仙廟裡,衝那位早已不在的大悲谷山神進過香。
於是……被鎮在山谷地底的那位,慷慨將他們納為了信徒。
“為何會是供印?”有人不解道,“那不是神仙廣納香火才用的麼?”
“一個道理。”醫梧生怔怔開口,“神仙用了,那些刻有供印的神像、仙使所收香火供奉,都歸於神仙本尊。若是邪魔用了……”
若是邪魔用了,那些刻有印記的人所吞吃的東西,也都歸於本尊。
醫梧生忽然覺得這一切可悲可笑,他和花照亭掙扎求生二十多年,到頭來,就是給人當了一尊“童子像”,無知無覺地供養著大悲谷地底下的這位。
“啊!”那仙門小弟子急忙掏著錦囊,對烏行雪道:“幸好,幸好我們帶了無夢丹,出了這種印記要趕緊吃一枚,能化解。”
烏行雪接過來,有些稀奇地看了手指間的圓丹,又把它還給那小弟子,“我不用,留著吧,給我浪費了。”
“怎麼不用!”小弟子急了,“若是不吃就會被邪魔附體,你會變成魔頭的!”
“恐怕附不了也變不了。”
“為何?!”小弟子懵了。
就見烏行雪衝他笑了一下:“因為我本來就是啊。”
第23章 詰問
身後的人一把摁住他的肩, 道:“烏行雪……”
那嗓音壓得很低,就響在耳邊,明明是警示, 卻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無奈。
烏行雪轉過頭, 看到蕭復暄低頭時稍斂鋒利的眉眼。忽然覺得幸虧這位天宿上仙不常到人間, 否則光靠這張臉,就算不愛說話, 也能騙到不知多少姑娘。
他忽然心思一動,問道:“我說錯了嗎?”
蕭復暄抬了一下眼皮。
烏行雪又道:“我這身體本就是邪魔,在花家能引那些東西朝聖, 我想著, 應當沒那麼容易被附身吧, 好歹是個大魔頭的軀殼, 至於那無夢丹,來得不易,能省一枚便是一枚, 上仙你覺得呢?”
“……”
上仙並覺不出什麼。
蕭復暄朝他開開合合的唇間掃了一眼,偏開視線直起身,估計是無話可說。
結果烏行雪又小聲補了一句:“還有, 你嚇到人家小弟子了。”
蕭復暄:“?”
很難形容天宿上仙聽到這句鬼話時的表情,反正烏行雪笑了……
但是仙門小弟子快瘋了。
原本隻是一句“我就是啊”, 尚給他留了幾分餘地。結果蕭復暄一句“烏行雪”,直接將他送走。
小弟子聽見這三個字,隻覺得頭皮炸裂、五雷轟頂、魂飛天外。
好在, 旁邊還有個看不下去的醫梧生。
先生自打被蕭復暄以劍抵身, 讓他“咽回去”之後,便練就了一番十分熟套的說辭。平日常在心裡提醒自己, 這會兒剛好拿來寬慰旁人。
他一把扶住小弟子,將“大魔頭在蒼琅北域裡如何如何遭受折損,被某個無辜生魂上了身”這套鬼話講了一遍。
小弟子聽得半信不信。
他正想問烏行雪那樣的人,怎麼會讓一介凡人上身?就聽見一道爆裂聲。
那響動聲震長谷,驚得眾人齊齊看去。
就見那沉寂中的廢仙臺突然滿布裂紋,就像是那底下鎮著的東西蓄力已久,終於爆發出了一記重擊。
黑色的邪氣從裂縫中逸散出來,幾個仙門小弟子猛地打了個寒噤,渾身上下不受控制地起著雞皮疙瘩。
地上的高娥他們發著抖,碎裂的骨骼在抖動中發出咔咔響聲。
圓室瞬間冷下來,眾人如墜冰窖。
“陣呢?陣怎麼好像……不動了?”小弟子喃喃一聲,下意識去看三十三尊神像。
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意識到,圓室不知何時寂靜下來,明無花信那一聲聲模糊的“我徒雲駭”已經消失了。
方才那一層又一層不斷疊加的威壓,似乎耗盡了這巨陣最後一點仙力。
地面巨陣的光亮慢慢黯淡下去,流動交錯的陣紋不見了。
而後,碎裂聲接二連三地響起來。
小弟子們猛地看向廢仙臺,以為是那裡最先崩裂。
緊接著,他們意識到聲音並非來自廢仙臺,而是……神像。
眾人循聲看去,就見那林立的神像上開始出現巨大的裂痕。
烏行雪飛速掃了一眼,發現那些裂痕均是以龛臺供印為始,迅速向上蔓延至頭頂。
轟隆——
第一座神像崩裂垮塌。
轟隆——
第二座。
接著是第三座、第四座,第五座……
單是一座那樣高大的神像崩裂倒塌,都會地動山搖,更何況如此之多。
一時間,圓室裡塵煙四起,亂石飛濺。若不是有蕭復暄的劍影環護,眾人恐怕都得被碎石活埋。
眨眼的工夫,那三十三座神像塌得所剩無幾。
烏行雪穿過塵霧一看,依然站著的神像隻剩四尊,那四尊也滿是裂痕,隻是堪堪維持而已。
“不多不少,剛巧四尊……”他咕哝著。
這會兒霧太重,看不清。但他猜想,那四尊神像應當是兩男兩女。
果不其然,前面的仙門小弟子已經叫了起來,念著僅存的神像名字,說了句“兩位男仙,兩位女仙”。
烏行雪高娥四人看了一眼,終於明白那些百姓為何會受“點召”了。
墓穴裡那些童子童女像,每尊都對應著這三十三座神像,一尊小童供養一尊神像,供的是仙力,用以維持巨陣運轉。
神像一日不倒,巨陣一日不休,廢仙臺下的雲駭便一日不得安寧。
於是雲駭便“點召”了那些百姓。
無辜凡人慘遭虐殺,又被封進童子童女像裡,必然怨氣深重。那些怨氣又通過供印,供給了這三十三座神像……
當神仙沾染殺戮和邪怨,仙力還能維持多久呢?
更何況,這三十三位本就是廢仙,神像上的仙力恐怕也是當初花信留下的。每鎮壓一次,便消耗一些,再有邪怨侵蝕,崩塌是遲早的。
方才那一聲聲“我徒雲駭”,恐怕就是最後一壓了。
之所以還有四座神像沒有崩毀殆盡,是因為高娥他們被人託夢,從童子童女像裡出來了,供往神像的邪怨少一些。
之前聽高娥說“有神仙託夢”時,眾人還覺得那神仙必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現在想來,那託夢說他們“塵緣未斷”,說這裡“缺點仙氣”的那位,應當是真神仙,是想竭力挽回一下這個即將傾頹的巨陣。
烏行雪想了想,覺得那位託夢的神仙應當就是明無花信了。
眾人正要開口,情勢卻不容他們再問——
僅存的四座神像根本不足以支撐大陣,那廢仙臺在神像崩毀後,遽然炸開,也碎了一地。
地面豁然敞開了一道深穴,沒人能看見穴裡躺著什麼人。隻見邪氣濃鬱如墨,纏縛著,源源不斷地散出來。
它們像虬然的蛇群,伸著無數蛇頭,張著巨口和尖牙慢慢抻直身體——
“小心——”
醫梧生喊了一句。
但還是晚了點,那幾個小弟子修煉不足,被那勃然邪氣一籠,居然像行屍一般,自己走出了環護的劍影。
下一刻,群蟒似的邪氣猝然一擊!
“啊啊啊!”
隻聽幾聲驚叫,那幾個小弟子便被纏進了黑色的邪氣裡。
他們慌亂出劍,數十道瑩白色飛劍自黑氣中貫出,卻擊了個空,毫無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