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寫完,就聽“砰——”的一聲響。
烏行雪手指撫過的地方,黑色棺釘遽然彈出,足有尺餘。那釘上還沾著玉屑,又縈繞著一層淡色金光,像是被悍力生拔出來的。
“……”
寫字的手下一頓,蜷起了手指。
緊接著是第二聲。
砰——
黑色棺釘又出來一枚。
然後是第三枚。
第四枚。
……
每少一枚棺釘,整個白玉棺椁都會震顫。
不止是棺椁,劍冢、那株巨樹、甚至整個荒野都會跟著震顫一下。
寧懷衫他們如臨大敵,瞬間退至數丈外,驚呼:“城主,我還以為……原來您是想開棺?!”
不,我不是。
烏行雪心說但凡會點法術,我跑得比你們還快。
可惜他不會。非但跑不了,他兩腳簡直動彈不得。那棺椁不知有什麼神力,震顫之下,地面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手,死死攥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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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手下撤完了,他還站在棺椁邊,眼睜睜地看著棺釘掉落。
最後一聲“砰”響起時,巨大的白玉棺蓋發著“瓦石相磨”的聲音,轟然落地。
烏行雪閉了一下眼。
他沒有嗅到枯朽腐氣,鼻尖前隻有冷雪和飛塵的味道。
有點像鵲都的隆冬。
“真開了……”寧懷衫他們喃喃出聲,“城主,裡面是什麼啊?”
烏行雪睜開眼。
那白玉棺比正常棺椁高許多,從他這裡看不到裡面。
腳下的抓力不知何時消失了,他遲疑著走近一步:“裡面是……”
蕭復暄。
烏行雪動了一下嘴唇,又無意識地抿緊起來。
太意外了。
白玉棺裡居然真地躺著那位天宿上仙。跟之前金色王蓮上的虛影一樣,又不太一樣。
這口玉棺內壁蒙著一層深重寒氣,蕭復暄就躺在其中,閉著的眉眼和耳骨上的黑色喪釘都落了霜,看著比玉璧還冷,沒有一絲活氣。
烏行雪搭著玉棺,垂眸良久。
“城主,是衣冠冢嗎?還是放了什麼貼身之物鎮在這裡了?”寧懷衫的聲音由遠及近。
幾個手下遲遲等不到答案,又躊躇著圍過來。
剛一探頭,就看見了蕭復暄的臉。
……
寧懷衫又疾退回原點。
其他幾人也要跑,卻聽其中一個說:“哎?不對,等等!”
寧懷衫:“我瘋了我還等等?”
“城主都在這呢,你慌什麼!你仔細看啊,棺材裡的不是本尊。”
嗯?不是本尊?
烏行雪抬了一下眼,又怕驚奇太過,重新垂下。
還好,寧懷衫長了嘴:“不是本尊?”
“對啊。你忘啦?那些上仙最愛幹的事,不就是把自己分一個什麼什麼肉身出去,這裡丟一個,那裡丟一個。”
噢,話本裡也愛這麼寫,神仙遊歷人間。
烏行雪心想。
“你怎麼看出來的?”寧懷衫將信將疑地回來了。
“我年紀畢竟這麼大,我見過這樣的啊。你看他左手手腕。”
烏行雪看過去。
就見棺內人的左手腕部內側,有一道很小的黑紋,像之前那朵王蓮。
這麼說來,還真不是本尊,隻是個空空的軀殼?
幾個手下還在說話,烏行雪卻沒再細聽。
因為他在想一個問題——
既然玉棺裡的這位不是本尊,也沒有要詐屍的意思。
那麼……剛剛是誰開的棺?
一瞬間,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
他幾乎要懷疑,那個所謂的魔頭原主並沒有完全消散,說不定還留了些殘存餘力在他手上。
但也不對。
他摸棺材的時候,手上一點兒勁都沒用,真的隻是摸一摸。
況且……
那原主若是還在,以對方的能耐,把這具身體搶奪過去,不是輕而易舉?為何到現在都任由他霸佔著這具身體呢?
烏行雪這麼胡亂想著,忽然瞥見“蕭復暄”的掌下覆著一個物件,被那天宿上仙微曲的手指籠著,隻露出一角。
是玉雕麼?
烏行雪遲疑片刻,在心裡嘀咕了一句:“雖然你隻是一具軀殼,但我還是得打聲招呼,得罪了。”
他撥開棺內人冰冷的手指,拿出了掌下的東西。
那是一個白玉雕的人像,雕工倒是栩栩如生,但人像沒有臉,看不出是誰。倒是手裡握著一柄長劍,人像腳下還有雕花的方臺。
在鵲都,帶方臺的石雕、玉雕隻有一種——用於供奉的神像。
不知這裡是否也一樣。
倘若是神像,又握著劍。應該是天宿上仙本人。
烏行雪猜測著,拇指無意識抹過方臺上的雕花。
不知摸到哪一處,他忽然心尖一跳,聽見了一道聲音。
「夢都西邊的春幡城你去過麼?那裡有個奇人醫梧生。」
烏行雪:“……”
他差點兒把神像扔出去。
但是萬幸,他以往在鵲都見識的場面數不勝數,最擅長的就是面不改色。
誰在說話?我為何會聽見這道聲音?
烏行雪垂著眸子,心裡卻暗潮翻湧。
是因為握著這尊神像麼?
烏行雪默然片刻,又用拇指摸了摸剛才那朵雕花。
這次卻毫無動靜。
怎麼回事?別是玩了出鬼上身,弄出癔症了吧?
烏行雪又將那神像翻看一番,心裡嘀咕著。
「想回去麼?去找他。」
某一剎,那聲音又毫無徵兆地出現了。
烏行雪手指一緊。
這內容依然沒頭沒尾,但那句“想回去麼”簡直正中他的心思。
想回去麼?
自然是想的。
他太想回鵲都了。
那裡沒有邪魔妖道,沒有蒼琅北域這種地方,也沒有叮當作響的天鎖。
那裡也不分仙都和魔窟,隻有人間和喧鬧車馬,可以自由來去。
春幡城……
醫梧生……
他下意識重復了這兩個名字,又在心裡自嘲一笑。
你真是魔障了。烏行雪對自己說。
你不知道這聲音是誰的,也不知道這句話是對誰說的。極有可能隻是這神像上殘餘的靈識,剛好對上了你的心思而已,居然就認真記下了。
他輕搖了一下頭,正要把這惹人魔障的神像放回去,那道模糊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這種軀殼最是好用,捏住腕心,灌進靈識,傀儡就成了。若是個大人物。那便是賺了,帶出去聽話又威風……你聽話麼?」
“……”
烏行雪直接把神像丟回了棺椁裡。
他倒是尊重那位天宿上仙,避開了人。神像當啷一下落在玉石底面上,驚得寧懷衫他們一哆嗦。
“城主,這神像可不能……城主?”寧懷衫話說一半,就見他們城主扶著棺側,躬身朝棺內人伸出手。
他看見烏行雪握住了蕭復暄的手腕,清瘦的拇指在那個黑紋上揉摁了一下。
這不是,這不是做傀儡的法子麼?!
手下幾人都驚住了:“城主!您、您不會是要把這天宿上仙的凡身軀殼,做成自己的傀儡吧?!”
烏行雪心說當然不是,我敢嗎?再說了,我會嗎?
其實他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去摸一下。為了證實腦中的聲音不是臆想?但他其實證明不了什麼,畢竟那聲音說了,要灌注靈識。
他沒東西可灌,隻能幹摁,怎麼可能試出結果來——
這想法還未消,他忽然感覺拇指下有什麼跳了一下。
很輕,像活人的脈。
烏行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