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小的客廳倏地又陷入死寂。喻繁手指搭在電腦鍵盤上,像是被這個電話又潑了一杯咖啡,整個人都沉悶下來。
一瞬間,喻繁終於意識到,橫在他和陳景深之間的並不是新認識的哪個人。
陳景深問:“聽說什麼?”
喻繁張了張嘴,剛要說,電話又響了。
“沒什麼。”喻繁收起目光,若無其事地說,“接電話,很吵。”
陳景深沉默幾秒,還是拿起手機接了。他就坐在喻繁身邊沒走,喻繁不想聽都不行。
可能是季蓮漪聲音太小,也可能是陳景深手機太好,明明坐這麼近,他還是聽不到電話那頭的聲音,隻能聽見陳景深低聲沉沉地回答。
“我沒在公司。”
……
“也不在家。”
……
“我說了,在我們達成共識之前不會回去……奶奶。”電話那頭好像換了人,陳景深聲調落下來,好像有些無奈。
這次陳景深安靜得格外久,久到喻繁都懷疑那邊掛了,才聽到他說:“知道了,我回去一趟。晚上到。”
掛了電話,陳景深轉頭想說什麼,喻繁已經把電腦從身上挪開了:“我送你出去。”
陳景深想了一下,說好。
喻繁安了發條似的起身,把人帶到門口,剛擰著門把開門,聽見陳景深說:“外面下雨,別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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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繁嗯了一聲,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又猛地伸手去抓陳景深的衣服:“等等!外套。”
“不是沒衣服?穿著。”陳景深說,“給你了。”
喻繁本來想說誰稀罕你外套,張口卻聽見自己哦了一聲,然後看著陳景深轉身朝電梯走去。喻繁習慣性地關門,最後卻留著一條縫,他握著門把呆立,明明一個人在這屋子住了好幾年,陳景深隻在這待了多久?人剛走,他就覺得身後的小房子空蕩蕩的,有點冷。
而且……
如果陳景深沒有第二個要在寧城辦婚禮的朋友,那今天是不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喻繁後知後覺,他和陳景深好像從來都沒有好好告過別。六年前是沒法說,剛才為什麼沒開口?哪怕說一句再見?
電梯到達,“叮”地一聲,直戳喻繁神經。
他猛地回神,手上用力剛要拉開門出去,門板就先被人從外面一按,陳景深去而復返,推門而入。喻繁還愣著,陳景深已經反手把門扣上了。
喻繁:“幹什……”
“能有一個道別吻嗎?”陳景深冷淡平靜地問。
喻繁怔在原地,被“道別”兩個字刺激得心髒直疼。他又想起上一次他看著陳景深走,手心攥出血一聲沒吭,陳景深三個字在他嘴邊橫衝直撞,咬破了嘴唇才沒叫出口。
過道很窄,兩人往那一站就滿了。喻繁抬眼看著陳景深,腦子一團漿糊,身體卻很誠實。
他抬了抬下巴,隻往陳景深那邊靠了一點,又突然停下——他從漿糊裡面挑挑揀揀,突然翻出了陳景深已經有個出櫃男朋友的記憶,整個人瞬間僵硬住。
喻繁眼睛冷下來,剛轉開臉,陳景深抬手握住他的臉頰,直接把他掰回來,偏頭吻了下來。
喻繁一開始有點懵,回神時已經被抵在門邊的牆上。他皺了下眉,往陳景深嘴唇上咬了一下,陳景深分毫沒動,隻是松開他的後頸,手指陷進他頭發,抓著強制他仰頭。舌尖帶著淡淡腥味擠進來,喻繁沒敢咬,嘴巴動了動想趕他,最後適得其反,被攪著舌頭磨了個遍。
他被陳景深圈在這個角落裡,沉默又兇狠地接吻。喻繁從一開始的抗拒,到放棄,再到最後自暴自棄地回應。他閉眼抬著下巴,感觀裡隻剩下陳景深的呼吸,陳景深的味道。偶爾陳景深會用拇指按一按他的喉結,喻繁就會敏感地一抖,下意識吞咽一下,隨即整個人更燙。
大雨連綿,雨滴砸在玻璃窗上噼裡啪啦地響。沒開燈的小公寓昏暗一片,充斥著他們密密急切的嘬吻聲。
太久沒接吻,喻繁被刺激得有點大,頭皮、背脊……渾身都是麻的。有那麼一瞬間,他貼著牆壁,雙腿發軟,幾乎要坐下去,然後被陳景深一手託起來。
陳景深五指陷在他長發裡,手臂上的青筋愈加凸起,溫柔安撫地磨了一下他那顆尖牙。
……
屋內隻剩下一個人。喻繁站在浴室鏡子前,一臉不解地盯著裡面渾身發紅的自己。
有人道別吻道十來分鍾的嗎?
有人道別吻道得嘴唇都破了嗎?
重點是,陳景深有男朋友,陳景深也是這麼親別人的?
……那他算不算當了十來分鍾的小三?
喻繁呼吸未平,心跳戳著他每一處皮膚。羞恥、酸澀、激動、亢奮……無數種情緒混合在一起,憋得他頭暈眼花。
他抬手用力地揉臉,再放下手時,又是好久以前那副漲紅的冷漠臉。
陳景深走之前說的什麼來著?
“等我回來。”
他還敢回來?
喻繁把廁所窗邊的仙人掌挪到鞋櫃上,耳根通紅面無表情地在心裡盤算,陳景深下次再敢來,他就讓這個房子變兇宅。
第79章
喻繁一個人住了六年,可以說過得清心寡欲。沉悶忙碌的日子把他壓得很死,沒有這麼衝動的時候。
他在沙發上靜坐著,花了很久才把那股燥熱按下來。起身後往鞋櫃上又多放了另個小盆栽,轉身上樓補覺。
陰雨天的周末最適合睡覺。喻繁在低溫和雨聲裡昏昏沉沉地睡了幾個小時,夢見高中教室,夢見陰森可怖的實驗樓,夢見陳景深的房間……
在黑夜醒來,喻繁平躺在床,盯著黑漆漆的天花板感覺著又湧回來的溽熱,整個人都有些不太好。
人在剛醒的時候心理防線很低,他掙扎了十來秒,最後用手臂擋在眼睛前,另邊手自暴自棄地伸進被子裡。
把手擦幹淨,喻繁死魚一樣趴在枕頭上,手機振了一聲才有動靜。拿起一看,是王潞安發的照片,內容是他的晚飯。
喻繁拖動手指,回了句“沒事幹就去種地”,剛要放下手機,發現有一條新的好友申請。
【s:我是陳景深。】
喻繁神經一跳,想起自己剛才做的事,耳朵轟地燙起來。
陳景深的頭像一如既往,還是那隻杜賓犬。以至於他一瞬間又有點恍惚,順手點進朋友圈看了一眼,什麼也沒看到,隻有一個熟悉的綠蔭背景牆。
手機在手裡嗡地振了一下,喻繁很快又清醒。陳景深什麼意思?找死?白天沒反應過來讓他跑了,現在還敢來加好友?
喻繁直接點拒絕,然後扔了手機下樓洗澡。
結果上來的時候又是一條好友申請:【我是陳景深。】
喻繁動作一頓,突然覺得這套路有點熟悉。
後知後覺陳景深以前也是這麼用好友申請轟炸他的,喻繁臉色一冷,連拒絕都不點了,就讓這申請晾在那,低下腦袋繼續擦頭發。
六年前就算了,現在陳景深都有男朋友了,還在用這破招套路他。
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他再上當他是狗。
-
周一上班,汪月發現自己工作室這小男生有點不太對勁。
首先是:“你戴口罩幹嘛?”
被親得嘴唇破了兩塊過了一個周末都沒見好、不疼但是有點沒法見人的喻繁,邊敲字跟客戶溝通邊回答:“顯酷。”
“……”
然後是,汪月拿著原片和修完之後的列在一塊對比,疑惑地問:“你這高中同學怎麼感覺被你修矮了?”
喻繁:“本來就矮。”
“不能吧,我那天看他怎麼也有185呀。還有這臉,怎麼還變胖了,連鞋子好像都短了??”
全都是按著陳景深自己的要求修的。喻繁懶得解釋,面無表情地說:“他上鏡醜。”
“……”
“s是誰?”最後,午飯時間,汪月又問。
這次喻繁終於有了反應,他被飯嗆了一口,低頭猛地咳嗽起來。
汪月趕緊給他遞了一瓶水,喻繁接了沒喝,咳紅了耳朵問:“你怎麼知道他??”
汪月跟喻繁認識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見他有這麼大的反應。她怔怔道:“我今天下樓拿了三趟東西,三趟都看見你在看這個人的好友申請,不通過也不拒絕的。”
“……”
喻繁握著筷子頓住,說是“朋友”,一直沒通過驗證就有點怪,“仇人”也不至於,“前男友”……
最後喻繁低頭扒一口飯,含糊地扔了一句:“沒誰。”
今天陳景深那對新婚朋友來店裡拿照片,女方看了照片很滿意,男方更滿意,見陳景深在照片裡居然比自己矮,離開之前,男方給喻繁遞了包喜煙:“這兩天辛苦加班了兄弟。”
“不用。”喻繁猶豫了下,問,“能幫個別的忙麼?”
沒想到對方順杆而上,男人笑容斂了下:“你說。”
“這個,”喻繁把身邊的袋子遞給他,“方便的話,能幫我還給陳景深嗎?”
男人一愣,陳景深會給陌生人借衣服??他上大學的時候怎麼還覺得陳景深有點潔癖,連晾衣服的時候都離他們衣服老遠。
但低頭一看,居然還真是陳景深那天穿來的外套:“你們認識啊?”
“高中同學。”
男人意外地挑了下眉,有些疑惑,又說不上來:“這樣……我是想幫你,但不太方便,我明天要去我老婆老家再辦一場,還不回南城。要不你寄給他?”
喻繁舉著袋子的手頓了下,說:“好。你知道他地址麼?那天太急,沒來得及加上聯系方式。”
對方撕了張便籤寫地址,喻繁盯著筆頭看,手攥緊又松,反復幾次後聽見自己問:“我那天聽他說有對象了,也是你們大學的?”
“不是啊,外地的。”那天才被自己老婆批評過,男人也不敢多說,敷衍地表示,“其他的我不知道,他大一入學的時候就跟他對象談了,沒準你還比我清楚呢。”
給了地址,那對新婚夫婦就拿著相片走了。
喻繁坐電腦前,右手修圖,左手拿著那張寫著陳景深地址的紙條,一會兒被攥成團,一會兒又展開。
大一剛入學就在談?那是什麼時候談的?高三,還是畢業後?
會是誰,一班的?苗晨?還是又看上了哪個兇的、不愛學習的不良學生……
喻繁點開王潞安的頭像,想問他陳景深在高三過得怎麼樣,跟誰走得近?每次字敲出來又刪掉。
他問這個有什麼用,陳景深隻要不是在跟自己談的時候跟別人好,就都他媽跟他沒關系。
汪月下樓的時候,就看到喻繁手肘撐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薅自己頭發。
“幹嘛呢?八點了還坐著。”汪月說,“收拾東西走了。”
喻繁說:“照片沒修完。”
“明天修,你跟我一塊兒去吃飯,然後我們去酒吧。”汪月拿出包裡的香水噴在手腕,“我約了姐妹,你再去幫我們坐坐鎮。”
-
這事喻繁不是第一次幹。幾年前汪月和朋友在酒吧門口遇到過麻煩,當時她有點醉,打錯電話打到了喻繁那,喻繁聽見動靜拎著根鋼棍就來了,把那幾個猥瑣男嚇得屁滾尿流。
從那之後,汪月去沒有男性朋友的酒局都愛叫上喻繁,一是鎮場,二是看包。
喻繁雖然滿臉不情願,但一般都會去,每次都面無表情地抱胸坐卡座上,誰想跟他搭訕都會被他瞪回去,像坐了位閻王,效果拉滿。
今天的喻繁卻不一樣。
汪月第一次從舞池下來的時候,居然看到喻繁在喝酒,她看著喻繁往嘴裡灌酒的架勢,道:“繁寶,不是姐不讓你喝,我就怕你醉了沒人能扛你回去。”
喻繁說:“放心,醉不了。”
她第二次回來,喻繁剛把一個來跟他搭訕的男人喝吐。
第三次,喻繁抬手,又叫了一打酒,然後冷淡地對她說這打他付錢。
最後汪月還是不讓他喝了,雖然喻繁看起來酒量確實很好,但他胃有問題,她怕出事。
凌晨一點,一伙人離開酒吧。喻繁看著汪月她們一個個坐上車,隨手記了車牌號,然後才打車回去。
寧城最近被臺風影響,雨一直在密密疏疏地下,風也大。司機盡職盡責把人送到了公寓門口。
喻繁付錢下車,按電梯上樓,然後靠在電梯牆壁裡緩了一下。太久沒喝這麼多,雖然沒到醉的程度,但他腦袋不可避免有點暈。
叮一聲,電梯門晃晃悠悠劃開,喻繁抬起頭,看見昏暗窄小的走廊裡站了個人。
那人就在他家門口,沒拿手機,隻是背靠著牆壁站著,聲控燈沒亮,走廊被斜風細雨打得一地潮湿,黑暗整片地攏住他,根本看不清五官。但喻繁一眨眼,那張輪廓就在他腦子裡自動補齊了。
什麼破毛病。
喻繁吞咽了一下,滿口酒味,幹幹澀澀的。
他走過去劃開密碼鎖的界面,聲控燈隨之亮起,照亮陳景深被打湿一片的灰色衛衣。
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人,陳景深看著他開門,聞著他身上的酒精和香水,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偏頭問:“喝酒了?”
喻繁沒應,開門進屋。陳景深剛站直身,“啪”地一聲,門被人用力關上了。
“……”
陳景深盯著緊閉的門看了一會,沉默地靠回牆上,拍了一下身上的水珠,抬頭看天繼續等。
手機鈴聲響起,陳景深看了一眼,接起來。